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彼时锦年(民国) 作者:聂浅予 文案 彼时风和日丽 宗麟说:“你不是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雨桐说:“要你!要你!要你!” 筱茵说:“报应只是弱者的自我催眠而已。” 瑞麟说:“小爷的初吻不能就这么算了!” 韵宜说:“雨桐姐你脖子又被大蚊子咬了?” 彼时电闪雷鸣 韵宜说:“你们骗人!脖子上的红色瘀痕根本就不是蚊子咬的!” 宗麟说:“我们回家去。” 筱茵说:“对不起。” 雨桐说:“我爱你。” 瑞麟说:“我爱你。” 家破人亡的孤女,被西子湖畔丝绸世家--锦庐张家的女主人收留,与张家的两位公子从两小无猜到爱恨纠葛,最终成为权倾一时的锦庐新任的女主人。在风雨飘摇的动荡岁月,儿女情与家国志难以兼得,三人又如何去守护彼时记忆中的美好。 新坑:娱乐圈甜文《恋爱中的绵羊》周末开始更新,欢迎大家关注收藏——点击进入《恋爱中的绵羊》 作者的话: 1,民国背景架空,跟真实历史事件没什么关系,怎么方便谈恋爱怎么编,考据党求放过。 2,很正的正剧,很慢的慢热。甜虐,甜起来齁甜,虐起来......呵呵呵! 3,第一次写文,练笔之作,文笔感人可想而知,期待大家跟我交流,真心愿意听取大家的批评和意见,文明用语就行哈。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青梅竹马 情有独钟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宗麟张瑞麟顾雨桐 ┃ 配角:向筱茵张韵宜向润阳李复年 ┃ 其它:虐恋情深   ☆、第一章   “今天跟着太太出来可真是开眼了,这织锦海棠被面可真是奇了,竟跟真花一样。”黄包车上一个年轻的丫头抱着一团包袱,兴奋地对着身边的妇人感叹着。   那妇人穿着元宝领的绸缎斜襟袄裙,丝滑的宝蓝色上印着浅粉的茶花,下身着白色羽纱裙,衬的妇人格外优雅。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城一个髻,珍珠缀儿的簪子明艳却不招摇。这便是杭州城里最大的绸缎庄,云锦绸缎庄的老板娘,张家大太太,张顾淑月。这会儿,她刚带着贴身的丫鬟翠儿从自家的绸缎庄取了试织的织锦成品回来。   张家老爷为了这种新型的织锦,从法兰西定制了专门的织机。这种织机可以用不同色阶的丝线来表现光影层次,织出来的风景画像,竟像照片印上去的一样。这在整个杭州城还是独一家的本事。   张太太面带喜色,嘴角是掩不住的得意:“等老爷的丝织厂正式启动了,咱们铺子里面这种织锦会越来越多,可有你大呼小叫的。”她说着,瞟了一眼旁边的翠儿,道:“也就是我惯着你,哪家的丫头像你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一惊一乍的,没个规矩。”张太太口里责怪着,嘴上却依旧带着笑,心情和今天的阳光一样好。   “老李,从下三弄那边回去。”   “太太今天这么着急回家?从大路走可更平坦些。”老李是张家跟家的包车夫,平日里都跟着太太出门,对于太太的外出习惯很是了解。   “今天有集市,太闹腾。”   “好嘞太太,那您坐稳了。”老李说完,把车拐进了旁边的巷子。   白墙黑瓦的巷子不算宽,黄包车跑进去却也不局促。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有些凹凸,老李稍微放满了速度,左拐右拐跑到了巷子深处。   “夫人救命!”   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一声不大的求救声,在这安静的巷子里却着实把三人都吓了一跳。老李手一抖,车身猛晃一下,惊得翠儿叫出了声。   只见从旁边的小巷中冲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牵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是一身的泥污,勉强能看出是个女孩。那妇人“扑通”一声跪在车前,连连磕头:“求夫人救我孩子性命!求夫人救我孩子性命!”   张太太从惊吓中稍稍定神,转头打量了下四周,连忙下车扶起妇人拉进旁边的小巷,眼光朝着翠儿和老李轻轻一瞟,二人便明白了意思,小心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你有什么难处?”   “夫人,我丈夫得罪了权贵,引来杀身之祸。我带着女儿在管家的护送下从家中逃了出来,可歹徒穷凶恶极竟一路追赶。在城外,管家为护我们进城,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引开歹徒,我带着孩子进城之后不久便发现他们又追上了。我不识路,仓皇跑进了这里躲避。我自知已是山穷水尽,但孩子还小,不应该了结在这里。求夫人设法带我的孩子出去!”   那女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掉落的眼泪让她那张堆满污垢的脸显得更加凌乱,而从发丝中透出的眼睛却充满了决绝的光芒。   “那你怎么办?”   张太太明白,若她说的属实,那把她一个弱女子丢在这里,等于断送了她的性命。   “夫人不要管我,我明白眼下的情况,让夫人把孩子带出去不被发现,已经是为难夫人了,我要是跟出去目标太大了,不仅逃不了还会连累夫人。请夫人快带我孩子走吧,我往西边跑去引开他们。那三个男人都着青衣,领头的那个左眼下有一条刀疤,夫人千万要注意!”   张太太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相互依偎着瑟瑟发抖的母女,脑海飞速思考着刚发生的一切。她的娘家和夫家都是杭州城里世代经商的人家,她也是从小见惯了风雨的人,心里清楚帮了这女人很有可能会给家里引来巨大的麻烦,但若不帮,可能就是两条人命,虽然,他们素不相识。   “我答应你!”   片刻权衡之后,张太太冷静地望着妇人的眼睛,郑重地给了她期许的答案。   “我尽全力救你的孩子,但我现在没法将你一起带走,莫要怪我!这些弄堂纵横交错,你往里跑,兴许能找到能让你暂时躲避的人家,逃过一劫。若你今日能逃出虎口,去西湖边的锦庐能找到我,我夫家姓张。”   听到了张太太的应允,那妇人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来,拉着孩子对着张太太连磕三个响头:“夫人大恩,无以为报,惟愿来世能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她说着转身,双手紧紧掐住了孩子的胳膊,想最后再看孩子一眼。经此一别,前路未卜,不知道母女俩可还会有相见之日。她伸手轻轻拭去了孩子眼角的泪水,坚定地说:“雨桐,好好活下去,不要想着去报仇,要活下去!”她身子微微颤抖,已决堤的泪水掩不住眼底的不舍和坚毅。   忽的,她把孩子往张太太身边一推,转身飞快地往巷子深处跑去。   “娘~!”   一直惊恐的不敢出声的孩子终于崩溃,起身也想追着母亲而去。   张太太眼疾手快,拉住孩子的胳膊拽回来捂住了嘴。那母亲狂奔中听见孩子的哭喊,只放慢了几步便又更加决绝地离去。   张太太蹲下来将孩子的身子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与她平视,声音不大却有种莫名的震慑力:“不准哭出声!听我说,我先救你出去,你母亲我稍后会差家丁出去寻找。你现在跟着我上车,躲在我的裙下抱紧我的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出来,不准出声,明不明白?”   那孩子点点头,张大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豆大的眼泪,珠子似得连连往下滚。张太太牵起她的手爬上黄包车,那孩子倒是利索,一溜儿就钻进了她的裙底,小小的身子紧紧抱着张太太的腿,拼命缩成一个小团。   “翠儿,把那床织锦被面拿出来,反披在我身上,快。”   翠儿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丫头,自小便跟着她,当然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想法,也利索地跳上车,把那包袱打开,海棠花织锦面向里,素面朝外,披在了自家太太的身上,又自上往下,迅速整理了被脚,确认了没有漏风的地方,便催着老李赶紧跑。   穿过下三弄,跑过下二弄,三人一路绷紧神经观察着周围,眼见着拐进大路没几步就到家了,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三个神色匆匆的青衣男子,领头的那个果然一眼就能看见左眼下那道深深的刀疤。   张太太心里”咯噔“一下,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她皱着眉轻咳几声,盖在“被子”下的手轻掩了下嘴角。   “太太可别再着凉了。”翠儿一脸心疼地紧了紧太太身上的被面,转头对着老李喊道:“老李你可再快些吧,夫人这身子骨要是再着了风,可怎么了得!”   老李不啃声,只是默默加快了步伐。   两拨人马终于快要交会在路边了。刀疤男转头望向黄包车上咳得楚楚可怜的妇人,她歪着头掩着嘴角,柔弱好似风中柳,而余光却散在车旁的三个男人身上。   时间停住了!   张太太从不曾发现,原来这一分一秒,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脚边的孩子还在瑟瑟发抖,老李的脚步“吧嗒吧嗒”急切却不慌乱,街边的路人好像正兴奋地说着什么,旁边一道灼灼的目光正追随着自己的身影......   错身而过……   刀疤男放慢步伐,转身望向黄包车上女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六哥,怎么了?”一旁跟班模样的年轻男人问道。   刀疤男的眼光在渐渐远去的女人身上停了片刻,转过头来说:“没事,继续追。”   老天保佑!   终于冲破险境的四人,全速冲回了锦庐。   在黄包车迈进到院子的那一刻,张太太立马对着前来迎接的管家老薛吩咐:“关闭大门,派几个机灵点的去外面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老薛不明所以,但毕竟跟着张家多年,二话不说便照着太太的吩咐支使下去。   看着大门紧闭,张太太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那虚汗竟跟掐好了时间点儿似得,一下子如雨般倾泻下来。院子里动静太大,把张家老爷和两位公子也引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淑月?”张老爷看着一脸煞白汗如雨下的太太,紧张地问。   他身旁站着二少爷张瑞麟,个头刚到他爹的腰畔,一双大眼睛鬼机灵地转着。他扯了扯自己老爹的袖子,望着自己的娘一脸笃定。   ”娘这,怕是中邪了呀!哎呀!”   一个巴掌拍在了瑞麟的后脑勺上,他摸着头郁闷转身,果不其然,自家大哥出手了。站在瑞麟身边的少年才约莫10岁,周身的气质却散发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他稳步朝着黄包车走过去,轻轻拉起张太太蜷紧的手,柔声问:“娘,别慌,到家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太太这才慢慢缓过神来,也不说话,慢慢掀开披在身上的织锦被面,又挪了挪腿,从裙子里滑出一个蜷成一团的脏孩子。   “哇~娘,你怎么带个小叫花子回来?”见到滑出来的雨桐,瑞麟又嚷开了。   “哎呀你就安静会儿吧!淑月,这到底......罢了,先进屋再说!”说完,张老爷便上前去扶着张太太下了车。   失去了层层包裹的雨桐,被忽然投进来的阳光迷了眼睛,她下意识地伸手挡在了脸前。在短短的适应之后,外面的世界终于缓缓融进了她的视线。她仰起头看见的,是一张渐渐清晰的少年俊俏的脸,深黑色的瞳孔像潭古井,把她的目光完全吸了进去,阳光从他的背后撒了过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了金边。她有些入迷地看着他,他却向她张开了双臂,浅浅地笑着。那一瞬间她忽然忘记了多日以来早已习惯的恐惧和警惕,慢慢爬起身,向他伸出了双臂,任由他把自己抱下了车。   他说:“别怕,到我这来。”   杭州城,悦来酒家。   两个青衣男子径直走到大堂里独自喝酒的男人桌前,在男人边耳语了一句话,便坐下来倒酒自顾自喝起来 。   “六哥,咱们哥几个一路从苏州跑到杭州,他妈的容易吗?还他妈的跑了个丫头片子!就这么回去,三爷怪罪下来我们小命儿就没了。”几杯酒下了肚,几人开始发起牢骚来。   “再找找吧!退一步讲,万一真没找着,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实在不行,领个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爷要林恒一家子的命,最关键的林恒得死透了。”刀疤男不动声色的继续喝着酒,”这里还不是我们的地界了,不能太莽撞。“   “你说那丫头片子能藏哪去呢?我看还是得在那七拐八拐的弄堂里面找,指不定就在哪家躲着呢!”   刀疤男一口闷尽了杯里的酒,沉默了一会。   “那个坐黄包车的女人有问题。”      ☆、第二章   翠儿把雨桐洗干净了带到众人跟前时,太太已经跟老爷和老夫人说明了情况。   虽然嘴上叫着老爷,但张老爷其实并不老。只是因自己父亲过世的早,又是家中独子,便早早地当了家。家里的祖业——云锦绸缎庄,在他的手里面发展得很好。他出国考察,引进了先进的丝织机器,结合老祖宗传下来的传统手艺,建立起了云锦丝织厂,把家里的生意扩大到了空前的规模。   张老爷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显得格外儒雅。老夫人头发花白,慈眉善目,正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焕然一新的孩子。   “这丫头还真水灵!”   眼前的丫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有些羞涩地打量着周围,樱桃似得小嘴紧抿着,脸上还带着些小伤口,但也遮不住她面容的清秀,老夫人是越看越喜欢。   “小丫头别害怕,告诉奶奶,你叫什么?家在哪里?多大了?”   小丫头倒也大方,望着老夫人一字一句地回答: “奶奶好!我叫林雨桐。家住苏州。五岁了,六月初三生的。”   老夫人一听心里便难受起来: “六月初三?竟比瑞麟还小一个月呢!真是可怜!”   “苏州林家?”老爷若有所思。   苏州林家算是个很有名的家族,鼎盛时期,家主曾经官拜两江总督。盛极必衰,随着时间的流逝,林家也渐渐家道中落了,但也不是彻底没了声息。如今的林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它的反骨。   他最近确实从报纸上看到些苏州那边的消息,与这孩子的遭遇,似乎能联系到一起,便问:“杏花岗义士,林琛,是你什么人?”   “是我伯父。”   “那’笔锋战士’林恒呢?“   “是......是我父亲。”   刚才还对答如流的雨桐,听见了自己已经遇难的父亲的名字,不由又有些哽咽,她用力咬着小嘴,拼命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满门忠烈啊!”老爷感叹,“竟是这样一个下场。”   “瀚夫,那现在怎么办呢?”太太问。   “娘的意思呢?”   “先找她娘,能让她们母女团聚是最好的。要是找不着,我看就留下吧!多添双筷子的事,家里也不是供不起,这丫头我实在喜欢。只是从现在开始身世必须隐瞒,怕惹来麻烦。”   “我已经派人出去找她娘了,那几个人应该也还在杭州城内,我会处理,娘放心。若真是不好的结果,娘想留下就留下吧!”   “这样吧!”太太想了想说:“就说是我娘家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家里遭了灾,就剩她一个了,我看着可怜接回来养的。只是......”太太望向雨桐,继续道:“对外,你可不能再说自己姓林了。我娘家姓顾,以后若你和你娘能团聚自是另说,但如果还呆在锦庐,就只能说自己叫顾雨桐,记住了吗?”   雨桐点点头:“记住了,谢谢老爷,太太,奶奶救命之恩!”   “饿了吧?走,奶奶带你去吃饭!”老太太话音刚落,雨桐就跑过去,搀着老夫人的胳膊,扶着她从座位上起身。   “这丫头,鬼机灵啊!”老太太看着扶着自己的雨桐,笑眯眯道:“跟宗麟一样是个会疼人的孩子。”   一行人来到桌前,二太太已经带着两位少爷和一个胖团子小人儿等在桌边了。   二太太身材纤细,皮肤白皙,长得很俊俏。雨桐后来知道,二太太原来是个唱曲儿的歌妓,怀了老爷的骨肉被带回了家,为此太太还和老爷怄过一段时间的气。但二太太为人低调,行事得体,处处尊重忍让太太,太太也只能选择妥协。那小胖团子叫韵宜,正是二太太生的女儿,粉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很是惹人爱。   “这是那丫头?洗干净了这么漂亮呢!”二太太看见雨桐,惊讶不已。   太太见雨桐盯着二太太不知道怎么回话的样子,便提醒道:“这是二太太。”   “二太太好!”雨桐糯糯地说。   “这丫头,嘴真甜!以后就和宗麟瑞麟一样叫我二娘吧!来,过来吃饭,饿坏了吧?”二娘看着雨桐这么伶俐,赶紧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雨桐任由二娘拉着来到桌边,乖巧地回答:“没饿坏。刚才洗完澡,翠姨给我吃了点心的。”   “小叫花子?”雨桐经过身边的时候,瑞麟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是小叫花子?”   雨桐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哥哥,我不是叫花子。我叫林......顾雨桐。”   瑞麟不屑一顾地白了白眼睛道:“谁是你哥哥,别乱叫啊!哎呦喂!哥!你干什么啊又打人!”   宗麟一个爆栗又赏在了瑞麟的后脑勺上,他转头望向雨桐,笑容温暖:”别听他的,快吃饭吧。”   雨桐对他点点头,便端坐着,看着长辈们都动了筷子,才开始抱着自己的饭碗吃白米饭。   “雨桐,夹菜啊!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老夫人看出来雨桐的拘束,催促她吃菜。   雨桐一边偷望着笑眯眯的老夫人,一边用筷子把她能够得着的菜每样都夹了一点点放在碗里,便又开始埋头吃碗里的了。   老太太被她逗笑了,佯装不高兴道:“你这孩子,别这么拘束。爱吃的菜就多吃,不爱吃的菜就不吃,就跟家里一样,任性一点,没关系的。”   “每样尝一口,她这可是皇帝的吃法......诶诶诶!住手!哥!哥!我错了我错了!”   一顿饭下来,雨桐感受到了暖暖的善意,但她的心里却始终无法高兴起来。娘,你到底在哪里?   第二日晚,锦庐书房内。   “消息确切吗?”太太一脸沉重,压低声音问老爷。   “恩,在钱塘江边找到了。”   “那......”   老爷望着她,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安葬了。本来想着带雨桐去见一面,怕吓着她,也怕她年纪太小承受不起。”   “幕后的人能查出来吗?”   “不能轻举妄动,怕打草惊蛇,连累到我们自己。我们暴露了,这个孩子也保不住。林恒是国父文先生和三民主义的坚定拥护者,一直比较活跃,影响力也很大,难免会得罪一些利益既得者。这其中的关系网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轻易触碰到的,根本也无从查起。”   太太思量了片刻,也觉得老爷的考虑很有道理,默默点了点头,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雨桐呢?”   “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地方,我在想就这么直接跟她说,怕她受不了。我的想法是,最近我们都不提这个事,雨桐机灵,应该能猜到个七八分,等她心里能有点准备的时候,我们再告诉她。你说呢?”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我觉得这样可以。那我们先别告诉她。”太太说罢,叹了口气,抬眼却惊讶的看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雨桐。   “雨桐!你......什么时候来的?”   “太太对不起,我不是想偷听你们讲话,我看二娘给老爷送茶,我就想给她帮忙。我……我也不想……”雨桐说着眼眶已经通红了,站在她身后的二娘一脸错愕,说不出话来。   雨桐强忍着泪水,双手颤抖着把茶盘端到老爷的桌上放下,哽咽着说:“老爷请喝......喝茶,我先回房了。”   老爷太太看着那杯因为颤抖而撒了一大半的茶水,又抬眼看了看那个抽泣着却强装镇定慢慢离去小背影,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赶紧起身追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太太追到门口经过二娘身边的时候,仍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可二娘确实冤枉,她是真心喜欢雨桐,小丫头看见她给老爷端茶,嚷着也想给老爷端,她便依了她,谁曾想碰到了这一幕。眼下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只得低着头跟太太道歉,也随着太太一起追雨桐去了。   几人一路追到了雨桐的房间,看见小丫头坐在床边流泪。她小手紧紧地绻着,身子微微颤抖,却也只是无声地哭着,泪水已经糊满了小小的脸蛋,那隐忍的模样,看了叫人心疼。太太让追来的二娘和老爷先出去,独自坐在了雨桐身边,将她搂在了怀里。   “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受很多了。只是哭完了,你得记住你娘走之前跟你说过话。你能做到,你娘便安心了。”   雨桐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月明星稀,微风送来院子里的花香,闻起来像极了故乡的夜晚。娘,要是你在,肯定会喜欢这里的。娘,我会听话,我好想你!   而此时在城的另一头,秦老六哥仨还在城中晃悠,小丫头片子还没找着,秦老六心里也窝着火。   黑暗中一个黑影忽然从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两个跟班给撂倒了。秦老六混迹江湖多年,身上的人命债不少,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但在此人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没过上三招就被黑影从背后制住掐住了咽喉,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脖子上冰凉的感觉由左往右划过,却不疼。秦老六明白过来,这人正用刀背划他的脖子。   “兄弟。”   黑影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让秦老六听了不寒而栗。   “凡事别做得太绝,给自己留条后路。别人的地盘上,别欺人太甚了,不然下次,划你脖子的,可就不是刀背了!”说罢,黑影人放开了秦老六。   秦老六自知此人功夫定是极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跪下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侠不杀之恩!我们马上走!马上走!”他说完迅速起身,拖着两个呻&吟的小弟就往外跑。   黑影人看着几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渐渐隐入了黑暗中。   小孩子的记性总是短的,雨桐也慢慢开始学会去淡忘母亲离开的痛苦,开始在锦庐全新的生活。   锦庐的院子布置的很漂亮,太太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每每一进大门,就能闻到淡淡的花香。院子的墙边种着一大一小两棵桂花树,还有一棵小小的香樟。雨桐知道那肯定是属于张家的三个孩子的。   在他们苏杭一带,家里要是生了儿子,就会在院子里种上一棵桂花树,在男孩子满月、周岁、中举和成亲的时候,要请亲朋好友吃桂花糕,寓意家有贵子。而生女儿,就会种下一棵香樟树。等香樟树长大了,枝头伸出了院墙外,媒人就知道家里有待嫁的女儿,便会上门来说媒。待女儿出嫁时,香樟树就会被砍掉,做成两个大木箱子,装上丝绸陪嫁出去,寓意两厢厮守。   雨桐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有些出神,她原本也有属于自己的香樟树。那日她在管家的护送下,和娘匆匆从家里逃出。跑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回头看见院子里冲天的火光,属于自己的那棵香樟树,怕也已经随着那场大火,和家一起,化为了灰烬。   “我改天去山上,给你找一棵合适的香樟移栽到院子里来。”是宗麟,他是何时来到身边的,她竟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身子看着她,嘴角含着笑。“就栽在......恩......韵宜那棵的旁边,好不好?”   雨桐抬头望着他,阳光洒在他软软的头发上,金灿灿的。   “嗯!”她笑着,用力点点头,“谢谢宗麟哥哥!”   宗麟直起身子,温暖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微笑着走开了。   日子渐渐顺遂起来,不久以后,老爷和太太&安排雨桐和瑞麟一起去上私塾。瑞麟太皮,所以在正式上公学之前,老爷和太太想磨磨他的性子,为此瑞麟很不高兴。   “跟紧点小叫花子!”瑞麟不耐烦地催促着,“别怪小爷我没提醒你,去学堂了得听小爷的话,别给小爷惹麻烦,知道了吗?”   “知道了,瑞麟哥哥。”雨桐小跑几步跟在瑞麟后面,伸出小脑袋试探着问:“瑞麟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小叫花子了?”   ”不能!”   雨桐转过头,背对着瑞麟撇了撇嘴。   “不过要是有别人在场,我可以不叫。”   “成交!”   “前提是你得帮我背书包!”   “……成交!”   “还要帮我做功课。”   “你傻啊先生能看出字迹的!”   “真的啊?!诶~不对!你个臭丫头!你怎么跟小爷说话呢!你别跑,站住!”   两个孩子沿着青石板路飞奔,惊起的麻雀扑腾着翅膀带着细细的尘土翻滚,西湖的潋滟泛着朝阳的金色,时光,美好。   ☆、第三章   “看你还往哪跑!”   放学后,五个孩子追着瑞麟,把他逼到了死角。领头的那个叫陈时,外号“小霸王”,在学堂里最爱惹是生非。偏偏瑞麟又是个不怕事的,看不惯陈时的跋扈,两个孩子从一入学堂开始就互不顺眼,事事针锋相对。   “五个对一个,你也不怕人笑话。”瑞麟倒不怕他,轻笑着说道。   陈时之前和瑞麟单交过几次手,每次都惨败,自觉很没有面子,所以今天特地带了四个人过来,目的就是要给自己报仇雪恨。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会不会笑话他,把瑞麟打惨了,一切都值得了。   “你现在跪在地上,给爷磕头求饶,爷就放过你。”陈时得意道。   “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到时候不是你跪下来求我?”   “给我打!”   陈时一声令下,四个孩子一拥而上,瑞麟不慌不忙,一招一式沉着应对,还颇有那么点练家子的风采。但毕竟只是个孩子,四个人一起缠上来,瑞麟完全不占上风。   陈时眼见着他被缠着了,知道时机已到,弯腰从地上抄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颠了颠,又丢掉寻了块更大的,上前去准备去给瑞麟致命一击。   谁料刚走几步,忽然觉得背后一阵风,正想回头看,脖子就被人从背后锢住了,紧接着眼前飞来一片绿油油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拍了自己脸上,瞬间一股恶臭直窜脑门!   陈时尖叫着,双手胡乱地摸着脸,黏糊糊粘了一手。他睁开眼一看,地上掉着一片荷叶,粘着黑乎乎的......屎!而趁着这个混乱,雨桐早拉着瑞麟跑远了。   两个孩子牵着手一路狂奔,确定甩掉了小霸王一伙儿,才停下来喘口气。   “你糊那小子脸上的是什么玩意?”瑞麟气喘吁吁地问。   “我捡的狗屎!”雨桐满脸得意。   “啧!”瑞麟立刻一脸嫌弃地甩开了雨桐的手。   “不是用手捡的,用荷叶包的。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坨新鲜点的,不然早过去帮你了!”雨桐见瑞麟不仅没感谢她,还嫌她脏,嘴撅得老高。   “你当是买菜啊还挑新鲜的!”   “你不懂,新鲜的杀伤力大!”   “小叫花子还挺机灵!”   不住好歹!   雨桐心里暗骂着,白了他一眼转身就气鼓鼓地走了。   瑞麟赶紧追上去,小碎步跟在她后面试探着问:“你生气啦?”   雨桐仍然不理他,扭过头自顾自地往前走。   “真生气啦?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再不叫你小叫花子了行了吧!“   雨桐放慢脚步撇了他一眼,噘着嘴道:”这还差不多!”   瑞麟加快两步跑到了她旁边,小心地问:“那你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但是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家啊?老爷要知道你又在外面打架,肯定又要骂你的。瑞麟的衣服和头发被扯的乱七八糟,脸上还带着伤,雨桐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先去我师父家,让他帮我弄弄伤。现在这样子回去铁定挨打。”   “师父?”   “对呀,我师父可厉害了。他是武状元,功夫特别棒!我和我哥都在他那学功夫。”   听到瑞麟提到宗麟,雨桐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对瑞麟说:“今天我帮你打架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宗麟哥哥?”   “为什么?我们又没打输!”瑞麟一脸不解。   雨桐也不知道为什么,可就是不想让宗麟知道她在外面和瑞麟一起惹事,便搪塞道:“哎呀,你不懂,总之你别说,行不?”   “好吧好吧,麻烦,有什么不能说的,真是的!”瑞麟烦躁地嘟囔着,带着雨桐来到了他师父家。   他师父确实是前清的武状元,本来是天之骄子,才华横溢,年少成名,高中状元,但是时运不济,赴职没几天,皇帝就没了,武状元也就离京回乡了。满心的壮志和傲气无处发泄,终日郁郁寡欢,借酒消愁,整个人疯疯癫癫的。后来别人慢慢也淡忘了他原本的姓名,都叫他“武疯子”了。他也渐渐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武疯子和张家本没什么交集,只因为某日,张老爷正在茶馆与人喝茶,恰巧碰见恶霸强抢民女,众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武疯子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以一敌十竟毫不费力。只见他那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般潇洒飘逸,整个人不疯也不傻了,目光如炬,英武不凡!张老爷顿时心生敬畏,从此之后对武疯子很是尊敬,也给予了很多照拂,一来二往,两人渐渐地倒成了好友。   武疯子看着宗麟很是喜欢,说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跟老爷商量着想收宗麟为徒。其实也没谁真的指望宗麟将来也去当个武状元,只为强身健体,老爷也就答应了。倒是瑞麟对学功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嚷着闹着也拜了武疯子为师,当然大家都知道他的目的肯定不是为了强身健体。   武疯子看见瑞麟这般模样进来,心里已然明白了个七八分,便打趣道:“臭小子,你又在外面给我丢脸了吧?你哥都能和我过几手了,你还被打成这样,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徒弟。”   谁知瑞麟还没开口,一旁的小丫头片子首先就不服气了:“不是的!他们欺负人,五个人对瑞麟哥哥一个人。平手!”   “哦~”武疯子刚才就注意到了瑞麟旁边的小人儿,这会儿看见她那得意的小模样越发觉得有意思,“你就是太太捡回来的那个丫头吧?”   “不是捡回来的,是......收留的亲戚家的孩子,我叫顾雨桐。”雨桐无比认真地解释着。   “你个小丫头还挺机警。”武疯子笑道。   别人不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雨桐的来历。那夜的黑影人,除了武疯子,也不会再有人有那样的身手。   “师父快把你的药给我涂涂,我这个样子回去肯定被我爹打的。”瑞麟用盆里的水胡乱洗了把脸,对武疯子嚷道。   武疯子拿出了药膏,笑呵呵地走向瑞麟:“一打五,受点伤,也正常。我看看。”说着掰过瑞麟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没事,小伤。习武之人,这点小伤不足挂齿!雨桐没受伤吧?”武疯子边给瑞麟涂药膏边问。   “她没事,她还糊了别人一脸的狗屎,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哟哟~师傅你轻点!”瑞麟龇牙咧嘴道。   武疯子听罢哈哈大笑,佯装惊讶道: “这么厉害!”   “对呀!我很厉害的,您能不能也收我为徒呀?”机灵如雨桐,很懂得趁热打铁。   “女孩子家家,学学刺绣多好,习武干什么?”   “强身健体!”   “……”   只是瑞麟终究没有躲过一劫。   还没待他和雨桐回到家,小霸王陈时早就被陈太太拉着跑到锦庐告状去了。   老爷太太看着陈时被他娘拉扯着,顶着一脸的恶臭领进门的时候,就知道瑞麟又惹事了。当得知这是雨桐的杰作的时候,一时也错愕不已。   等瑞麟和雨桐回来的时候,陈太太已经指着老爷太太的鼻子骂了一圈了。俩孩子一进门,看见这围着的一堆人,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打架不行,告状倒还挺快的!”   瑞麟轻笑一声,偷偷用手推了推雨桐,示意她赶紧躲一边儿去,雨桐却不躲,跟着瑞麟走到众人面前。   当着陈太太的面,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老爷终究不好对雨桐出手,便拿出竹篾,二话不说,对着瑞麟就是一顿狠抽。瑞麟也不做声,任由老爷一下下抽在身上。陈太太冷眼看着瑞麟被打,一脸暗爽。   竹篾一下下抽在瑞麟身上,抽痛却一下下拉扯在大人们心里。二娘实在看不过去了,上前讨好着说:“陈太太,您看,这瑞麟也还小,不懂事,打也打了,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你算个什么东西!”陈太太又尖声骂起来,“你们家老爷太太都没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雨桐看着瑞麟被打本就十分气愤陈时的恶人先告状,现在看到二娘受辱,忍无可忍,插起小腰上前一步,对着陈太太据理力争起来:”明明是陈时先惹事!五个人欺负瑞麟一个人,还不让人还手了吗?”   “你这小蹄子可真野!把我们家孩子欺负成这样你还有理了!你看看你们家都是怎么管教孩子的,教出的都是什么东西!”陈太太指着太太又骂起来。   “雨桐,你给我住嘴!”太太听到了雨桐的嚷嚷,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但陈太太泼,又在气头上,总得给她个台阶下。   “你们两个今天不许吃饭了,都去祠堂跪着去!”   太太寻思着眼下,把俩孩子支走,是最好的方法,还能让瑞麟少些皮肉之苦。   一旁的宗麟见状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提起两个惹事精就往祠堂拖,嘴里还故意端出一副大哥训小弟的口吻道:“就知道惹事,饿你们一天让你们长长记性!”待转了弯看不见那闹哄哄的一摊子之后,他低头对着两个孩子竖起来大拇指:“干得漂亮!”   雨桐和瑞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宗麟赶紧把手指放嘴上“嘘”了一下:“去跪会儿做做样子,一会儿二娘会给你们送吃的来。”   跪在冷凄凄的祠堂里,瑞麟转头看见宗麟已经走远了,咬着牙自顾自地说:“小爷我今天受的苦,陈时他得十倍还回来!”   “你有什么计划?”   瑞麟嘴角扯出一个坏笑:”我要给他改个外号!”   学堂平静了几日,平静得有点过分了。   雨桐看见瑞麟刚才还在座位上的,一眨眼功夫就溜不见了,她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了课,她赶紧跑出去找瑞麟,在院子里怎么也没找着。   正着急的时候,瑞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用胳膊勾住她的脖子把她拉到一边,捂住她的耳朵低声说:“看好戏。老鹰抓小鸡!”   雨桐正要问什么老鹰抓小鸡,尖叫声忽然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只见孩子们一窝蜂从茅坑的方向惊恐地跑过来,尖叫着四散逃去。在他们身后,出现了一个浑身挂满污秽物的“屎人”,隔老远都能闻到一股冲天的恶臭。   那“屎人”也惊恐而无助地四处奔跑,所到之处孩子们都吓得魂飞魄散,避之不及。院子里一时间鸡飞狗跳,鸡喊鸭叫,确实成了活脱脱的“老鹰抓小鸡”的现场。   雨桐直接傻了!   “怎么回事?”   “茅坑的踩板被我弄断了,又放回去虚掩着的,就等着这小子去踩呢!”瑞麟一脸坏笑着说,“只怪他不够机灵,这下好了,掉粪坑里了。”   雨桐目瞪口呆地望着瑞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由衷地对他伸出大拇指,感叹道:“我有告诉过你我很崇拜你吗?”   瑞麟笑得一脸得意:“现在告诉也不迟!”   瑞麟成功了,自这日之后,陈时的外号不再是“小霸王”,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屎霸王”。   这个事件的直接结果就是瑞麟被私塾开除了。   老爷差点气昏过去,又是一顿竹篾伺候之后,瑞麟被赶去祠堂跪祖宗。   雨桐跑去祠堂,看着瑞麟孤零零跪在那儿,心里难受,也过去和他一起跪。   老夫人本来就在祠堂门口心疼地跺脚,看着雨桐也跪下了,连连道:“一个人跪还不够,你还加一个。你们这小小年纪哪经得起这么跪法!”   谁知话音刚落,宗麟二话不说也跪了下去。   “你又跟着参合什么啊宗麟!”老夫人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太阳穴鼓鼓地抽痛。   宗麟扭过身子望着老夫人,语气自责而诚恳:“教导弟妹无方,身为长兄自有过错。”   “反了!都反了!”老夫人气拿着拐杖笃笃点地,“哪有别人家孩子欺负自家孩子,还不让自家孩子欺负回去的。”老太太心疼起孙子来也是不讲道理的,故意提高音调对着前厅里的老爷大声训斥。   “哎呀娘,您就少说两句吧!瑞麟被您宠的,都成什么样子了!您自己看看,他现在什么事情不敢做!”老爷盛怒依然未消。一旁的太太扶着头坐着,已经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跪了半天,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二娘真是及时雨,掐着时间点儿似的,偷偷装了桂花糕带过来。她不敢明目张胆地给,就在门口放风,让韵宜晃晃悠悠地给提了进来。   瑞麟饿坏了,抓起一块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不负众望,很快就噎住了。雨桐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瑞麟鼓着腮帮子,痛苦地用拳头一下一下捶着胸口,实在忍不住笑起来。不想这边吃边笑的,倒把自己也给噎住了,打起嗝来。   “水......二娘……要死人了!”瑞麟发出了垂死般的求救声。   宗麟叹口气无奈望天,只能放下自己手里的桂花糕给两个小兔崽子顺气。   “太太您过来了!”   在外面把风的二娘看见太太来了,故意提高声调提醒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吓得连忙把剩下的桂花糕往嘴里塞。瑞麟和雨桐本来被宗麟顺气顺的差不多了,这一塞又噎住了。更可悲的是,这次没有人给他们顺气了,因为宗麟也噎住了。   “你就别给他们打掩护了。”   太太无奈地望了眼二娘,又对着里面说:“都出去喝口水。一个二个鼓个腮帮子像什么话!”   几个孩子听罢爬起来就往外冲。   “动作轻点!奶奶跟你爹较了半天劲才把你给放出来,你爹现在还在气头上呢,都机灵着点!”   第二天一早,宗麟就让翠儿挨个把瑞麟和雨桐叫起来了。虽然昨晚罚跪的事情已经翻篇了,但老爷仍然余怒未消,他估摸着,想去西湖里给老爷抓点鱼炸了下酒,好让他尽快消气。   瑞麟一听要抓鱼就来劲了,急急忙忙让两人等会儿,他去弄个好东西。   等雨桐和宗麟这边准备就绪了,瑞麟也欢天喜地地来了。宗麟问他干嘛去了,瑞麟一脸神秘的打开一个罐子,一股浓烈的酒香迎面扑来。   “这是我用陈年花雕拌的面粉团,闻闻,多香!这个当鱼饵最好了,抹一团在渔网上,就等着鱼往里钻吧。”瑞麟眉飞色舞地说,“我给它取了名字,叫’醉生梦死团’。”   “真的?这么厉害?”雨桐显然被瑞麟唬住了。   “花雕哪来的?”只有宗麟抓住了重点。   “就......偷倒了点爹那瓶里面的......”   “……”   “……”   但”醉生梦死团“真的很管用!   几个人带着韵宜,不一会儿便满载而归。宗麟背着一大篓鱼,一如既往沉稳而安静地走在最前面;瑞麟扛着渔网,在雨桐耳边眉飞色舞地描述他是怎么偷了老爷的陈年花雕去做“醉生梦死团”;被雨桐抱在怀里的韵宜,对着宗麟挥着小手叫着”哥哥,鱼“。宗麟回过头温柔一笑,从鱼篓里选了条小鱼,又随手扯了根柳条,变魔术般地在鱼嘴上怎么弄了两下,就给鱼嘴穿了个环,挂在韵宜的小手上。   很多年之后雨桐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云朗风清,岁月静好。   这顿炸小鱼还是很管用的,老爷虽没说原谅,但也不再追究了,也没提再让瑞麟和雨桐继续去私塾了。他请了两个家庭教师回来,在家教瑞麟和雨桐外语和诗词。   而笑着闹着,孩子们也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瑞麟坑“屎霸王”的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捣蛋鬼是我的外公。外公小时候很皮,有次先生因为什么原因(具体原因我也不记得了)惩罚了外公,外公很不服气,用文中同样的方法让先生掉进了粪缸里(旧时的茅厕,很多是挖出茅坑或者是用粪缸,上面垫两块木板,人踩木板上方便)。小时候我不止一次听过我妈,姨妈和舅舅说过这事。外公晚年被冠心病折磨,记忆中他总是皱着眉头,但每每提及这件事,总是仰着头哈哈大笑。外公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当年被他坑的先生当然也更早就不在人世了,可故事还一直陪伴着我们,我觉得这也是时光的浪漫之处。 至于“醉生梦死团”,大家可以试试,真的非常管用!   ☆、第四章      春风化雨,薄雾氤氲。   白墙黑瓦的弄堂间,少女穿着粉色的旗袍,撑着油纸扇走在绵绵细雨中。前额的头发被她用一枚小小的蝴蝶结拢在了脑后,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倾泻到她的腰际。她低着眼帘若有所思,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挂在她精致的脸上,似乎正想象着什么高兴的事。   不知何时,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高挑男子,面容白皙俊朗,英武的剑眉之下,却有一双含着笑的温柔眼睛。他举着黑伞,提着一个褐色的皮箱,并不惊动女孩,只笑着,默默地跟在女孩身后。而女孩沉溺在自己甜蜜的小心事当中,一时竟也没有察觉。   但心终究是相通的。   女孩终于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转过身,看见了雨中撑着伞对她微笑的男子。片刻的惊讶之后,女孩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   “嗯,回来了。”男子慢慢走向她,“长高了,也漂亮了。”   女孩脸上泛着绯红,却怎么也忍不住嘴上的甜笑。   两人并排走在雨中,不知怎的,一时竟觉得有些局促,明明原来不会这样的。   “下着雨呢,你出来干嘛?”男子首先打破了沉默。   “刚从同学家出来,之前借了人家一本书,给人家还回去了。”女孩柔声回答。   又安静了,连雨点的声音都听不见。   “功课学得怎么样?”男子又问。   “我功课好着呢!”女孩活泼的本性慢慢开始跳脱出来,“宗麟哥哥,你在法国待了四年,现在法语是不是说的特别好了?”   “怎么了?”宗麟笑问。   “那到时候你说法语给我听吧!我总觉得我老师说法语怪怪的。”   “爹给你和瑞麟请的法语老师不是个法兰西人吗……”   “是啊,但就是觉得怪。”   “好,那我到时候念书给你听。”   两人相视一笑,又默默地往前走。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锦庐的围墙外,香樟树的枝叶从围墙上探出了头,像顽皮的孩子趴在围墙上跟他们俩招手。宗麟抬头看着自己亲手移栽的那棵香樟,笑了起来。   “笑什么?”雨桐看着宗麟疑惑地问。   宗麟指了指围墙外的枝头,雨桐也顺着望过去。   “该嫁了!”   雨桐17岁了,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也已经明白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对于宗麟的那份特殊的关注和依恋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如古井般深黑色的眼睛,他被微风吹动的额发,他嘴角暖暖的笑容,对于雨桐来说,似乎都是生命中珍藏的宝藏一般,时刻惦念着,却生怕被人发现和提起。   宗麟留洋四年,她只能用书信和他联系。每每千盼万盼收到他的信,她总是一字一句,一遍又一遍地读,仿佛那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字符间,还能开出世间最娇美的桃花。只是这心事是万万不敢让人知道的,害羞,也害怕。   今天的锦庐热闹非凡,宗麟学成归来,家里迎来了久违的团聚,老爷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休息几天,后面跟我去厂里面熟悉熟悉环境。”老爷咪了一口酒,能看出来他今天兴致很高。宗麟一直是老爷太太最寄予厚望的孩子,而他也不负重望,这一路走得都很顺畅,无可挑剔。   自从宗麟到家,太太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看着日夜思念的孩子,太太的眼里溢满了自豪和慈爱:“你爹总算把你给盼出来了,以后多帮他分担分担。”   “知道了,娘。”   “眼看着孩子们都大了,明年瑞麟和雨桐也要毕业了。”二娘道。   听了二娘的话,老爷也微微有些感叹:“是啊,都大了。雨桐成绩好,定能考个好的大学。我看燕京,清华,中央大学都可以试试。瑞麟的话……”   “你们聊你们的,别扯我啊!”瑞麟一听话题又扯他身上来了,赶紧打断了。   “你个臭小子除了惹我生气你还会干什么?”老爷怒道。   “其实太爱生气对身体不好。”   雨桐听到瑞麟又开始犯浑,赶紧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顺便把话题岔开免得老爷又生气了。“我倒不想去北平或者上海,舍不得家里,不想离开杭州。而且我觉得浙江大学或者之江大学就挺好的。”   二娘听闻,低头笑了笑,雨桐和她很亲近,她自然明白雨桐心里舍不得的,何止是家呢!   “就是,读个书还那么多讲究,哪读不都一样!”瑞麟一脸无所谓地说。   话音刚落,胳膊又被雨桐撞了撞。   “啧,你老撞我干什么!”   “雨桐姐不提醒下你,我看你这后脑勺待会免不了又得挨一下。你都忘记大哥已经回来了吧!”韵宜也长大了,现在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   对着韵宜,瑞麟倒立刻端出了一副当哥哥的架势:“你个臭丫头怎么跟自己哥哥说话呢!没大没小。”   “我看让瑞麟直接去留洋也行。“二娘说道,“瑞麟性子活泼,换一个新的环境说不定他觉得新鲜,会喜欢呢!”   “我才不去呢,一个人在外面连个帮忙背书包的人都没有。”   “你还在让雨桐帮你背书包呢?”宗麟问。   “对呀。我还得给他端水,递汗巾,买零嘴,做……”意识到老爷太太还在,雨桐把”功课”   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做什么?”韵宜一脸不解地追问。   雨桐望向韵宜,笑得一本正经,“书童!”   久违的团聚,家里自然是一片欢声笑语,饭后一家人又在客厅聊了许久。不管宗麟开不开口说话,雨桐的眼光总忍不住往他的方向瞟去。四年未见,他成熟了很多,谈吐间又增加了几分沉稳和自信。岁月精心雕刻着他原本就好看的脸庞,退去了几分稚嫩,平添了几分成熟的魅力——这让雨桐愈发不敢直视他了。   可心里终究是欢喜的,她已经四年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了,即便是不敢看他,能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也是甜蜜的。   他说巴黎的冬天会下好大的雪,他说那里和西湖边一样也有很多高大的梧桐,他说他学会自己做菜了,他说法国的姑娘美丽而浪漫......   什么?!   之后他说什么雨桐已经听不进去了,甚至连最后怎么回房的都不知道。对啊,四年没见,他的心里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美丽而浪漫的姑娘呢?   顾自忐忑着,雨桐在房间心不在焉地收拾着明天上学要用的东西,房门就在这时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竟是宗麟,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雨桐尽力掩藏着自己的小心思,笑着把宗麟让进了门。宗麟顺手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了她:“给你带的礼物。”   “是什么?”雨桐欣喜地接过。   “自己拆开看看。”   雨桐心里跟打着小鼓似得,手忙脚乱地拆开小盒子,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子便显露了出来,淡淡的栀子花香隐隐扑鼻。   “香水!”雨桐兴奋地叫着。她知道法兰西的香水很出名,她们学校里也有同学用,只是雨桐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要买香水。不是不想要,是舍不得买。   虽然老爷太太给她的零用钱份额和瑞麟一样,但她花钱一直很节省,从来不买她认为不必须的东西。雨桐始终很明白,说到底,自己终究是寄人篱下的,老爷太太对她好,并不代表自己就真的是张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她省下来的钱除了自己存了一部分,大多都贴补给瑞麟和韵宜买零嘴吃了。   “喜欢吗?”   雨桐此时已经兴奋地像个孩子了,抱着瓶子一个劲儿地闻着:“喜欢!我最喜欢栀子花的香味了。”   看着雨桐欢天喜地地样子,宗麟忍不住伸手揪了揪她的脸,笑着说:“你不是老嫌栀子花花期太短了吗?这下好了,一年四季都可以闻得到了。”   雨桐从小就爱栀子花,可是栀子花只在每年夏初的时候开放,花期很短。为此雨桐时常一脸忧国忧民的表情感叹,好花不常开啊!看得宗麟直想笑。   “谢谢宗麟哥哥。”雨桐笑得脸上能酿出蜜来,“我真是太喜欢了!”   宗麟像原来一样揉揉她的头:“喜欢就好。”   “宗麟哥哥,你什么时候给我念法语书?”   “今天太晚了,改天好不好?”   “嗯!”雨桐点点头,“我没想让你现在给我念,就是提醒你别忘记了。”   “不会忘。”宗麟回答,“那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   把宗麟送出房间,雨桐打开瓶盖小心地喷了一点点在自己的手腕,的确是她最爱的那个味道。看着那瓶水晶般的香水,雨桐心情也开始剔透起来,去他的美丽浪漫的法国姑娘,他又没带回一个来,自己瞎琢磨什么呢!自顾自地想着,雨桐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头晕目眩了,她踱到床边,把自己一头埋进被窝里,嘴角的傻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宗麟回来之后的日子,似乎总是阳光灿烂的。雨桐总想着理由去找他,可又怕去得太勤,被人瞧出点端倪,这左右权衡的,感觉比考试还费脑筋。宗麟有空的时候,也会给她读一读他从法国带回来的散文和小说。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说起法语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很是痴迷。   今日雨桐又借故赖在宗麟的房间了,宗麟无奈地笑笑,放下手头的事情,起身去书架上拿出了最近在给雨桐读的那本《茶花女》。   他总是不会去拒绝,即便这时候他正忙于工作的事情,可只要稍微跟他磨一磨,他定会满足自己的小贪心——这点雨桐是最肯定不过的。   “老爷现在已经安排你接手工厂的事情了吗?”雨桐翻着宗麟书桌上那些她看不明白的表格问。   “哪有这么快就接手的,还得学好多东西呢。”宗麟拿着书坐在书桌前,转头笑望着她,“你什么时候也读给我听听?”   “我读的没你好听。”雨桐耍赖道。   “那就弹钢琴给我听。”   “你读得好我就弹琴给你听!”   她是一向爱耍赖的,宗麟也只能笑着摇摇头,拿掉书签,开始读起来。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雨桐趴在书桌旁,看着暖暖阳光铺洒在宗麟的脸上,给他的脸打上了一层柔光。他的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变化着一些好看的形状,只是那薄唇里都念出了什么,雨桐早就无暇顾及了。   良辰美景呐!   雨桐心里正无限感慨着,脑门心的一股子生疼却把她从幻境中拉了出来,眼前是宗麟强忍笑意的脸。   原来宗麟念着念着,却发现雨桐一脸傻笑地盯着自己,便猜到她又走神了。他把书放下,抹了把脸,忍着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她居然还是毫无反应,继续一脸痴笑。宗麟无奈,叫了她一声,没反应;再叫一声,还是没反应!他忍无可忍,大手一伸,一个脑瓜崩重重地弹在了她的脑门上。   要说宗麟下手可真够黑的!他这一个脑瓜崩下去,雨桐的额头上立刻被弹出了一片红色,而剧烈的疼痛,也终于让她清醒过来了。   糟了!完了!砸了!毁了!   清醒过来的雨桐,根本就来不及去管自己还在“嗡嗡”发疼的脑门心,所有关于绝望的名词一股脑涌上了雨桐的心头。   被发现了!肯定被发现了!   雨桐此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别人会说“挖个地洞钻进去”,她觉得自己现在多么需要一个地洞啊!可是没有地洞,只有个窗户。跳吧!不行,得跑!赶紧的!   只见她突然“噌”地一下站起来,撞得椅子直接后翻过去,宗麟倒被她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她满脸通红,风一般地飞跑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冲回自己的房间,”砰“一下关上门,冲进被子,把自己埋了起来,泪如雨下。   还没有盛开就凋零的初恋,再见了。   眼前的混乱发生得太快了,宗麟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右手撑在桌面上覆着自己的双眼,肩膀抖动着拼命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可是好难!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雨桐紧闭的房门,回身也带上了门,走到床前,大咧咧地躺下。想起刚才那一幕,又忍不住双手覆脸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第一次写文,节奏把控的不好,慢热了,下章开始扑倒!   ☆、第五章   之后的几天雨桐看见宗麟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能躲就躲,实在躲不掉,也得扯个人站在自己旁边。宗麟自然是看出来雨桐在躲着他,也不去戳破,就想看看她到底能折腾成什么样。有时候兴致来了,他就故意躲在个什么地方,趁着雨桐不注意忽然窜出来出现在她面前,憋着笑看她在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落荒而逃,屡试不爽。   晚饭时分,雨桐又如往常一样低着头快速吃白米饭。这几日她都是如此,只想快些吃完了回房去。三下两下解决掉一碗饭,雨桐轻轻放下了碗筷:“老爷,太太,二娘慢吃,我吃好了,先回房了。”   “又吃这么点?身体没什么不舒服吧?”老爷关切地问。   “她放学把我的那串荸荠也吃了,估计是不饿的。” 没等雨桐回答,瑞麟先开口了。   雨桐感激地看了眼瑞麟,点点头道:“老爷我吃饱了的,我先上楼了。”   “这孩子,这两天是怎么了?”看着雨桐一溜烟跑上楼,老爷满是疑惑。他怎会理解一位青春期少女的忧愁,这位忙碌的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有时他也渴望去了解孩子们的生活,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   太太把一块剃好刺的鱼夹进老爷碗里,笑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事,你别管了。我让翠儿给她留点菜,待会饿了还能吃。”   二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匆匆上楼的雨桐,想了想问太太:“要不待会晚些我给她送上去吧?”   “也好。”   太太自然明白二娘是要去找雨桐聊聊。前几年老夫人去世之后,家里就完全是由太太管家了,一家老小所有的事情都要从她手上过,时不时还得陪老爷出去应酬,每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对孩子们的关心自然就没有原来那么细致了。而二娘脾气好,对几个孩子都上心,孩子们也愿意和她亲近,特别是两个女孩子,有点小心事什么的,也愿意跟她说。   当二娘端着菜来到雨桐房间的时候,她正在窗前发呆。都说年少不知愁滋味,二娘看着独自黯然神伤的雨桐,心里便更加笃定自己的揣测——春天来了,花要开了!   而雨桐自己其实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是怎么去打破这个僵局,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多少年了,默默在心里喜欢宗麟仿佛都成了自己的一个习惯了,忽然一下子被打破了,即便一向很有主意,这次她也完全无所适从。或许每个人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个拿他毫无办法的人,宗麟对于自己,正是这样的存在。   “再吃点吧,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饿坏了就不好了。”二娘笑得慈爱。   雨桐摇摇头。   二娘也不接着劝,把菜放到桌边,坐下来试探着问:“躲宗麟的吧?”   雨桐一听大惊失色,慌张道:“你怎么知道?”   “除了老爷不常在家,韵宜太小,这家里还有谁没看出来!连瑞麟都看出来。”   雨桐听完更丧气了,这下可糟了,难道以后得躲到外面不能回家了吗?   “我来猜猜。”二娘说,“你……喜欢宗麟被他发现了,是不是?”   眼泪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下来了,雨桐低下头,暗自抽泣着。这下倒把二娘给吓着了,连忙过来给她擦眼泪。   “怎么,他拒绝你啦?”。   “没有。”   “那你哭什么?”   哭什么?雨桐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只是眼泪就是忍不住不停往下掉。   “那……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雨桐这才一五一十地跟二娘说了那天的情况。二娘听了都快笑岔气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被他知道了不更好吗?不然你想掖着藏着到什么时候?”   “但是......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敢见他了。”   “你不见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雨桐擦了擦眼泪,无精打采地说:“我觉得现在就挺好,我也不想去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你就让我当缩头乌龟吧。”   二娘看着她那个样子又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雨桐,终于也有了被制住的一天。   “我从小就怕他。”雨桐沉默片刻,开口道,“嗯......其实也不是怕,就是和瑞麟出去惹事,弄得自己乱糟糟的时候,就特别怕被他看见。有时候跟他说话,他看着我,我就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个牙牙学语的孩子,词不达意地胡言乱语。还有,二娘你知道吗?说起来好笑。我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觉得宗麟哥哥自己是会发光的。后来大了些才知道,是因为他个子比我高很多,每次我看他的时候,都得抬起头对着天,这样感觉就会很刺眼,所以总觉得他在发光,照得我睁不开眼。”想起幼年的荒唐想法,雨桐自己也忍俊不禁。   “宗麟确实会发光。”二娘打趣道,“每个女孩子看见自己喜欢的男孩子,都觉得那孩子会发光。”   “那你看见老爷觉得也这样吗?”雨桐淘气,到这时候还不忘礼尚往来地打趣一下二娘。   二娘一听这话,抬手就佯装要去打她:“诶你个臭丫头,我好心来安慰你,你倒消遣起我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雨桐马上服软,继而又想到什么似的,说:“二娘,你喜欢老爷,太太也喜欢老爷,可是,你跟太太似乎并没有什么矛盾。”   这问题问到二娘心坎里了,让她顿时也忍不住感叹起来,微微叹口气道:“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呢?太太对我还是介怀的。当年我怀上了韵宜,老爷刚把我带回家那会儿,太太也没少给我脸色看,我也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但是太太把老爷,把张家的利益放得比自己要高。虽然个性要强,但是心地还是很善良。我呢,原本就只会唱曲儿,我没有太太那样的家世去帮助老爷打理生意,也没有她那样的能力去操持起这么大一个家,所以我也认命,不争也不抢。我尊重太太,太太自然会宽容待我,这样老爷也就过得舒心,他舒心了,我就什么都乐意了。”   雨桐赞同地点点头说:“是啊,宗麟哥哥每次不高兴的时候,我也很着急。偏偏他还不像瑞麟那样什么都说,遇到事情都不告诉我们。”   “宗麟自小就是这个性格。家中长子,老爷太太又寄予他那么大的期望,自然是比瑞麟要沉稳些。凡事也只有他给弟弟妹妹扛,不会去让弟弟妹妹给他操心的。你有眼光,宗麟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看你们挺合适。”   脸上一阵燥热,雨桐赶紧用双手捂住了脸,不好意思再看二娘,脸上却笑开了花。原来仅仅是旁人的一句“你们挺合适”就能让自己得到这样大的满足和幸福,自己当真是没救了。   “只是你不能再这么躲下去了。这么躲着是个什么事啊?你再这么闹别扭下去,全家都看出来了。我看宗麟对你也有意思,你可以试探试探。”   雨桐听罢忽然放下双手,满眼尽是欣喜:“你觉得有戏?”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戏?”   雨桐想想,把心一横,试试就试试,失败了大不了离家出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女汉子。   第二天几个孩子都不用去上学,一个二个都赖床半天才被太太挨个吼起来,此时在饭桌上都还晕晕乎乎的,各自吃着自己碗里的,没怎么聊天。   雨桐同样埋头吃饭不说话,但她脑袋却清醒得很——要不要主动开口说话?该说什么话?话说,这人也挺没风度的,这么多天了就不知道主动和我说个话!不对呀,我明白了,他是故意在逗我玩呢吧......   想着想着,思绪又飘远了,二娘连连给她使眼色,她都没有看见。二娘着急,只得在桌下轻轻勾脚,想把她踢醒。   “二娘你踢错人了......”瑞麟转过头无奈地说,“你踢的是我的腿。”瑞麟坐在二娘和雨桐之间,此时无辜被“误伤”了。   听到瑞麟的话,太太和宗麟忍不出“噗嗤”笑出声来,雨桐这才回了神,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其实二娘刚才那所谓的眼神暗示,表情实在太浮夸,除了雨桐,桌上的人都已经“欣赏”半天了,只是二娘一心想提醒雨桐,竟也没发觉大家都在看她。   太太用手轻掩着嘴,整了整表情,对雨桐说:“待会吃完饭,你陪我出去一下。”雨桐听罢点点头,太太便继续道:“要去刘太太那边,你吃完上楼稍微打扮一下,下来找我。”   草草吃完饭,雨桐回房换了件白色衬衣,领子和喇叭袖口&交错嵌着的几层蕾丝边,衬得人很娇俏。这是前几天太太让铺子里订做的,她和韵宜一人一件,据说是目前各家小姐当中最流行的新款式。转而又在衣柜中选了一条浅紫色的长裙穿上,斜分的长发梳顺了自然放在背后,额边的头发上夹了一枚小小的雏菊发卡。这一套配下来,清丽可人,她左右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挺满意,便哼着歌出了门。   下楼了才发现大家都不在客厅了,她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太太的人,疑惑着走到院子里,却看见了二娘正哼着小曲儿,似乎心情很不错地坐在石桌旁摆弄着桌上的茶具,悠悠然地喝着茶。见着雨桐过来了,便说:“太太嫌你太慢了,早就到门口等着去了,你赶紧过去吧。”   雨桐答应着,想也没想就跑到门口,把雕花的大铁门拉开一条缝就钻了出去。在门口张望了一圈,她并没有见到太太,却赫然看见了湖边的一棵大柳树下,宗麟双手抱臂,正斜靠在树干上微笑看着她,那架势,不是在等她还能在等谁!   条件反射般,雨桐转身又想往回跑。谁知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院子的大铁门不知何时已经被锁上了,不远处的老薛拿着钥匙对着她呵呵笑:“太太吩咐的,叫你出去玩会再回来,快去吧!”   雨桐目瞪口呆,她忽然很想扑在门上,捶门大喊:“开门啊薛伯,要出人命的!”刚想张口,却感觉到了身后宗麟一步一步的靠近。   “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熟悉的声线挑拨着雨桐的心弦,她慢慢转过身,抬眼看了眼宗麟,电光火石间又立刻躲开了他的视线,不敢再看他。呼吸都有些乱了,她感觉自己好几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上也烧得滚烫。   “跟我走。”他说。   沿着湖边的小路,雨桐真的就一路“跟着”宗麟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漫步在白堤上。空气湿湿的,天空有些阴沉,感觉要下雨了。她一直默默地盯着宗麟的背影,他双手插在口袋中,有些散漫地走着,似乎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漫长的纠结过后,雨桐终于鼓起勇气,默默地清了清嗓子,轻声喊道:“宗麟哥哥,估计要下雨了,我们要不回去吧。”   宗麟听见她终于开口了,知道这僵局总算是打破了。雨桐的性子他很清楚,除非她自己想通,不然她还是会一直躲下去。   他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看天:“下不大。”说完也不继续往前走了。雨桐明白他在等她,也不再扭捏,上前几步和他并排走起来。这之后俩人又都不说话了,但气氛却不再尴尬,倒更像是一次闲来无事的散步。   一路走过了白堤,来到了西泠桥上。雨桐忽然灵光一闪,就这儿,我得反客为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亲上了,我快不快?哈哈   ☆、第六章   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沁得脸湿湿的,凉凉的,却格外清爽。微风托着清凉的水汽,夹杂着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   “累了,走不动了。”雨桐轻声说。   “嗯,那我们歇会儿。”   宗麟说罢,也停下来,双手撑在桥栏杆上,眺望不远处宝石山上的保俶塔。薄雾或挂在重叠的青山间,或缱绻在摇曳的湖面上,随着微风慢慢变化着形态,让眼前的景色倒有些亦真亦幻了。   雨桐也扶着栏杆,望着眼前的美景,又定了定自己的小心思,便开口轻声吟诵道:“西湖湖上水初生,重叠春山接郡城。”   “记得扁舟载春酒,满身花影听啼莺。”脱口而出,宗麟便吟诵了一下句。   很好!雨桐心里暗喜。就怕你不接词!   “苑墙曲曲柳冥冥,人静山空见一灯。”连口气都没喘,她又念了一句诗。   宗麟暗自发笑,这烟雨蒙蒙的上午,怎么就能让她联想出一句描写夜西湖的诗,想必心里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他不动声色,接了下一句:“荷叶似云香不断,小船摇曳入西泠。”   好了,就现在吧。   雨桐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念出了自己最初想要念的这句诗。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   太&安静了,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雨桐只敢低头看着自己放在石栏杆上的双手,她的食指轻轻抠着上面的小石头,以此来掩饰她此时心中翻江倒海般的不安情绪。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视线中慢慢挪进了一只指节分明的,修长的大手。在片刻的迟疑之后,那大手终于慢慢覆上了那只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小手,坚定地握紧。   宗麟此时的心里何尝不是小鼓敲得咚咚响。他喜欢雨桐,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有些淘气的小妹妹开始牢牢牵动起他的情绪。爱情是个要命的东西,一旦招惹上它,必定乱了你的心智,坏了你的主意,沉稳睿智如宗麟,在这份甜蜜的初恋跟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还好,爱情如约而至,那就让它肆虐,我愿意沉沦。   他拉起雨桐的手,轻轻往自己怀里一带,已经紧张的僵硬的雨桐,便一下栽倒在他的怀中,被他紧紧环抱住。   雨桐整个脑袋都空了,此时她的世界只剩下宗麟了,他怀里的味道那么好闻,那是他的气息,让她沉醉不已。她感觉到宗麟倾下了身子,她羞得闭上眼睛低着头,轻轻的一个吻印在了她的鼻梁上,那一刻,心跳几乎停滞。她不敢睁开眼,她能感觉到宗麟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几乎颤抖着等待着那个更加甜蜜的时刻......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雨桐闭着眼等待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似乎没什么动静了。她疑惑着,鼓起勇气睁开眼,慢慢抬头看向宗麟,却看见此时的宗麟早已经羞得满脸通红,绯红都烧到耳尖了......   雨桐走神了!   这真是一桩奇事!她心想。她忽然很想敲锣打鼓地回锦庐,把家里人全都叫出来,让他们看看从小深沉的张大少爷居然也有脸红成这样的时候!   “专心点!!!”宗麟看出来雨桐又走神了,简直真有点被她惹生气了,“这种时候你又在想什么呢!”   雨桐回过神,看着眼前皱着眉头气鼓鼓的宗麟,忽然恶向胆边生。她抓着他白色的衣领,踮起脚尖,将一个甜甜的吻轻轻印在了他的唇上,然后转身就想跑。宗麟哪会让她得逞,他长腿一跨,上前一步就拉住了她的胳膊,一把把她拽回自己的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最美不过人间四月天,烟雨蒙蒙的西泠桥上,爱情也在蔓延。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日子甜蜜地流淌着。   宗麟慢慢开始接手了家里的一部分生意,也渐渐忙起来了,只是每天忙完,总是急着赶回家陪雨桐。   俩人总爱沿着西湖边散步聊天,天南海北,什么话题聊起来仿佛都特别有意思。聊着,走着,累了,就牵着手坐在大石头上,雨桐爱把头靠在宗麟的肩膀上,与他十指交缠,看着夕阳的余晖铺洒在湖面,一片金色的潋滟。   有时候她也耍赖,说累,非要宗麟背她,宗麟总是有求必应,由着她胡闹。她很喜欢让他背着,这样她可以紧紧环着他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耳旁,贪婪地去捕捉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她喜欢用鼻尖去蹭他的耳后,宗麟怕痒,总被她弄得两边躲,又怕把她摔下来,最后只得把她放下来,用吻来结束她的胡作非为。   看着自己儿子立业和成家两条路都有条不紊地走着,太太心里是欣慰的。雨桐是她捡回来一手养大的,聪明懂事又深得家人的喜欢,将来当了大儿媳妇接替她来管家,她是放心的。只是偶尔看见仍旧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瑞麟,心里总是有些感慨——青梅竹马的,又何止是宗麟和雨桐呢!   春天里有风的日子,阳光总是格外暖人,小鸟欢唱着穿梭在花香当中,柳条轻舞,湖光,山色,一切都没那么美好,因为爱情。   雨桐今天围上了一条素白色底,栀子暗花的绸缎围巾,配着她深紫色的校服裙,显得人格外出挑。她拉着韵宜的手,站在瑞麟学校的球场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快点回家,等着宗麟回来。   以往都是司机老陈先去女校接了雨桐和韵宜,再一起去瑞麟学校。瑞麟贪玩,每次放学总得在学校打会儿球再回家,这个时候雨桐和韵宜就在球场边给瑞麟加油助威,倒水擦汗。两个女孩子一个明艳漂亮,一个活泼可爱,让瑞麟没少被同学羡慕。可如今雨桐每每归心似箭,站在场边不停走神,连给瑞麟加油都忘了,瑞麟没少抱怨。   “呀!二哥!”   韵宜的一声尖叫终于把雨桐的思绪从宗麟身上拉了回来。她转头一看,瑞麟捂着胳膊倒在了地上。   俩人赶紧冲过去,一见瑞麟胳膊肘上的血,雨桐心头猛地一紧,有些慌了神。   一旁的韵宜也着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连忙抱起瑞麟受伤的胳膊吹了又吹,关切地问:“疼不疼啊?”   “没事。”瑞麟倒是一脸无所谓,“男人嘛,这点小伤不碍事。”   “不行,血流太多了。”雨桐皱着眉头说着,赶紧扯下了自己的围巾,跪下来仔细地擦拭着他伤口上沾着的灰尘。   瑞麟难得地脸微微泛红,眼光却被雨桐的脖子吸引过去了。   韵宜也注意到了瑞麟的眼神,顺着看过去,惊得大叫:“雨桐姐,你脖子怎么了?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雨桐被韵宜这一叫唤,猛地想起了脖子上的痕迹,赶紧用手捂住脖子,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是宗麟留下的,今天之所以围着围巾,也是为了遮吻痕。   雨桐的脖子生的极美,纤细而婀娜。如果说她给宗麟带来的是总是最单纯的快乐和惊喜,那她白皙的颈项却总能轻易地挑起宗麟作为一个男人最原始的欲望。他不老实的吻总是从嘴唇滑到耳后,又从耳后滑到颈间。当他终于有一天情难自禁地解开了她领口的第一颗盘扣时,雨桐又惊又怕地推开了他。而他却不恼,再次温柔地纠缠回来,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雨桐,我累。”   这话就像带着魔咒,一亮相雨桐的防线也就彻底被击碎了,只想就由着他,惯着他,只要他高兴,只要他舒服。可如今,这家伙闯的祸可如何收场!   雨桐慌张地拉扯着衣领,抬眼时瑞麟已经把脸扭向一边了,只是韵宜还是紧张地想拉开她的领子查看她的“伤势”。   “天哪,这么多!到底怎么啦雨桐姐?”韵宜声音有些急切,感觉都快哭出来了。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被蚊子咬的......”这话说出来,雨桐自己都不信。   “这得多大的蚊子啊!是在家里被咬的吗?”韵宜焦急地追问。   雨桐一听,有戏啊!这傻丫头!于是干脆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道:“对,特别大一只蚊子,就是在家里被咬的,怕吓着你,没敢跟你说。”   “这么吓人?打死了没?”   “打……不到……跑了......”雨桐觉得自己简直有点编不下去了,待会告诉宗麟他变成了大蚊子,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正想着,瑞麟冷冷地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们赶紧回去吧,我今天自己回去。”   “你都受伤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雨桐说。   瑞麟的语气却明显有些不耐烦:“都说了没事,赶紧走!”   雨桐见他这种态度,气也上来了,对着他喊道:“你自己输了球干嘛找我们撒气!”   瑞麟没有理她,头也不回地回到了球场,和队友短暂交流之后便又开始了比赛。雨桐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拉着韵宜就走了。   韵宜不懂,瑞麟怎会不知道雨桐脖子上的是什么。内心的狂躁已经无法再平复,他只能回到球场上发泄出身体的所有能量来掩盖表面已经无法再隐藏的情绪。   而他是成功的。   打完球的瑞麟,面上已经没有任何破绽了。他学生服上装大敞着,嘴里叼个小草棍,书包勾在肩膀上晃悠到校门口,看见老陈已经站在空车旁拉开车门等着他了。   他哼着小曲儿走过去,正准备上车,听见有人叫他。他转头看见四个他不认识的人面露不善地看着他,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无非就是找麻烦的。至于为什么要找他的麻烦,他根本就不想知道,不过他很乐意乘着这个机会活动活动筋骨。   “你先回去吧,待会我自己回家。别多嘴!”瑞麟跟老陈交代了一声,就迎了上去。   老陈一脸慌张地追在他身后道:“二少爷,这……”   瑞麟挥挥手,示意老陈赶紧走。他走到那个貌似是领头的人跟前,手指一勾,说:“去人少的地方聊。”   那人也很上道,二话不说就跟着瑞麟走了。   瑞麟带着他们拐到了一片隐蔽点的空地便停下来。   那领头的知道到地方了,抖了抖肩,把手指按得咯咯响,拽拽地说:“张瑞麟,我警告你,你别......”   谁知话还没说完,瑞麟突然一个重勾拳,那人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了。旁边几个跟班了立马傻了,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不打?不打,挺没面子的吧?打的话……那什么……   几个人还在用眼神召开紧急会议的时候,一声闷哼,又一个人被打趴下了。剩下的两人终于看出这情形不对,这小子出手太毒了,简直把人往死里打,二话不说准备开溜,瑞麟一个箭步上去拖住了两人的领口把他们拽倒在地,上去就准备收拾了。   “住手!”   瑞麟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他打架的时候,从来只管自己尽兴,不会去管别人要不要他住手,但这个声音他认得,是宗麟。地上的两个小混混乘着这个空隙,一溜烟儿爬起来跑了。   瑞麟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居然还笑得出来:“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在车上看见老陈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就下来看看。”   他看地上躺着两个人,上去检查了一下,就是昏过去了,问题不大,便站起来问瑞麟是什么人。瑞麟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宗麟叹了口气,走近看了看瑞麟,确定没有受伤,伸手轻轻推了下瑞麟的后脑勺,“走吧。”   他让老陈开车先回去,嘱咐他不要乱说话,自己开着车,让瑞麟坐在副驾驶上。瑞麟上车便看着窗外不再说话。   “带你去吃西餐吧!”宗麟看了眼沉默的瑞麟,说道。   虽然宗麟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是他能看出来瑞麟今天很不高兴。武疯子手把手教的功夫,他和别人打架肯定是绰绰有余的。但瑞麟玩心很重,与其说他在打架,不如说他在逗着别人玩,所以他总喜欢和别人你来我往地比划几回合,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一招制敌。   “不去,回去晚了爹娘又要唠叨。”   “不会,老陈回去了他们就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会说什么的。”   “你今天不用陪那个臭丫头吗?”   “弟弟也重要。”宗麟笑笑说。   自从宗麟从法国回来,慢慢开始接手家里的生意,又有了雨桐,两者几乎占据了他的所有时间,兄弟俩确实不如以前那么亲密。今天看见瑞麟那么狠厉地打架,多少让宗麟有些警醒自己现在对于弟弟的关心太少了。   “真的不想去,哥,今天累了。”瑞麟看着宗麟说,“你天天在厂里忙,不累吗?晚上回家还要被那个臭丫头缠着。”   “是累。”宗麟答道,眼里却映出了一丝温柔的神采,“但是看见她就不累了。”   “以后别在小爷跟前说这么肉麻的话,小爷我受不了。”瑞麟白了宗麟一眼,又望向了窗外。   宗麟笑了,右手伸过去揉了揉瑞麟的头发。   “我今天输球了,把气撒在臭丫头身上了,你待会替我道个歉。”   “她哪会真的生你的气,睡一觉什么都忘记的人。”宗麟说着,脸上又浮现出了幸福微笑。   “哥……”   “嗯?”   “没什么……”   我没什么,只要你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雨桐提到的那首诗,是钱塘名妓苏小小所作,苏小小与当朝宰相之子阮郁在西泠桥上一见钟情,这首诗是他们的定情诗。原诗结尾那句本来应该是“西陵松柏下。”西陵就是指的西泠。这里为了方便读者理解,直接就写成了“西泠松柏下。” 另外,宗麟真的只打开了第一颗盘口,再没往下走,哈哈   ☆、第七章   天气晴好。   宗麟牵着雨桐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俩人准备了些瓜果纸钱,来给雨桐的娘扫墓。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雨桐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苏州的家。老爷曾经专门差人去了趟苏州,但是林家原来的宅院已经是一片破败,杂草丛生,如今娘的坟冢,也是她唯一能寄托哀思的地方了。   雨桐不语,只是默默的烧着纸钱,宗麟怕她伤心,清理完墓边的杂草之后,也过来陪着她一起烧。伴着袅袅的青烟,雨桐跪下给娘磕了三个头,宗麟也照做,磕完还双手合十闭着眼想着什么。   “难怪今年忙前顾后地这么积极准备,原来你是有求于我娘啊!”雨桐看见他的样子故意打趣他说。   宗麟眼也不睁地说:“别闹,我给你娘下保证呢。”   “保证什么?说来听听。”   宗麟睁开眼,拉着雨桐站起来,溺爱地刮着她的鼻子:“保证爱你,疼你,照顾你,一辈子。”   可雨桐还没闹够,接着追问:“我娘怎么回答的?”   “说你不听话的时候也可以打!”   “我娘没说你不听话的时候怎么办吗?”   “没说。她知道我一直都很听话。”   回来的路得经过武疯子的住处,俩人便也顺便去看看他。宗麟回国之后特地来看望过师父,只是后来和雨桐在一起之后,还没过来探望过,今天也算是正式来告知师父他们的恋情。   当二人手拖着手跨进院门的时候,武疯子正躺在树荫下的竹椅上喝着小酒,看见他俩这架势也不吃惊,只“嘿嘿”笑着起身道:“臭小子多长时间了,知道来看看师父啦?”   这些年武疯子的头发开始有些花白了,也还是爱喝酒,但精神头还不错,不像原来那样喝点酒就疯疯癫癫的。   “师父。”   宗麟点着头跟武疯子打着招呼,雨桐牵着他的手躲在他身后,还有点不好意思。   武疯子笑笑,也不点破,对宗麟说:“我正好在兴头上呢,比划比划?”   “好的师父。”宗麟说完转身叫雨桐去旁边等着。   雨桐听话地往树荫下走去,经过武疯子身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父你可轻点。”   武疯子听了,佯装要打她,吓得她赶紧吐吐舌头笑着跑开了。   宗麟学东西认真,又年轻,体力好,悟性高。原来出国之前已经能和武疯子打得难解难分了,但毕竟不像武疯子从小专心习武,要是武疯子真发起狠来,还是能拿下宗麟的。加上这几年出国又荒废了不少,如今的他应付起武疯子来,显得有些吃力,不一会儿便被擒住了。   “你个臭小子,荒废成这样,连上次来都不如了,如今怕是连瑞麟都打不过了。”武疯子松开宗麟,帮他拍掉了身上的土。   宗麟点点头谦虚地说:“师父教训的是,我以后常过来向师父讨教。”   “罢了,都这么大了,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武疯子说着,向雨桐眨眨眼,雨桐见状捂着嘴偷笑起来。   “去,柜子里还有点花生米和牛肉,拿过来陪师父喝两杯。”   说到底,他哪会真的和宗麟生气,这十几年,教张家这几个孩子习武,也成了他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多少赶走了些他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年少时的凌云壮志,倒像个越飘越远的梦,也不怎么去想起了。   趁着宗麟去拿菜,武疯子对雨桐招招手: “臭丫头过来。”   雨桐本想跟着宗麟一起去端菜的,见师父招呼她,便小兔子般地跑到他跟前。   “追了这么多年终于追上啦?”   “哪有追那么多年?师傅你喝点酒又胡说。”雨桐嘴硬道。   “我是你师父我能看不出来?你自己说说,跟着我学武这些年都学到什么?到现在连套王八拳都不会打,一天到晚就想着给宗麟端茶倒水递汗巾。”   “那是因为师父你不会因材施教,哪有女孩子打王八拳的,丑死了。”   武疯子佯装要伸手打人,被雨桐敏捷地躲开了,他无奈放下手,笑着摇摇头道:“罢了,收你当徒弟的时候就知道你的心思不在习武上。不过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宗麟那个小子还真让你给拿下了。”   “我怎么就不能是被拿下的那一个?”雨桐说着,那得意的小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   “哟呵,小丫头厉害啊!”武疯子听罢哈哈大笑,“说来听听,怎么被拿下的?”   “不告诉你!不过虽然目前看是拿下了,但是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   “这还不简单,用酒啊!酒可是个好东西啊!”武疯子说完又咪了一小口酒。   “酒?”雨桐开始还有点不太明白,转了转眼珠,忽然明白了武疯子指的什么,急得大叫:“师父你满脑袋瞎想什么呢!我是说宗麟还没说要娶我呢!”   “那你这不叫生米没煮成熟饭啊!你这叫八字还没有一撇啊!”   “谁说我八字还没有一撇啊!我这不已经有一撇了吗!哎呀!”雨桐刚说完脑袋就被敲了,转过头看见宗麟正低头看着她,一脸无奈。   武疯子见状哈哈大笑,故意戏谑雨桐道:“看样子你确实是被拿下的那一个!”   陪着武疯子喝尽了兴,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俩人牵着手走在回锦庐的路上,斜阳把他们的倒影拉的很长,雨桐跳着闹着,总故意去踩宗麟的影子,宗麟任由着她瞎胡闹,只紧紧地牵着她的手。闹了一会儿,雨桐又耍赖说累了,宗麟二话不说,手扶膝盖上弓着身子,雨桐一个助跑就跳上了他的背,两个人的影子终于合成了一个。抱着宗麟的脖子,雨桐想,要是能一直这么走到天荒地老,该多好。   军阀向征办大寿,杭州各界名流都悉数获邀,张家一家当然也不例外,全家盛装出席。   向征人称向大帅,现在华东和华中的大片区域都是他的地盘。此人土匪出身,最初跟着自己老大鲁元旗当山匪,在这军阀混战的乱世中,逐渐打出了自己的队伍。鲁元旗死后,他接手了之前的势力,经过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也终于在这广袤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方土霸王。   关于大帅的传闻,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在他带领队伍在开进杭州城的那一天,西子湖畔屹立千年的雷峰塔倒掉了。世人都说大帅身上杀气太重,杭州城的这次易主怕不是好兆头。可当时踌躇满志的大帅听闻之后,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大笑着说:“雷峰塔倒了,白娘子变龙升空,这不正意味着我辈已到出头之日吗!”   这种势力,作为商人的张家当然是不能得罪的,所以在收到了请柬之后,太太不敢大意,亲自为几个孩子挑选了礼服,为赴宴做准备。   今天雨桐穿的是一身淡蓝色的长款蕾丝连衣裙,大沿的礼帽斜戴在头上,遮住了半张脸,带着些神秘的小性感。宗麟极爱她今天的打扮,总是忍不住回头看,惹得韵宜在旁边偷笑。韵宜今天穿着粉色的洋装裙,戴着小礼帽,极其娇俏可爱。而宗麟和瑞麟则走在她们前面,都是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白色的衬衣配黑色领结,一个沉稳大气,一个潇洒倜傥。几个人一出现,便引来了在场各家公子小姐的侧目。   “May I have a dance?”   开场舞音乐响起,宗麟微笑着走到雨桐面前,微微颔身,伸出手邀请她共赴舞池。雨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把手交给他任由他带着自己进入舞场。金童玉女,一对璧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飞扬的裙角,流动的发梢,含笑的嘴角,任凭周围的环境多么热闹喧嚣,他们的世界里也只有彼此而已。   一曲舞毕,宗麟需要跟着老爷太太去应酬了,雨桐便成了其他公子争相邀舞的目标,这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自从和宗麟在一起之后,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和其他的男孩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况且跳舞交际什么的,本来也不是她喜欢的。   趁着和别人跳舞旋转的间隙,雨桐的眼睛满场搜索着,宗麟还在和一帮叔叔辈的人聊天,瑞麟已经被一群莺莺燕燕给缠住了,只有韵宜和她对上了目光。   只见韵宜嘴塞得鼓鼓的,正一脸兴奋地指着手里的盘子,雨桐明白这是在告诉她,很好吃,快来!韵宜毕竟还小,情窦未开,对于谦谦君子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唯独对美食不愿意辜负!   一曲舞毕,雨桐赶紧朝韵宜跑去,两人端了两盘小点心,就躲到院子里去了。不一会儿,瑞麟终于脱身,端了一杯红酒,也跟过来了。   “我最烦这种场合了,爹还非得把我拉过来。”瑞麟扯了扯领结,一脸烦躁。他背靠在一棵树上,屋内的灯光透出来,照在了他的脸上。   “二哥,你快吃这个,可好吃了,一点都不腻,我都吃了两盘了。”韵宜的嘴被甜点塞的满满的,朝瑞麟嘟囔着。   “这可是家父专门请的法国糕点师傅做的。”   还没等到瑞麟回答,一个好听的男声传来。三人回头,迎面走来一个高挑的大男孩,约莫着和雨桐、瑞麟同龄,很是阳光。此人他们之前在舞会上打过照面,正是向大帅的儿子,向润阳。   “怎么,三位玩得不开心吗?可是有招呼不周之处?”润阳走近,礼貌地询问。   “不是,跳舞累了,出来吃点东西。”韵宜笑眯眯地回答着,还不忘又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点心,“这个小蛋糕真是我吃过最棒的蛋糕了,不仅味道好,样式也好看,都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润阳看着她脸吃得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忍笑着说:“现在师傅们还在后厨赶制蛋糕呢,你想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还不容易,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韵宜一听高兴坏了,连连答应,拉着雨桐就想走。雨桐一脸尴尬,望了望瑞麟,瑞麟挥挥手示意她去吧,她便由韵宜拉着,跟着润阳一起走了。   而此时瑞麟的注意力其实一直都没在身边的三个人身上,他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眼睛却一直透过窗户盯着屋里。   他的眼中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漂亮女孩,周身的配饰一水儿的当下最新款,能看得出来是个时尚的弄潮儿。她的脸庞生得很精致,眼神却带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傲气。此时她正端着一个高脚杯,心不在焉地接受着身边男人的恭维,注意力却在另一个角落。   那个角落里,站着一个高挑英俊的男子,正跟几个年长的人聊着什么。他周身气质非凡,谈吐自信却不张扬,谦逊却不迎合。她轻抿了一口酒,随便两句打发了旁边呱噪的男人,起身把酒杯随意放在一个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径直向她眼中的那个男子走去。   瑞麟知道她,她是向大帅的独女,向筱茵。   宗麟正和几位老板聊得火热,并没有察觉到命运之手已经悄然伸向他。   向筱茵朝着宗麟款款而来,吸引了几位老板的视线,宗麟也发觉了异样,转过身看见向筱茵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向他伸出了右手,粲然一笑:“张大少,请我跳个舞吧!”   ☆、第八章   终于得了一会儿的空闲,宗麟到处寻找已经半天没见着人影的雨桐。走到院子里,看见了坐在椅子上端着酒杯,乐得清闲的瑞麟。   “你倒是会躲懒。”宗麟摇摇头,坐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瑞麟斜靠在椅子的扶手上,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痞痞地笑着:“有个大哥真好,不然小爷还得自己去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应酬和女人。”   宗麟只笑笑,没有说话。他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瑞麟,从小不管家里怎么打压,总是倔强地以自己的方式成长,而他做不到,即使父母殷切的希望有时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明白自己是长子,只能选择去承担。还好他有雨桐,她总是能给他略显沉闷的生活带来惊喜。   “你找雨桐?”瑞麟问,“她和韵宜被向家那个小少爷带到厨房看做糕点去了。”   “我去找她,你去吗?”宗麟说完就准备起身离去。   瑞麟没有回答,若有所思地又抿了一口酒,“哥,我得提醒你个事。”   宗麟难得见他这么认真的模样,便又坐下了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你注意到向筱茵今天看你的眼神了吗?那个眼神,叫志在必得。”   宗麟被他逗笑了,摇了摇头。   “你别笑。”瑞麟继续道,“你和雨桐,最好能早点定下来,以免节外生枝。我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别看向大帅土匪出身,但他只娶过一位老婆,就是向筱茵和向润阳的娘,而且很早就去世了。向大帅一直没有续弦,据说还是对这位亡妻念念不忘,所以他很宠自己的这两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太宠了,这两个孩子,姐姐是出了名的霸道,只要自己喜欢的,就算是自己亲弟弟的东西她也要抢过来,从小姐弟俩没少打架,现在感情也很一般。那弟弟别看他一副乖乖仔的模样,那是出了名的叛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可以跟他爹明目张胆地唱反调,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爹留。向大帅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准备培养他当接班人的,如今为他也是焦头烂额。这一大一小,时常把大帅府搅个天翻地覆。这种人家,谁想招惹?都是蛮横惯了的,根本就不讲道理。况且我们家虽然家大业大,但人家毕竟手里有枪杆子。如果向家真有什么打算,我们根本拼不过人家。当然,我最希望的结局,还是最后证明是我看走眼了。”   宗麟沉思着,他知道瑞麟肯定不是兴口开河。   瑞麟从小就不爱管闲事,特别是这些有关风花雪月的花边新闻,他一直都很不屑一顾。如今他这么郑重地提出来,肯定心里至少也有了七八分的把握了。而同时,他也稍稍有些惊讶于自己一向玩世不恭的弟弟,居然端着杯酒,躲在院子里,就掌握了这么细致的信息。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向筱茵可能是有点太傲了,不太讨人喜欢。那帮莺莺燕燕,你随便一问,她们就七嘴八舌的都说了,大多是些不好听的话。”   宗麟点头,拍拍瑞麟肩:“我知道了,谢谢。”   “谢什么。”瑞麟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赶紧把那个臭丫头带走吧,没少给我惹事。”   宗麟无奈地笑笑,起身离去。   望着宗麟渐渐远去的背影,瑞麟回过头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夜色若有所思,面前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头。   宗麟的执行力确实超强!   第二天,乘着家人都在,宗麟正式向老爷和太太提出了想和雨桐结婚。   他事先并没有告诉雨桐,所以当雨桐听见他说要结婚的时候,也是惊得一口茶差点把自己给活活呛死。长辈们自然是不反对的,但雨桐还有不到一年毕业,他们心里琢磨着,还是想让雨桐毕业了之后再结婚妥当一些。   “那雨桐还上大学吗?我的想法是,等雨桐一毕业就结婚,至于大学的话……还是看你们自己决定,我是偏向于就别上了。”太太首先表了态。   对于毕业后结婚这点,宗麟没有异议,只是提出来想尽快举行订婚仪式,这让几位长辈觉得有些为难。   “这么急?”老爷有些为难地说,“订婚宴虽不比结婚喜宴,但是毕竟要涉及到那么多的宾客,光送帖子都得花好些时间,更何况这里里外外也有好多事情需要准备,再怎么也得下个月吧,不然太赶了。”   “不用太隆重,就请亲朋好友,生意上往来的伙伴一起来做个见证,吃个便饭而已。”宗麟解释道。   雨桐其实无所谓有没有订婚仪式,更不会在乎隆不隆重,她只是也比较奇怪宗麟为何突然急于定下这些事情。沉溺在幸福中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宗麟此时内心的不安。   趁着说话的间隙,她轻轻扯了扯宗麟的袖子,低声问:“你干嘛这么着急啊?”   宗麟的声音极轻,温暖的气息轻喷在雨桐耳边:“你不是要把生米煮成熟饭吗?”   “噗嗤!”听他这么一说,雨桐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   “啧!说正事呢!”   太太眼见着俩人怎么又腻歪起来了,忍不住用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   宗麟和雨桐赶紧分开坐正。宗麟清了清嗓子,整理好了表情,认真地说:“那就这个月月底,简单操办,时间绰绰有余。结婚之后是不是继续上学,到时候雨桐自己决定,我不会干涉。”   老爷想了想,也点点头:“那就这么定吧。上学的事以后再说,还早。不过我觉得雨桐到时候继续读书也是可以的,宗麟是留过洋的,家里将来的生意也得交给他来打理,作为他的妻子,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女人读再多书,再强,结了婚了,当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读书我不反对,前提是得把家里照顾好,雨桐,你说是不是?”太太问道。   雨桐心想说你们扯得也太远了吧!但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出去,顾自嘟囔着:“我都听宗麟的。”   太太听了觉得好笑,便道:“瞧你那点儿出息!你之前那股子混劲儿呢?怎么都没有了?”   “我哪有犯浑!我很乖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时候老帮着瑞麟打架,惹的事尽是宗麟给你们善后 。”太太说着有些感慨,“一晃都大了,都在商量结婚的事了。”   “那就这么定了。”老爷觉得宗麟有事情瞒着他们,但想着这孩子从小有分寸,急着结婚无非也是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决定先顺着他的意,回头再具体问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个月以后举行订婚仪式,等雨桐毕业,再正式举办婚礼。淑月,你最近盯着点老薛,让他去办吧。”   月下,树前。   雨桐还有些恍惚,似乎还没从这突然到来的幸福中回过神来,也不说话,只拉着宗麟的手跟他腻歪。   宗麟转身捧起雨桐的脸,鼻尖轻轻蹭着她的眉眼。   “我明天要去上海,有分厂开业,我得过去看看。”   “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我尽快赶回来。”   他拉着雨桐的手,背靠在香樟树上,抬头看了看郁郁葱葱的枝叶,往事又一幕幕浮现出来。   “我自己栽的树,还得我自己来砍。”   雨桐抱紧了宗麟的胳膊,甜笑道:“那做成的大箱子,不也进了你的屋子吗,不亏!”   “小算盘精!”宗麟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子,“对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我给你带回来?”   “要你!”   雨桐现在对于这种火辣辣的情话真是信手拈来,时常惹得宗麟心中一股邪火蹭蹭往外窜。   “我说认真的,有想要的吗?”宗麟强忍着快要失控的冲动,追问着。   “要你!要你!要你!”   宗麟鼻息突然加重,他捏住了雨桐的下巴,用力吻了下去。这个吻不带一丝怜惜,霸道地吞噬着雨桐身上所有的力气。雨桐觉得自己就快要滑倒在地了,也紧紧环住了宗麟的脖子,像抓住能救命的稻草,热烈地回应着他,这让宗麟几乎疯狂。他紧紧搂住她的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他加深着这个吻,不断被夺走的空气让雨桐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低地哼吟......   月色旖旎。   “瀚夫,你看这俩孩子,真是......你说这……你快去说说他们啊!”太太从卧室的窗户看见了院子里一幕,真是又羞又恼。   老爷去窗边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年轻人嘛,又刚订了婚,由他们去吧。”   “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呢!况且还有韵宜,还这么小,要是看到了怎么得了!”   老爷倒是看得开,安慰太太道:“韵宜房间的窗户不对着这边,没事的。”   “娘,你倒是让我看看啊!”   今天赖在二娘房间的韵宜果然收获颇丰。   二娘快急死了,训斥韵宜道:“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大晚上的不睡觉,还看什么看,赶紧去睡觉!”二娘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把韵宜往床上推,心里暗暗骂着,这俩熊孩子啊真是害人不浅啊害人不浅!   周边微微传来的叫骂声终于让俩人分了心,一吻完毕,他们彼此的喘息都很重,俩人额头相抵,都忍不住笑起来。   “二娘明天要骂死我的。”雨桐嗔道。   “你就说是被我强迫的,叫她来骂我。”   “那还不如骂我呢,舍不得。”   “雨桐。”   “嗯?”   “我爱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宗麟用手指轻抚着雨桐的脸,声音轻柔的像春天的风,“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雨桐的心化了,她把头深深埋在宗麟的怀中。宗麟低下头吻着她的头发,皎白的月光铺洒在她的长发上,让宗麟一瞬间错觉,他们就这样紧抱着,白了头......   宗麟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韵宜早起见到雨桐,赶紧把她拉到一边,神神秘秘地问:“你昨晚和大哥在院子里干嘛呢?太黑了我没看清楚,我娘拉着我就是不让我看,烦死了!”   有了前车之鉴,雨桐知道这小丫头什么都不懂,便一本正经故伎重演,说:“功课上有一些不太懂的问题需要向他请教。”。   “骗人!什么功课需要那么晚请教?”   “那涉及的面就比较广了,生物啊,语言啊,心理啊,有时候也会涉及到一些哲学命题什么的......”   韵宜显然有些被吓到了,眼睛瞪得老大:“你们现在学的功课已经这么难了?!”。   “对啊!所以你现在得好好学习,打好基础,切记不要学我当年,天天和瑞麟贪玩耽误了功课,如今学起来真是倍感吃力!” 雨桐一副悔不当初的痛苦表情,继续编着瞎话。   “嗯~~”韵宜赞同地点点头,露出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了年华,重演雨桐的悲剧。   宗麟走后,雨桐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往的轨迹,每天上学,放学,等韵宜,然后去找瑞麟一起回家。瑞麟最近越发贪玩了,连着好几次天当韵宜和雨桐坐车到他学校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在学校打球,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也没有回家。雨桐怕他又在外面闯祸,总带着韵宜去找他,当然,是找不着的。   只是有时候,雨桐总觉着,背后好像总有人跟着她。   ☆、第九章   “今天二哥怎么又跑了,他最近在干什么呢总是不见人影?”韵宜稍有些生气。她们今天再次来到瑞麟学校的时候,又扑了个空。   雨桐这几天心里总是乱乱的,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反常,之前总觉得是因为宗麟不在跟前,自己有些焦虑,但这两天奇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却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瑞麟到底在搞什么鬼呢?纵然他贪玩,原来却从来不会不管不顾韵宜和雨桐就玩失踪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   “应该又去哪儿贪玩去了,我们回家等他去吧。”雨桐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嘴上也只能安慰韵宜让她安心。   俩人走出校门正准备上车,向润阳却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忽然闪到了她们面前,把俩人吓了一大跳。   “哎哟你真是吓死我了!”韵宜连连拍着胸口,喘着气说:“干嘛一惊一乍的?”   润阳一脸严肃,望着雨桐正准备开口说什么,一旁冷不丁的又闪出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在润阳两边:“少爷,大帅正找你呢,叫你赶紧回去。”   润阳气愤不已,对着两人训斥道:“你们给我滚开!他有本事就把我关起来,否则我绝不会让他......”话还没说完,一个人上前捂住润阳的嘴,两个人合力架住润阳,将他强行拉走。   “你们放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雨桐一把把韵宜护在身后,对着拉拉扯扯的几个人厉声问道。   “这是大帅府的家事,还请小姐不要插手。”   其中一人丢下这么一句,就把润阳往旁边的轿车里面塞。在松手的瞬间,润阳对着雨桐大喊了一句什么话,雨桐还没来得及听清楚,润阳就又被车里面的人捂住了嘴巴,拉了进去。几人匆匆上车,扬长而去。   整个事情似乎就在那么几秒之间就结束了,雨桐和韵宜望着远去的车,回不过神来。   “他说的什么你听清楚了吗?”雨桐问韵宜。   韵宜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太乱了,她也只听到个大概,摇摇头说:“没太听清楚,但好像是......’你很脏’?”   “我也依稀记得他好像是说了这么一句。”雨桐皱着眉头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校服裙,一尘不染,“不脏啊......脏吗?”她转头问韵宜。   韵宜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想了想问雨桐:“要不要告诉大哥和二哥?”   “得说!”雨桐想了想回答,“向润阳之前跟我们没有什么交往,他那个样子明显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们说,可是没来得及说就被抓走了。”雨桐心里隐隐的担忧仿佛又添了新的印证,她不敢在外面多逗留,赶紧拉着韵宜回了家。   天快黑的时候,瑞麟才终于吹着口哨回来了。雨桐二话不说,赶紧跑过去给他塞了一块桂花糕压压饿,就把他拉到一边,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情说给瑞麟听。瑞麟听完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又一脸不正经地打趣雨桐,或是说点什么混话开开玩笑,而是沉默了,明显在思考着什么事情,这更加加深了雨桐的猜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雨桐忍不住追问。   “我能知道什么,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我又不在现场。”瑞麟掩饰得倒快,马上又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了,“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你很脏’。”   “你很脏?”瑞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雨桐连连点头。瑞麟想了想,恍然大悟。   朽木不可雕也!   瑞麟心中暗自咆哮。一句“你和张”都能听岔到这种程度,也是要了亲命了!   腹诽归腹诽,瑞麟也意识到向家可能真的准备出手了,这下麻烦了!向润阳一向和他爹对着干,眼下这节骨眼儿上,他跑来找平时和他根本就没什么交集的雨桐,又提到了“张”,那还能有什么事,猜都猜得到。   “我哥什么时候回来?”瑞麟表面看起来依然平静。   “明天就回来了。”雨桐回答,“到底是什么事你告诉我呀!”   “男人之间的事你别管了。还有,以后你别老往我学校跑了,放学直接回家。”瑞麟说着就准备往房里走。   “为什么啊?”雨桐一脸不解,赶紧拉住了他。   “哪有订了婚的人还到处乱跑的,没规矩!”瑞麟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他的心此时却无法平静下来。不能坐以待毙,又无法直接对抗,现在仅凭他一己之力,该怎么办?   隔日,当雨桐放了学紧赶慢赶回到家的时候,推开门,看见宗麟已经和老爷太太二娘坐在一起聊天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正值热恋中的他们,已是一周未见面了。   雨桐甜笑着跑到宗麟身边坐下,宗麟也不语,就一直这样看着她小鹿般地向自己跑过来,多日的忙碌,旅途的劳顿似乎立刻就都烟消云散了。待雨桐坐定,宗麟顺手将手里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递给了她,她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喜帖。   “我觉得样式挺不错的,宗麟也喜欢,你也看看,要是喜欢我就让人去印了,回头还得赶紧把帖子都写完,送出去,怕时间来不及。”太太对雨桐说道。   雨桐点点头,翻开帖子看了又看。样式设计得简单雅致,不花哨,正合她的心意。而最让她动容的,是看见“张宗麟”和“顾雨桐”两个名字并排摆在了一起,这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她的目光来回在两个人的名字上面徘徊,久久不愿挪开。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呢,订婚宴的准备时间太短了,好些东西都操心不过来。这些日子我心里也老是慌慌的,生怕出点什么纰漏。”太太还是忍不住跟宗麟抱怨道,“哎呀!雨桐的礼服还没做呢,我真是忙糊涂了。”   二娘从雨桐手里接过喜帖,也来回翻看着,笑着对太太说:“我看太太也别太着急,老薛做事情一向有分寸。不过太太这回,可是娶媳妇嫁女儿一趟忙完了。”   “是啊!”太太听完望向雨桐,慈爱地笑着:“捡回来的时候就那么丁点儿的小泥团子,这下说要嫁人就嫁人了。你那可怜的娘要是能看见你嫁人该有多高兴啊!我把你风风光光地嫁了,也算是不枉你娘当年愿意信我这个陌生人。”   雨桐听了太太这番话,心中微微有些发酸。是啊!要是爹和娘能知道她如今是多么幸福和满足该有多好。   她站起来,坐到太太身边,挽住了太太的胳膊,乖巧地说:“我爹娘要是在天有灵,早就会我为觉得幸福了。我娘那天匆忙之中将我托付给太太,想着我寄人篱下,估计也没指望过我能过上如今这般美好的生活。老爷、太太、二娘都待我如亲生女儿,这恩情我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了。不过,我最高兴的是,等我和宗麟结婚之后,我终于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叫老爷太太一声爹娘了。”   “报答还不容易吗?”二娘插话了,“赶紧给老爷太太生个大胖孙子啊!”   雨桐一下子被二娘臊得满脸通红,即便平时再伶牙俐齿,此时也羞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手足无措的她又故伎重演——“蹭”的一下站起来,逃命似地跑回了房间,把自己埋进了被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桐听见房门被推开了,越来越近的,是宗麟熟悉的脚步声。她感觉到床陷下去一个窝,有人轻轻扯着头顶的被子。知道扯不过他,自己也确实憋得难受,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佯装气鼓鼓地样子说:“二娘就知道臊人!”   宗麟溺爱地看着她闹脾气,笑道:“二娘也没说错啊。”   见宗麟也打趣她,雨桐伸手就要往他身上打,却不想被宗麟一把抓住了手,拉到怀里就吻了下去。   我好想你!为何离开你时间能过得这么慢!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能感觉到我想你的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桐和宗麟分开,双手捧着他的脸,贪恋地端详着他,嘴里却不忘顽皮地打趣:“来,抬起头来,让小爷我看看你有没有变帅。”   这不正经的小模样让宗麟实在忍不住笑了场,也没办法再继续浪漫下去了,他拉下雨桐的双手握紧,也随着雨桐不正经起来:“我再帅下去,这世间别的男子可还能有活路?”   雨桐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伸手便又想去打眼前这个愈发不正经的男人,却被一把抓住了手,接着一丝冰凉滑过了她的无名指。她低头一看,一枚心形的钻石戒指已经被套在了她的手上。她吃惊地说不出话来,低头盯着戒指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着宗麟。   一个轻吻落在了她的鼻尖,耳边传来了宗麟温柔的声音:“心都给你了,怎么报答我?”   雨桐脸上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绯红此时又爬上了脸颊,怎么报答?雨桐此时脑中乱乱的,双手轻轻搓着自己的衣角,闪亮的钻石随着手的晃动,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那......那怎么……也……也总得......得等到成亲之后……才行啊……”雨桐结结巴巴地说完,头已经快低到自己的腿上了。   “噗嗤!哈哈哈哈......”宗麟被雨桐这一句话给逗喷了,实在忍不住趴在床上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脑袋……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呢?”宗麟笑得几乎接不上气,他原本想要的,不过是她的一个吻而已。   雨桐此时真是肠子都悔青了,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都怪平时瑞麟总爱说些混话,讲点乱七八糟的故事什么的,把自己给带坏了,这下好了,丢人丢大发了,还成个什么亲啊!   她又羞又恼,偏偏宗麟笑得完全刹不住了。没办法,她只能举起枕头朝宗麟打过去,又羞又恼地喊着:“不准笑了!你不准笑了!”   宗麟被打得连连求饶,只是雨桐哪里会轻易罢手,无奈宗麟只得起身抓住她的双手,才把她给制住了。看着雨桐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好笑起来。待到终于强忍住了笑意,宗麟凑到雨桐的耳边,轻声说:“那就这么定了,我不急,迟早是我的。”   然而,蝴蝶终究飞不过沧海,该来的,也终究躲不过。   当雨桐和宗麟还沉溺在自己的小幸福当中时,向大帅亲自上门了......   ☆、第十章   向大帅那一天来得很突然,事先并没有找人递帖子或者差人来通知,所以张家人完全没有任何准备,家里一阵手忙脚乱。虽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了,但世道混乱,军阀割据,向大帅如今就是这里的土皇帝,像张家这样的生意人家,自然是不能怠慢他的。   老爷和太太亲自去大门口迎接贵客,宗麟和瑞麟对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跟在老爷太太身后。经过二娘身边时,宗麟低头在二娘耳边说了句什么,二娘点点头,转身回到屋里,将还在一脸新奇地看热闹的韵宜和雨桐撵回了房。   向大帅是个粗人,被众人迎进客厅坐下,端起管家老薛亲自端来的西湖龙井,咕噜咕噜一口喝尽,也不寒暄客套,就直奔主题——他是来为自家女儿说亲的。   说亲本是平常事,但大帅本人来说亲,就不那么平常了,这多少带着点震慑的意思。老爷太太知道大帅的来意之后,对望一眼,却也都不动声色地继续笑脸相陪,静观其变。   “那日生辰舞会,我就觉得张大少一表人才,气宇非凡。不想,事后我女儿筱茵竟也跟我提起,对张大少一见倾心。你说巧不巧?哈哈哈......”大帅的嗓门很大,笑声在偌大的客厅里回荡,震得人心寒。   老爷望了一眼宗麟,又和太太对视了一眼,一时没想好怎么去回答。   大帅一看老爷不置可否,故意收敛了笑容问道:“怎么?张老板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老爷理了理情绪,微笑着说:“大帅哪里的话!那日在大帅生辰舞会上见过大小姐,花容月貌,举止也大方得体,要是能做我们张家的儿媳妇自然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只可惜,犬子怕是没这个福气。”   “哦?”大帅也不慌不忙,装出一副略微吃惊的表情,“张老板有何难言之隐啊?”   “不瞒大帅说,犬子宗麟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所以怕是......”   “张老板你可不老实啊!”老爷话还没说完,就被大帅打断了,“半个月前的舞会上,张大少还是单身汉一个,这才几天功夫,就有婚约了?”   “不敢欺骗大帅。小儿宗麟确实是在舞会后的第二天,向我们提出了结婚的想法,我们也应允了。这时间上,确实是巧了些。”老爷沉着地回应着,心里也终于想明白了那日宗麟怎么这么急着要和雨桐订婚。舞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这小子猜到了大帅要来这么一手。   “哦~这么巧!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这么有福气能得大少的青睐?”大帅摆弄着手里的茶杯,眼也不抬地追问道。   “是内子远房亲戚家的孩子,算来,是宗麟的表妹,从小被我们夫妇养大,和宗麟是青梅竹马。”   大帅听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老爷连连摇头:“张老板啊张老板!这杭州城里谁都说你张瀚夫是个宽厚仁义之人,今天一见,我看是枉担虚名了。”说罢也不笑了,放下手里一直把玩的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老爷,接着说:“张老板怕是见着我向征是个粗人,觉得我好糊弄吧!我想着我女儿一往情深,张大少又是一表人才,今天才丢下要事亲自登门来跟贵府结秦晋之好,我自觉已是诚意十足,不想张老板不给面子,拉个亲戚家的小丫头就想把我给堵回去。张老板你是个明白人,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向大帅毕竟多年征战,这说的话一硬起来,周边的空气也急速降温。   “请向大帅先不要动气,家父对大帅一直崇敬有加,绝不敢驳大帅的面子。”   宗麟眼见着向大帅开始耍狠了,不想让自己爹为难,决定自己出来解决问题。   “能得大帅和向小姐看得起,宗麟不胜荣幸。只是,刚才家父所说,确实句句属实。我与雨桐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已是多年。之前我独自去法国留学四年,每每只能与她通过信件安抚心中相思之苦。如今回国,我不愿让俩人再次备受相思煎熬,如此这般情况下,我才急着向父母请求,答应了我们的婚事。宗麟今生只爱她一人,无法给向小姐幸福。大帅爱女心切让人动容,但相信大帅也不会忍心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一个根本就不爱自己的男人,孤独一世。所以,还请大帅三思。”宗麟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任是大帅也一时没有接上话来。   但毕竟也是经过风雨的人,大帅明白如今这般情况,多说无益,便顿了顿,冷笑道:“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没什么说的了,告辞!”说罢起身便走。   可谁都知道,越是匆忙的收尾,后续的麻烦就越多。一家人战战兢兢地把大帅送出大门,大帅也再没有回过头搭理过谁,径直坐进了汽车。众人目送着大帅的车队扬长而去,每个人的心里都难以平复。   而雨桐和韵宜,在二楼楼梯的拐角目睹了整个过程。雨桐也终于想知道了这几日种种怪现象的根源,竟是出在这里。那次舞会之后,宗麟的急迫,瑞麟的欲言又止,润阳的突然出现……原来自己真是个傻子,竟然没有往前多想一步。可是怎么办?若现在有人要从她身边夺走宗麟,几乎可以要了她的命。   “大哥......”   看见众人重新回到屋内,韵宜担心雨桐,自己心里也乱,便叫了宗麟,示意他过来。宗麟看见在拐角失魂落魄的雨桐,赶紧三步并两步上楼,来到雨桐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别担心,有我呢,我来处理。”   而雨桐此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抱住宗麟,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老天,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宗麟,求求你……   “大哥,现在怎么办啊?大帅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韵宜焦急地问。   宗麟摇摇头,他知道情况不乐观,不管大帅继不继续逼婚,张家和向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这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你陪雨桐先回房。我和爹还有事情要商量。”宗麟轻轻松开雨桐,对韵宜吩咐道。   雨桐也不纠缠,听话地牵着韵宜的手走了。她知道宗麟会想办法,从小宗麟在她心里都是神一般地存在,他无所不能,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宗麟在,最后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而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她很清楚事情已经超出了她能掌控的范围,她现在只能选择相信宗麟,相信老爷太太,让自己先冷静下来静观事态的变化,而不是去哭哭啼啼地给他们添乱。   目送雨桐进了房间,宗麟下了楼,老爷太太还在商量对策,也是一脸阴云,这梁子结下,以后生意往来会有诸多的麻烦。   宗麟看出了老爷太太面上的犹豫,面对着二老认真地说:“爹,娘,我离不开雨桐,雨桐也离不开我,我是断然不会娶向小姐为妻的。儿子自认从小从未忤逆过爹娘的意思,只这一件,儿子恳请爹娘成全。”   老爷太太怎会不知道自己儿子从小懂事,此时一方面动容于宗麟的恳切,另一方面也有些气愤于向大帅的蛮横无理。老爷挥挥手,让宗麟安心,叹口气道:“爹还在,还能帮你再撑几年。如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只是向大帅没有打算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没过几天,张家的一车货物遭劫。劫匪明目张胆地人人配枪,一看就是军队的人,对自己的身份根本就不加掩饰。这批货物数量并不多,价值也不大,但锦庐里谁都能看出来,这是向大帅请张家吃的“餐前小菜”。   这么明显的邀约,张家不能不赴约。此时一家人都等在客厅中,迎接着刚从大帅府周旋回来的老爷。   太太看到老爷的脸色尚佳,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试探着问到底是什么情况。老爷摘下帽子递给太太,说:“货物退还了,没有费什么口舌,我已经差人往回运了。”   “就这么还了?”太太疑惑道。   “是啊,说这是个误会。还说将来说不定要做亲家的,怎么也不会动张家的货物。”   “呵~这一家子还真是不要脸。小爷我之前只见过强抢民女的,这腆着脸往人家家里嫁的,还真是第一次遇见。”瑞麟一脸鄙夷地说。   老爷太太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训斥瑞麟了。宗麟正准备问什么,被匆匆跑进来的老薛给打断了。老薛给大家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又有一批货物被劫了,同样是配枪的劫匪,手法和上次如出一辙。   “岂有此理!他向征当我是个软柿子吧!”   老爷怒了!向大帅明显是在玩他。刚才他在大帅府,大帅不停跟他打哈哈,但鉴于俩人对这件事情背后的渊源都一清二楚,也都你来我往地相互奉承,应付过去了。老爷并没有天真到以为向大帅从此就会善罢甘休,只是他没有想到他刚到家还没坐稳,向大帅就故伎重演,开始了新一轮的挑衅,这明显就是把他张瀚夫当猴耍!   “一介匹夫!我张家也是有根基的,他还真以为我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吧!如今已经是民国了,我倒不相信他向征还能一手遮了天不成!”   张家祖居杭州,世代从商,家大业大,一家人为人又一直仁厚谦和,备受尊崇。到老爷这里,已经被推选为杭州商会的会长。而今向大帅欺人太甚,老爷联合商会和各大报纸媒体发表声明,要求军政府严加管教队伍,保证商户安全,维护贸易秩序。   商户们并不知道张向两家忽然针锋相对的渊源,又事不关己,心里其实是不太愿意参合其中,跟向大帅作对的。但毕竟碍于张家的势力和面子,也不能完全撕破脸,于是大多数也就跟着亮了亮相,不管诚意如何,架势是够了。这件事情向大帅本不在理,但他土匪出身,耍无赖是他最在行的。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眼见着张向两家拔剑弩张,气氛越来越紧张。   ☆、第十一章   一片阴霾。   因为担心安全问题,最近几个孩子放学都被勒令立即回家,不能在外面逗留。老爷知道瑞麟待不住,百忙之中还专门弄回了几匹马养在院子里供他玩。韵宜年少不知愁滋味,被瑞麟挑拨两下就上了马,玩得不亦乐乎。但雨桐就着实没有这个心情了。瑞麟见状跳下马,拉着缰绳走到她跟前,故意把脸伸到她面前,雨桐躲开,他又伸过去。   “别闹了,烦着呢。”雨桐满脸不耐烦。   瑞麟倒是一脸无所谓:“有什么好烦的。只要你想,你就可以一直和宗麟在一起。”。   “你不懂。”   雨桐用手支着下巴,把脸瞥到了一边。   是啊,你总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永远都只是那个爱打架闹事的小男孩。   瑞麟笑笑,安慰道:“好啦好啦,我不懂,不说了。但你总得信得过宗麟吧。”   雨桐当然是信得过他的,她也信得过老爷,只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控了,当初那些看热闹的,做样子的,如今慢慢都散去了,形势对张家越来越不利。再这么斗下去,必定会伤到元气。她之前没有想到过大帅府竟然如此执著,究竟是那一位小姐始终不愿意放弃宗麟,还是因为大帅只是单纯地咽不下这口气?她也曾思考过到底怎么才能解决问题,只是答案让她不敢去想起。   入夜。   雨桐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只是看着面前翻动的书页发呆。宗麟说忙完过来找她,所以虽然有些晚了,她也不敢睡。敲门声响起,她认得这敲门声,是宗麟。   她飞奔过去,刚打开门,宗麟立刻侧身钻进来,顺手带上门。他呼吸有一丝凌乱,刻意压低声音在雨桐耳边急切地说:“跟我走。不用带什么东西,立刻!”   他要带自己私奔!   “可是......可是家里怎么办?”雨桐拉住宗麟的手问道。   “现在走,还在爹可以把握的范围之内,再拖下去,就真没办法了。你不用带什么东西,我带了钱,出去再买。”   几乎没有思考,雨桐点点头,牵起宗麟的手拉着他出了门。   确实毫无办法了,雨桐想,若不想离开宗麟,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一出房门,却看见门外竟站着瑞麟,除此之外一片寂静。而宗麟明显知道瑞麟的存在,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奇。雨桐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次私奔,竟是瑞麟先跟宗麟提出来的。   宗麟已经习惯了正面去承担家中的所有事务与责任,他为家人而活远远胜过为自己,逃脱、躲避从来就不在他的字典里面,所以有时候往往会忽略以退为进,也是一种方法。瑞麟跟他分析,大帅府无非是想要人,现在人不在了,他们本身又是不占理在先,而且毕竟还有舆论的压力在,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可以赌一把试试。宗麟权衡之后也觉得目前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终于下决心要带着雨桐远走高飞。   “快点,人我都已经支走了。”   瑞麟刻意压低了声音,用手指了指,示意他们往后门的方向走。三人轻手轻脚地下楼,一路跑到院子的后门,果真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瑞麟究竟用了什么方法,竟把人清得如此干净。出了后门,雨桐便看见有两辆黄包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前面便是离别,宗麟拉着雨桐的手,转过身对瑞麟说:“对不起,都丢给你了。”   “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吧。”瑞麟说着,从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个东西,拍在宗麟的手心,”你们赶紧去火车站,如果路上碰见有什么不对或者有人跟着,不要勉强,仁爱弄39号,是我早就准备好的空屋,很安全,你们先去那边避一夜,明天再出发。”说完,又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两张车票和一张银行存单,“这是明天的车票,还有钱。”   宗麟和雨桐事先都不知道原来瑞麟为了今天已经做了这么多的准备,都以为他是临时起意。感动之余却也没有时间去依依话别了。宗麟上前一步和瑞麟拥抱在一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转身抱着雨桐上了车,自己也迅速跳上了另一辆车。   车夫跑了起来,灯火阑珊的锦庐越离越远。雨桐一直回头看着站在后门口的瑞麟,夜色中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雨桐突然觉得那好像不是她记忆中的瑞麟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和宗麟差不多高了。   锦庐,二娘卧室。   “我要你给你二哥的钱,你都给了吗?”二娘靠在床边,出神地望着窗外。   “给了。”韵宜小声回答。   二娘不语,屋内便又恢复了安静。   “娘,大哥他们......”韵宜试探着想从二娘口中知道些更具体的情况,二娘只是摇头不语,继续望着窗外发呆。   书房内。   “瀚夫,你是准备就这么由着他们去了?”   老爷抽着烟,没有回答,太太也没有再追问,只陪着老爷沉默不语。过了半晌,老爷轻轻地敲了敲烟斗,“走了没?”   “算着时间点,应该已经出发了。”   “让老薛去准备准备吧,别惊动了他们。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要是真走了,就让他们走吧。留意下他们的动向,等他们安定下来,再差人送些钱过去。”   “知道了,我这就去。”太太心里发酸,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来。这俩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她最了解。俩人心思都重,从小为别人考虑的比为自己考虑得多,特别是宗麟,这孩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当父母的怎么忍心不去成全,即便他走后,撂下的事情已是一团乱麻。   而另一边,宗麟和雨桐已经到达了火车站,即便已经夜深,火车站中还是人山人海,十分拥挤。宗麟牵着雨桐艰难地挤在人群中,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终于把两人冲散了,一眨眼的功夫,就看不见彼此了。一瞬间,两人都慌了,大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可周围的洪流就那样来回冲撞着,喧哗着,明明近在咫尺的爱人却怎么也牵不到对方的手......   宗麟个子高,努力稳住了身体,向四周寻找着雨桐的身影,却在这时,突然被雨桐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直觉告诉他,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没有多说,转身用双臂护住雨桐,拼命把她带到了人少的地方。   雨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宗麟捧起她的脸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我不能走,对不起宗麟……对不起……”雨桐流着泪,不停摇着头。   宗麟低着头亲吻着她的眼泪,声音很低沉:“我一早就猜到你的选择。来的时候我一直害怕你说出这句话来,终究,你还是说出口了。”   “你可以,瑞麟可以,韵宜也可以,但我不可以。”雨桐流着泪望着宗麟,眼泪汇成两道晶莹的小河,汇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又绝望地滴落到深渊,“太太,张家,对我的恩情太大了,我不可以......不可以在这种时候丢给他们一个烂摊子自己跑掉。”   “你不要我了吗?”宗麟此时也再没能忍住眼角的泪水,任由它们顺着脸颊的轮廓无助地滑落下来。   雨桐泪如雨下。   我怎么可能不要你,我只想要你,只有你。   她踮起脚尖,双臂紧紧环住宗麟的脖子,想把这熟悉的气息最后一次印在自己的记忆里,这拥抱还能持续多久?这个人我还能拥有多久?我们的时间还剩下多久……   “在你的心里,你也真的可以放下家里的一切,带着我逃走吗?”雨桐在宗麟耳边抽泣着问,“你也放不下,宗麟,你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今天你不顾家里的安危跟我走了,如果家里真有什么事情,我们会后悔一辈子。我不是不敢赌,是输不起。”   宗麟心里如撕裂般地疼。雨桐是了解他的,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嗜赌的人,更何况这赌注是他的父母和家人。他捧起雨桐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她的眼泪不停地滑进他的手里,那么冰冷。   老天爷,你真是个混蛋!   当失魂落魄的两人牵着手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发现老薛已经在车跟前等他们了。原来爹娘早就猜到了这结局,宗麟苦笑,平静地拉着雨桐上了车。俩人一路无话,只是紧紧相拥着一直没有分开过。   车开进了锦庐的大院门,一家人早已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宗麟神色平静,下车后,牵着雨桐的手,径直走向老爷太太。他目光无神,声音充满了疲惫:“爹,娘,之前儿子任性,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和雨桐已经商量好了,婚约取消。我愿意娶向小姐为妻,还得麻烦爹娘择日过去提亲。”   众人心里何尝不是如刀绞般难受,面对宗麟的一席话,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去接下一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二娘和韵宜的抽泣声隐隐约约。   雨桐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她目光有些呆滞,出神地望着地面。她没有听清楚刚才宗麟都说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那是宗麟在说话,此时所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面都变了腔调,有点像个尖声的妇人喋喋不休,也有些像是谁在唱着听不懂的戏曲,荒腔走板。   让她稍稍有些回神的,是眼前的点点亮光,那是宗麟送给她的钻石戒指,借着屋里散出来的灯光,还在自顾自地闪耀。它不懂外界的是是非非,也不懂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永远都那么纯净无暇。她挣脱开宗麟的手,将戒指慢慢取下来,递给了他。   宗麟只沉默着,并不接,雨桐也没有放下手,依旧那样无声地举着。俩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宗麟忽然转身走向花园深处,一会儿,提着一个铁锹回来,走到他给雨桐栽的那棵香樟树下,自顾自地挖起来。   “你干什么?”   雨桐不明所以,跑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   宗麟拉过雨桐的手,从她手里拿起了那枚戒指放在眼前凝视着,他脸颊上残留的眼泪和那颗心型的钻石一样闪耀,“我的心,我的爱情,如今已死,我愿让她长眠在你的香樟树下。”   天旋地转!   耳边的嘈杂声再次响起,越来越响,越来越乱……   “我改天去山上,给你找一棵合适的香樟移栽到院子里来。”   “我自己栽的树,还得我自己来砍。”   “保证爱你,疼你,照顾你,一辈子。”   “心都给你了,怎么报答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   太吵了!你们到底是谁?求你们了,不要再说了!   骤然一下,所有的声音瞬间收住了,世界突然安静了!太好了,太好了!雨桐抬眼看着已经探出墙外的枝叶,影影绰绰,慢慢地消失了,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这章虐跑了啊都,后面有甜的啊喂~~~~~齁甜齁甜哒~~   ☆、第十二章   雨桐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了自己和娘分别的那一天。那天,她没有跟着太太留下来,而是追着娘一起跑了。她跑了很远很远,一直跑到了钱塘江边,却怎么也找不到娘了。她着急地大叫,四处寻找娘的身影,却在慌乱中看见了宗麟,他的背影那么落寞,让她心疼。她从水里跑出来去追宗麟,却也是怎么也找不到了。她惊慌失措地大喊:“娘!宗麟!娘!宗麟……”没有人回答她,周围的黑暗慢慢向她袭来,她害怕极了,她想逃出去,却找不到出口......   那夜雨桐昏倒在院中,之后便高烧不退,这一连好几日了,整日昏昏沉沉,嘴里时不时念叨着“娘”、“宗麟”,人却一直没有办法完全清醒。继而又咳嗽起来,痰中还带着血,这一下子把家人吓坏了,赶紧把她送到了德国人舒曼特大夫的开医院。   舒曼特医生那里不仅医疗条件先进,最重要的是,他是老爷多年的好朋友,为人可靠。虽然向大帅那边已经知道了张家的意思,但老爷和太太怕向家一不做二不休,趁着雨桐病重在她的药里动什么手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对她下毒手以求断了宗麟的念想,所以断然不敢把雨桐送到不知底的医院去。   舒曼特大夫检查后,面色沉重——雨桐感染了肺炎,需要赶紧住院治疗。   老爷太太一听心便凉了半截,他们有好几个故人死于肺炎,以现在的医疗条件,肺炎可以轻易地夺走一个人的生命。老爷太太偷望了一旁的宗麟一眼,心里越发沉痛起来。   宗麟自那夜之后变得很沉默,几乎不怎么说话,如今雪上加霜,老两口都担心他撑不住。   他沉默地坐在病床边,眼睛始终没有从昏睡中的雨桐脸上挪开过。病房内就这样安静着,谁也不敢轻易开口打破这可怕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见宗麟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椅子,走到医生跟前,轻声拜托他用最好的药治疗,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和他联系。随后又回到了病床边,用手轻轻为雨桐挑开了额角的碎发,便又坐下去默默守护起来。众人不语,悄悄退出了病房。   之后的几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雨桐身边,人很快就瘦脱了形。   在舒曼特大夫的精心治疗下,雨桐在医院里慢慢清醒过来了,只是仍咳嗽不止,而每次咳嗽,胸口就犹如万枚针扎,疼得她直冒冷汗。   或许因为实在疼痛难忍,也或许心有戚戚,她很少说话,宗麟也不说话,两人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安静无声地相互陪伴着。   日复一日,雨桐总是做着同样的梦,忘记了时间,交错了时空。   蓦然惊醒,惊慌失措,转头却见宗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低着头的时候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脸消瘦了很多,下巴显得比原来更尖了。唇边已经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很显然他最近没怎么去打理。他坐在那里,看起来那么疲惫,那么无助。他根本就不是以往那个沉着、冷静、自信的宗麟。   眼泪就这样不知觉地滑下来。   轻轻的抽泣声惊醒了宗麟,他抬头看见流着泪的雨桐,赶紧起身,用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开始的时候,我不明白,咳咳咳......不明白娘为什么不要我报仇,只要我好好活下去,咳咳,活着,活着真有那么好吗?”雨桐说话还不太连贯,时不时就会被剧烈地咳嗽打断。   “碰见了喜欢的东西,得到,又失去,太痛苦了……”   一阵猛烈地咳嗽使她无法继续下去,宗麟赶紧过来给她顺背。   “别说了,雨桐。”他声音低沉,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   雨桐摇摇头,继续道:“可是,我后来,做了个梦。梦里,咳咳,我怎么,怎么也找不到你,咳咳,之后我便觉得,活着真好,即使那么痛苦,我还是,想遇见你,还是怕找不到你……”   宗麟拉过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眼泪再次将他吞噬。   “那日我向你娘保证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不管,不管你将来是谁的妻子,我都会守护你一世。”   “你要幸福!”轻轻摩挲着那张钟爱的脸,雨桐低声呢喃。   哪怕这幸福不是我给的,你也一定要幸福。   宗麟不是铁打的,熬了这些天,终于也熬病了。而雨桐的病虽然并没有再恶化下去,却也没见有什么好转,依旧咳得很厉害。家里人担心她的情绪不好拖延病情,都轮流过去陪着她。   这一天她恍惚中醒来,看见瑞麟正坐在床边有模有样地削着苹果。看见雨桐睁眼,他平静地瞟了她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削着。   “不用看我,不是给你削的。”瑞麟说完,拿起削好的苹果就啃了一口。   “宗麟,咳咳,好点没?”雨桐虚弱地问。   瑞麟嘴里被苹果塞满了,嘟囔道:“他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我觉得,我有点,坚持不下去了。”雨桐吃力地说。她有时真的很羡慕瑞麟,好像不管经历什么事情,在他那里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她也好想有那样的豁达。如今身体和心里双重的伤痛,让她觉得,或许死了更好,至少不会再痛了。   “我们几个我看就你生命力最强,谁死了你都死不了,我劝你趁早点儿死了这份儿心。”瑞麟嚼着苹果继续道,“我有时候觉得你挺像那个,蚂蚁,还有,嗯,蟑螂,哪哪都有你,拍都拍不尽。”   雨桐被他的缺心眼逗笑了,又咳嗽起来,胸口一阵刺痛,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你说你是不是傻?给你们安排的好好的,你们跑就是了,还回来干什么?现在把自己搞成这么个鬼样子。”   雨桐不语。   瑞麟见她不说话,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顾雨桐你给我记住,从此以后,你不欠张家什么了,以后为了自己而活吧。”   雨桐微微笑着点点头:“嗯,向你学习。”   话虽如此,但提起这些事她心里还是会很难受,便借机把话题岔开了,“最近老爷放你去打球了吧?”   这不问还好,一问可正中了瑞麟的下怀,他把苹果放到一边,眼里闪烁着得意的光彩。   “我最近不玩那些低级的东西了。我之前在图书馆的一本书上,看见了国外滑翔机的设计图,但是我工具不够,就带着几个兄弟做了一个特别大的竹飞机,那书上也有这个样式,长得……跟风筝很像,比风筝大,比人还大呢!人撑着竹飞机在山坡上助跑,就能飞起来。”   “真的假的?”雨桐看见瑞麟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真的!我们已经在葛岭上试验了好多次了,虽然失败占大多数,但是有成功的,我们现在正在改进设计。等你出院了,我让你飞。”瑞麟越说越来劲了,眉角兴奋地跳动着。   “我病一场,好不容易,咳咳,从鬼门关,捡回条命来,结果回家,摔死了。我倒是无所谓,咳咳,舒曼特大夫,会被你气死的。咳咳咳......”   看见雨桐又咳得厉害了,瑞麟赶紧靠过来一边给她拍背顺气,一边继续道:“我的飞机哪有那么差,你到时候看了就知道了。对了,等你好了之后,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你绝对没去过!”   “还有小爷我,没去过的,咳咳,地方?那小爷我,可得好好活下去,去瞧瞧。”   看见雨桐嘚瑟劲儿又上来了,瑞麟终于稍稍安心了。   而另一头,向大帅望着大帅府里堆积成山的各色物品,若有所思。   这些都是为筱茵从世界各地采购来的嫁妆,小到首饰细软、古董字画,大到家具、汽车几乎无所不涵盖。筱茵执意要在两个月之后就举行婚礼,这段时间以来,大帅府所有的精力几乎都投入到婚礼的准备当中去。大帅有的是人、财力和路子去办好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一点他根本就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这一天的快乐能持续筱茵多久的幸福。   其实在最初,筱茵告诉向大帅她有喜欢的人,非他不嫁的时候,向大帅是很高兴的。女儿眼界一直很高,难得出现一个入得了她法眼的人,做爹的能不激动吗?况且女儿说的张家大少爷张宗麟,在舞会上也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本是天作之合,无可挑剔。可是照例,大帅也会对男方调查考量一番的。这不考察还好,一考察得知张大少早已有了情投意合的人,而且还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庄婚。大帅虽然是个粗人,也明白这世间最不能勉强的就是人心。没办法,只能回头苦口婆心地去劝自己的女儿。   但向筱茵不信这个邪,她想要的东西从来就只能属于她,对于大帅的劝诫充耳不闻。大帅盛怒之下,第一次动手打了她一巴掌,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嫁给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爱上她的男人。不想筱茵的性子也够烈,竟绝食抗争。大帅无奈只得屈从。   可这不答应还好,答应了就又得罪了家里的另外一位小祖宗——向润阳。   润阳从小接受新式教育长大,思想十分激进,本来一直就很看不惯大帅的□□作风,现在自己的爹和姐姐一起,生生拆散了人家一对爱侣,这哪是润阳能够忍得下来的事!他在家中与大帅和筱茵一番舌战还不够,竟还偷跑出去给顾雨桐通风报信,也是让大帅操碎了心。   “你们这么做不怕遭报应吗?”   润阳的声音打断了大帅的思绪,他抬起头看见他不知何时端着杯水,坐在了斜对角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冷冷地看着自己。   “报应那都是弱者的幻想,我向筱茵从来不信有什么报应。”   大帅还没接话,筱茵的声音就从二楼传来。她穿着一身紫底白花的旗袍,正从楼梯上款款走下来,精心修饰过的红唇衬得她的脸颊格外的白皙。   “姐姐是抢我的东西抢习惯了,以为谁都跟我一样好脾气。我看我那未来姐夫可不一定吃你这一套。”   向筱茵听了直笑,阴阳怪气地说:“吃不吃我这一套那是我自己的本事,不需要你替我操心。你要有闲工夫还是多操心操心你自己吧!读了那么多书,我看都白读了!没见过哪个当儿子当弟弟的,这么跟家里长辈说话,我看爹就是打你打少了,把你给惯的。照我说,就得把你往死里打!”   “都给我闭嘴!”   大帅的心情本来已经很不好了,被这一对儿祖宗一闹,简直就想直接拔枪对着屋顶来几下。   “老子哪天要是忽然死了就是被你们给闹死的!大的没大的样儿,小的没小的样儿。嫁人的,读书的,趁早点都给我滚蛋!”大帅说罢,气呼呼地走了。   筱茵白了润阳一眼,懒得搭理他,起身去翻看新搬进来的嫁妆。   她是快乐的。   她知道宗麟有心上人,但是她不怕。她美丽,大胆,时髦,有家世,追她的人很多,她从不怀疑自己的魅力。那个顾雨桐她见过,在她面前活像个毛都没长开的野丫头。而她也愿意为宗麟洗净铅华,做他背后的女人。她向筱茵的爱情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在她的无限期盼中,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   ☆、第十三章   婚礼采取的是中西合璧式的,这也是双方家长共同商议的结果。   筱茵的婚纱是专门去上海法租界订做的当下巴黎最时尚的款式。当她挽着大帅的胳膊出场的时候,即使见惯了各种大场面,见多了各色美女的到场名流们,也被她的美丽惊艳得挪不开眼。她嘴角带着幸福的微笑,踏着自信的步子,款款走向那个她想依赖一辈子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极合身的西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收紧的腰线给他平添了几分别样的性感。他英武的面容看不出悲喜,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美艳的妻子顶着在场或贪婪或羡慕的目光,满怀期待地向自己走来。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筱茵触碰到宗麟冰冷的手的时候,还是稍稍有些失落。而这并没有使她沮丧太久,她虎女的性格让她更加斗志满满。   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我向筱茵才是你张宗麟的妻子,是你生命中最特殊的女人,我早晚会拔了你心中的那根刺,咱们走着瞧!   婚礼盛况空前,各大报纸都用头版大篇幅大肆渲染了婚礼的盛况,盛赞这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而关于婚礼的各色花边新闻,更是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被人津津乐道。   据说,向大小姐出嫁的嫁妆,用军用卡车装了满满八车,其中光各色名牌衣帽皮草就装了两车。向大帅想凑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就又陪嫁了两辆雪佛兰轿车。车队浩浩荡荡地穿过杭州城,开向锦庐,大半个杭州城的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   又据说,张向两家忽然联姻,是为了缓解前段时间两家拔剑弩张的气氛,让彼此有个台阶下,毕竟,生意人需要有个好靠山和安定的贸易环境,而军政府需要财阀们的支持和军饷,这样看来,联姻不失为一个双赢的结局。   更有传言说,张大少早就与人私定了终身,为了贪图富贵,抛弃了心上人,选择了向家这个大靠山。可怜那个痴情的女子,竟为了薄情郎寻了短见......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谈论的人满足了自己的口舌之快、好奇之心,渐渐也就散了,谁又会真的去在意故事背后的造化弄人,生离死别。   洞房花烛夜,宗麟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被瑞麟背进房间丢在了床上。   筱茵知道他是故意喝醉的,难得的没有发火抱怨,只默默帮他脱去鞋袜,又备了温毛巾给他洗脸擦身,换下了他身上充满酒味的衣服,套上睡衣,盖上被子。   忙完这一切,她终于能喘口气了。拭去了额头上的细汗,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人,她有些情不自禁地趴在了他的身边,一个手支着下巴,另一只虚划过他硬朗的轮廓。额头,鼻梁,嘴唇,下巴,喉结……他真是天底下最俊的男人,仅仅是看着他,就能感觉自己内心翻涌的幸福和期许。她钻入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臂弯,轻拂着他结实的胸口,甜蜜地睡去……   锦庐的热闹还没有散去,宾客们还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片人声鼎沸。   而这所有的热闹对雨桐似乎都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宗麟结婚了,新娘不是她,而她还得留在这里见证这一切。   她的病已经基本痊愈,只是大病过后身子仍然虚弱。太太怕她去婚礼现场太过伤心又勾起旧疾,今日没让她出门。她走到卧室的小阳台上,那里能清楚地看见宗麟房间里透出的红光。之前多少个夜晚,不愿睡觉的她总是跑到小阳台上,偷偷唤着宗麟,俩人就隔着不远的距离,坐在各自的阳台上小声地聊天。   物是人非。   轻轻的敲门声唤回了她的思绪,雨桐过去打开门,是二娘。   “太太让我来看看你,她抽不开身,担心你有事。”   二娘进门就看见阳台门开着,知道她又触景生情了,赶紧过去拉上了门。   “我没事的。”雨桐安慰二娘道,“你还没休息吗?”她知道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二娘是从来都不会出现的,怕太太多心。   “刚和翠儿带人把三楼的两间屋子收拾出来,给我们家那位大少奶奶放衣服,这才勉强放下了。家里除了老爷太太那间卧室,就宗麟那间最大,给她放鞋都不够!”二娘明里实在抱怨筱茵的娇惯和奢侈,其实那心中的一口气是因何而起,锦庐里的人自然都是明白的。   “我白天看着那些军车一辆一辆往家里运东西。”   “还好锦庐够大,库房现在都被她的东西堆满了。”   雨桐听完,笑笑,便不再说话。   二娘看着雨桐不做声了,怕她又多想,便赶紧岔开了话题,道:“太太跟我说,她有些想让宗麟他们两口子婚后搬出去住,免得你见了伤心。或者你再忍忍,这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你就毕业了,到时候遂了老爷的心愿,去燕京或者清华读大学,或者直接留洋去,离开杭州,能调节调节心情。”   “宗麟本来就是张家大少爷,哪有为了我一个外人把他赶出去的道理。我没事的,你们不用操心。”雨桐看似平静地说。她并没有告诉二娘,她还是想留在杭州,还是想看见他。   “这话你对我这么说就算了,可千万别跟太太这么说,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听了多让人心寒!”   “对不起二娘,病糊涂了。”雨桐赶紧吐着舌头给二娘道歉。   刚才那句话刚说完,她就知道自己说重了。终究是自己有些自暴自弃,而家人一直在为她费力周全,这么说话确实是有些混账了。   “还有,我听说向筱茵性子比较烈,又是那样的家世,你看她这惊人的嫁妆,就是大帅给张家的下马威,以后家里谁敢拿她这大少奶奶怎么样?你一直都聪明,应该能明白,千万不要和她发生正面冲突。就几个月了,忍忍就过去了。”   “我懂的,二娘,就算是为了宗麟我也会忍的,你放心。”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谁曾想第二日的早饭,战争就开始拉响了。   这是筱茵婚后和张家的第一餐,也是雨桐和筱茵第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围坐在一桌吃饭。这顿早饭从一开始,气氛就十分压抑,连平时最活泼的瑞麟和韵宜,也只低头食而不语。   筱茵殷勤地给宗麟盛粥夹菜,他昨晚喝多了,筱茵想着,让他今天多喝些稀粥对胃好。   宗麟礼貌地说着谢谢,也再不多话,低头小口地喝粥。筱茵看着他把自己盛的粥都喝了,心里的甜蜜与得意又增加了几分。她抬眼看了看坐在她对面的雨桐,她也正微微低着头,安静地吃着东西。   确实漂亮!筱茵心想。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雨桐,和自己的美艳不同,雨桐漂亮得很有灵气,一看就知道是个脑袋很好使的女人,只是这林妹妹般病怏怏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她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横刀夺爱,雨桐刚从鬼门关里捡回条命来,还以为她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博同情,心里对雨桐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雨桐妹妹好久不见,怎么,今天气色看起来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吗?”   这一下大家都顿住了,谁都没有想到筱茵会这么快就主动去招惹雨桐。她和雨桐、宗麟三人之间的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按理应该是避讳的,可她偏偏就选择了最正面的挑衅,这让所有人都不由地紧张起来。可筱茵觉得无所谓,她实在太想消遣消遣眼前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   “没有……谢谢……关心。”   那声“嫂子”,雨桐终究喊不出口。她不敢抬眼望向筱茵和宗麟的方向,低声回答了筱茵之后,便把头压得更低。   这一脸小媳妇嘴脸真是讨嫌!   筱茵心里厌恶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又给宗麟夹了一筷子菜,抬眼却捕捉到了宗麟匆忙从雨桐身上收回的眼神。从昨天婚礼开始,那眼里第一次有了些神采,虽然那明显是压抑着的痛苦。   难怪!宗麟原来还偏偏吃她这一套。   筱茵怒了!   “雨桐妹妹多大了?”   “还有几个月就18了。”雨桐乖顺地回答着。   筱茵听罢低头浅笑:“花一般的年纪可不能辜负了。妹妹可有心上人啊?”   这话一出韵宜瞬间气炸了,当时就准备摔筷子跟她理论,被雨桐一把按住了手,看了她一眼暗示她不要动。   “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聊吧。”   太太知道再下去情况肯定失控,赶紧发声想打断这个话题。谁知筱茵根本就不怕太太,她此时正在气头上,谁敢拦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就是随便问问。”筱茵笑着对太太说,“我看着雨桐妹妹,忽然想起我爹有个朋友家的公子,跟她倒是挺般配的,都一般大。他们家在上海开银行的,家世很好,我看......”   “哐当!” 一声,一盘桂花糕被重重地拍在了面前。筱茵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哪还记得去说。   “这是我们家翠姨最拿手的点心,多吃点!”宗麟面无表情地说完,便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不再搭理她。   “你......”   “我看还是大嫂有本事。”   筱茵正准备爆发,被瑞麟打断了。   他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也看出来了,他这位新晋的大嫂,典型的脾气大脑子小,仗着娘家势力霸道惯了。再这么由她撒泼下去,自己的早饭算是泡汤了。   他站起来,也从筱茵面前的桂花糕盘里拿了一块,坐下来咬了一口,继续道:“大嫂这才进门第一天家里就变得这么热闹了,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有意思了。娘你说是吧?”   太太在家从来一言九鼎,连老爷也让她三分,刚才就这么被筱茵无视了,此时也正在生闷气。   而瑞麟的话也终于点醒了筱茵,自己这还是在锦庐的第一餐,确实不能像在自己家一样为所欲为。而明显此时宗麟和太太都生气了,自己也只能强忍下来,不再出声。   只是众人哪还有心思再继续吃下去,这大婚后的第一餐,就这样不欢而散。   三天的回门之后,新婚夫妇踏上了去法国的蜜月旅程。   去法国,也是筱茵要求的,她知道宗麟在法国留过学,她想多了解宗麟的过去,去走他走过的路,看他看过的风景。   而老爷一直觉得这婚事办得憋屈,弄得家里人心情也不好,想着好不容易熬完了婚礼,也该缓缓了。趁着要去北平出差,老爷决定带着一家老小出去散散心。就这样,一家人浩浩荡荡地,往北平出发了。   ☆、第十四章   北方的广袤大地和杭州的婉约完全不一样。   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稀稀疏疏地立着几棵白杨树,寒风已经吹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羊群、马匹成群奔跑,卷起的沙土漫天飞舞。赶路的商人拉着骆驼队,驼铃叮铃哐当地响。那些骆驼有的有一个驼峰,有的有两个,它们的嘴里似乎还在不停嚼着什么,傻傻滴着口水。   火车慢慢地行驶着,一切对于雨桐和韵宜来说都那么新奇。   之前老爷已经带着两个男孩子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但两个女孩几乎没到过北方,北平她们更是第一次来。   列车慢慢驶入北平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和秀美灵动的杭州不同,这座皇城根下的城市,有着他独一无二的深沉与沧桑。每一块青砖黑瓦,每一片玻璃琉璃似乎都承载着一个动人的故事,无声地向人诉说着这座旧时皇城曾经的威仪。   一下火车,雨桐就被凛冽的大风吹了个踉跄。北方的风劲儿太大了,刮到身上竟觉得似乎是有人在旁边推搡自己。   “走路都不专心!”   瑞麟看见雨桐没站稳,赶紧一把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稳住了她,嘴上当然也一如往常不会饶了她。   “不是你推我?”雨桐今天也很有兴致和瑞麟礼尚往来,相互调侃。   “小爷无影手都被你看见了,功夫见长啊!”   “那主要是二师兄教得好!对了二师兄,刚才一阵妖风,把师父刮走了,怎么办?”   “那就再认个师父!”   新奇的环境明显让雨桐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而看到正在慢慢恢复的雨桐,瑞麟的心里也渐渐快慰起来。   太太显然也很不习惯这北方的大风,她紧了紧衣领,眉头微皱:“早知道北平现在这么大的风我就不该让雨桐过来,这病刚好又吹出点毛病来怎么办?”   “北平的皮货特别厚实,到时候带你们去瑞蚨祥一人置一件,不会冷的。”老爷转头对太太说着,又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二娘。   二娘早就想再置一件新皮衣了,之前跟老爷说了一嘴,准备入冬了让铺子里定制一件,老爷说再等等,原来心里早就有了安排。她低头不语,心里却暖暖的。   一行人入住到酒店的时候,已经疲累不堪了。瑞麟临进房间之前悄悄跟雨桐招呼,让她明天早上和韵宜早点起床,他要带她们去吃好吃的。一听说是吃东西,韵宜连连点头,又开始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失眠的韵宜,就跑去把雨桐从睡梦中拉了起来。   雨桐美梦被叫醒,满心愤懑无处发泄,于是便和韵宜一起又去把瑞麟也闹了起来。   瑞麟顶着鸡窝一般的头发,睡眼惺忪,一脸烦躁,心里直怨自己昨晚真是脑袋抽筋了说要带这两个疯丫头出去吃,自作孽不可活!   收拾妥当,三人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家小店。店不大,客人却奇多。瑞麟介绍说这家店店面虽小,但名气不小,做的都是最地道的北平味儿。   店小二满脸堆笑,礼貌而老练地把他们引到了一张角落里的桌子。   这店小二一口官话说得字正腔圆,时不时勾着点儿化音,煞是好听!雨桐觉得有意思,暗自跟着他学,却怎么也学不像。   很快瑞麟便点好了一桌子小吃,韵宜毫不客气,已经夹着一块豌豆黄吃起来。   瑞麟夹起一个金黄色的油炸小圈圈送到雨桐碗里,道:“这个我最喜欢了,焦圈儿,脆脆的,你尝尝。”   雨桐夹起来吃了一口,确实很脆,嚼着满口留香。瑞麟见她爱吃,便接着说:“吃焦圈儿有讲究的,吃一口焦圈儿,喝一大口豆汁儿,这才是最正宗的吃法!来,灌一大口吧!”说着把一碗豆浆模样的东西推给雨桐。   雨桐也是个实诚孩子,端起碗二话不说就灌了一大口,旋即“噗”地一口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这汤是馊的!”雨桐顾不得自己一团狼狈,大声叫着。抬眼却看见瑞麟捧着肚子已经笑出泪来了。   小二听见了他们这一边的喧闹,赶紧跑过来,满脸堆笑:“姑娘这话儿说的,真是折煞小店了!这哪能是馊的呢?”   “它就是馊的,不信你尝尝!”雨桐还不服气,把剩下的豆汁儿推到小二面前。话音刚落,瑞麟笑得更癫狂了,赶紧气都有点接不上了。   小二也不恼,仍然陪着笑说:“姑娘怕不是本地人吧,听您的口音,像是......南方来的?”   雨桐也不说话,只点点头算是回答了小二。   “这豆汁儿可是咱们这儿的特色,一般不是打小在这四九城里长大的,都是喝不惯的。姑娘喝着它觉得味儿怪,我们要一天不喝,那可是浑身难受啊!”   韵宜此时嘴里鼓着块驴打滚,还一脸诧异地看着狼狈的雨桐没回过神来。可看见自家二哥笑得那个疯癫样儿,就猜到雨桐应该又被他涮了。而雨桐此时当然也明白过来了,正用眼神刺杀着瑞麟。   瑞麟笑够了,清了清嗓子道:“开个玩笑,喝不习惯就不喝了。来,吃这个。”说着又把一碗类似于放了酱油的藕粉糊模样的东西推到雨桐跟前。雨桐没动,继续用眼神刺杀他。瑞麟见状,忍着笑对她说:“这回我先吃行了吧!”说着就用五个手指撑起碗托送到嘴边,手指一转,顺着碗边“嘶溜”就吸了一口进去,继而抬起头盯着雨桐,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干嘛不用勺子?”雨桐看他那样子着实觉得好笑,便问道。   “这碗叫炒肝儿,就得这么吃才有意思呢!你尝尝。”   “炒肝儿?那你嚼的是什么?肝吗?”雨桐好奇地追问。   “猪下水。”   “噗嗤!”雨桐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咯咯笑起来。   韵宜倒不矫情,也端起一碗学着瑞麟的模样吸溜了一口,竟觉得意外地好吃,赶紧推推雨桐,示意她也尝尝。   雨桐看着两人嘴角都粘着点酱色的糊糊,强忍着笑,也“嘶溜”地来了一口,与其说味道,倒不如说这吃法实在是太让人愉快了。   于是他们这一桌这“嘶溜”声你方唱罢我登场,彼此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到最后三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吃饱的还是笑饱的。   酒足饭饱,准备撤退,瑞麟趁着韵宜不注意,偷偷把雨桐拉到了一边,轻声说:“记得你住院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你没去过的地方吗?明天带你去!”   “真……”   雨桐正准备兴奋地大叫,被瑞麟捂住了嘴,无声做了个“嘘”的手势,贴着她的耳边说:“别声张,不能带韵宜去。明天听我安排。”   北平,八大胡同。   一高一矮两位公子哥,一身不菲的西装,戴着小礼帽,优哉游哉地漫步其间,任凭旁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捻着手帕卖力招呼,依然不为所动。   “你之前怎么会来过这儿?”矮个子“公子哥”低声问道。“他”身形相对瘦小,这身西装穿在身上有些大了。帽檐故意低压着,勉强掩盖住了塞进帽子里的长发,但其实稍仔细就能看出来,不过似乎当事人也并不太在意。   “爹带我来的,还有我哥。”瑞麟漫不经心地说。   “你胡说!”刚说完就意识到情绪有点失控,雨桐赶紧压低了声音,“老爷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还带着你和......宗麟。”自从她之前病好回家之后,她就刻意地在避开宗麟,避开关于他的一切。这名字似乎好久没有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此刻就这么说出来,还自觉有些不自然。   “我爹怎么不可能来这种地方。”瑞麟不屑一顾地说,“不然你觉得他是怎么遇见二娘的。”   “……”   “你不要把这里想的太复杂,这就是个男人找乐子的地方。爹他们谈生意的,什么人都会碰到,逢场作戏那都是必须的。这里面也有唱戏的条子,很不错。上次来出场的那几个条子,爹还是让我勾的名字呢!”瑞麟正说得满脸得意,抬眼看了一家招牌,对雨桐道:“就这家,跟我来。”   那老%鸨记性极好,只跟瑞麟寒暄了几句就想起他来了,瞪大眼睛直夸张二少如今是越发潇洒倜傥了,自己的姑娘们怕是倒贴都心甘情愿,听得雨桐别过脸拼命忍笑。   两人被带到一个装修还算雅致的包间,瑞麟甩过一本花名册来给雨桐,让她来勾条子。雨桐也不客气,看着喜欢的名字就勾了几个。   不一会儿一群浓妆艳抹的姑娘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就往两人身上扑,雨桐的帽子一下子就被碰掉了,及腰的长发滑了下来,这下轮到几位姑娘们愣住了。   看见几个姑娘目瞪口呆的模样,雨桐顿时觉得太有意思了。她也不掩饰了,捡起帽子就飞给其中的一个,挑了挑眉毛示意她把帽子挂到衣帽架上去。纤纤玉手伸到脖子后面挑顺了自己的长发,便斜靠在椅子上,看着一众还盯着她的发愣姑娘们,嘴角一歪,笑道:“怕什么,你们都是我点的。”   那纤细手指拨弄的发丝本还挑动着瑞麟的心弦,转而看到这一瀑秀发的主人俨然已经摆出了一幅风月场上老油子的架势,他也只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其实他刚才也被姑娘们的热情吓到了,正自顾自缩着身子想逃出魔爪,这会儿正好趁着姑娘们被镇住了,赶紧大手一挥,“都坐那边去,先给小爷那什么,唱几首小曲儿来听听。”   这一顿小曲儿听到确实是舒服,雨桐和瑞麟也玩尽了兴,站起来整理了衣装,戴上帽子,准备回去了。   今天姑娘们就只唱唱小曲儿,陪女公子说说话,钱一分没少得不说,还有丰厚的打赏,老%鸨此时笑得已是合不拢嘴了,亲自带路送俩人出门。   瑞麟和雨桐心情也是极好,走在过道上的时候还低声哼着姑娘们那软软的调子。   一不留神,雨桐被迎面走来的一个高瘦的男人重重地撞在了左肩,一个侧身,帽子掉了,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转头翩然飞舞着,贴着精致的脸颊漾然泻下。   那人只片刻的愣神之后,便马上上前捡起帽子,很有涵养地微微鞠躬致歉,将帽子还给了雨桐。   瑞麟赶紧上前,问雨桐有没有事,雨桐笑着摇摇头。他便转身对着高瘦的男人微微点头致歉,那男人也微笑着还礼,便都不多言,各自离开了。   老%鸨送完两位“小财神”,转眼就被叫到了高瘦男人的包间。   “刚才那人是谁?”男人问。   “是杭州云锦丝织厂的张二少。”   “另一个呢?”   “那位女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也不太清楚,看和张二少的亲密程度,应该不是亲戚就是挚友。”   “不是情人?”   “不像。”   “知道了,你去忙吧。”   男人端起一杯酒若有所思,他的手指在酒杯上来回摩挲,而后举杯,一饮而尽。   ☆、第十五章   在北平的日子过得愉悦而飞快,雨桐和韵宜也终于明白了瑞麟那爱玩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老爷只要有空,就带着他们出去玩,一行人几乎踏遍了整个北平城。   他们登上了雪中的长城,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一片银装素裹。望着这天之大,地之大,雨桐畅想着那雪天交界之处,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之涯,地之角。他们还去了什刹海溜冰,老爷的溜冰技术竟然出奇得好,连瑞麟都自愧不如。雨桐和韵宜坐在冰车上,叫着闹着让瑞麟推着到处跑,气得他直呼两个臭丫头当他是骡子。老爷甚至还搞到了十分难得的故宫和颐和园的参观票,看得韵宜连连跟老爷申请,这样的宅子可以来一套……   火车疾驰着,雨桐趴在桌子上,眼光还不舍地流连着飞驰而过的北国风光。   “这世界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大很多。”瑞麟不知道何时趴在了她的对面,也出神地望着窗外说道。雨桐听闻,收回眼光不解地看着他。   “我们都太渺小了,我们的那些破事更是微不足道。人在这个世界上终究是孤独的,独自来,独自去,离开谁我们都得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继续走下去。你懂我的意思吗?”   雨桐微笑着点点头,“如果你是我,你现在可以这么洒脱地放下宗麟吗?”   “我对我哥一直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   雨桐”啧“了一声,伸手就要去打他,瑞麟赶紧躲开,雨桐扑了个空,收回手白了他一眼,又望向窗外渐渐出了神。   “我懂的。”片刻后她微笑着回头,“不用太为我担心,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宗麟夫妇是在他们回到锦庐后的一个多月才回来的,一切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日子。   雨桐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赶上前段时间生病和假期落下的功课,每天放学后都选择在学校补课,很晚才回家。宗麟似乎比原来更忙了,天天早出晚归,难得见上一面。一家人对于他们婚后的第一餐仍然心有余悸,每每雨桐和筱茵同桌吃饭,其他人总是战战兢兢。   筱茵兴致高的时候也爱呛呛雨桐,对此雨桐的态度一直是坚决不还口。时间长了筱茵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除了偶尔赏她几个白眼,倒也没再过多为难她。宗麟时常忙得连晚饭都不在家里吃,筱茵独自待在锦庐觉得实在无聊,连个打麻将的人都凑不齐,就总往大帅府跑。太太知道她跋扈惯了,也并不多言,由着她去了。   这日筱茵又跑回了大帅府,正巧碰见大帅在客厅与客人聊天。   那来客她也是认识的,日本人长谷川健次,之前作为日本的说客,跟大帅打过多次交道。他们看中了大帅的势力,也明白他此时所需,愿意为他提供军饷和先进的武器,支持他武力统一中国,代价是拿到津浙铁路的支配权。这条南北纵向铁路串联起了中国现阶段经济最发达的几个城市及部分军事重镇,其地位自然是不可言喻的,而日本人背后的野心也可谓昭然若揭。   向大帅是个武夫,却不是个傻子,他怎么会看不明白日本人的目的,但他也清楚现在还不能跟日本人直接冲突。现下国内几个巨头,背后都站着各自的扶植势力,国际上英法美苏日相互牵制,为了各自利益都不愿轻易挑起战争,而国内的这几位,当然也不能轻举妄动;二来,日本人的武器确实好用,而且谁也不愿意跟钱过不去,大帅还需要大量的资金去稳固自己的势力范围。所以一直以来,大帅本着小便宜可以给,大亏坚决不吃的态度,不停跟日本人周旋,也是绞尽了脑汁。   筱茵和长谷川寒暄了一小会儿,便躲回房间,直到他走了才出来。   “他这次来又什么事?”筱茵走到大帅边坐下,挽起大帅的胳膊问道。   “老生常谈。”大帅说罢,望着筱茵眉头都皱出来好几层,“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哪有结了婚的人一天到晚往娘家跑的。”   筱茵白了大帅一眼,一把推开大帅的胳膊,扭头嗔道:“无聊死了,宗麟也总不在家。”   “他不在家你不知道去孝敬孝敬你公婆啊!女儿啊,你长点心吧!你现在已经出嫁了,人家不会像你爹这样什么都顺着你。你给人家当媳妇,要收敛收敛自己的脾气,放机灵点。你公婆的为人我多少是知道些的,你把他们哄好了,将来你那个宝贝丈夫要是对你不好,好歹也有人能帮你说两句话!”   大帅简直要被筱茵气死,本来就是那样的状况下嫁过去的,如今要是她自己还不知道收敛,那结局可想而知。想着自己戎马一生什么苦没吃过,怎么偏偏儿女这道坎就跨不过去了?要是这俩孩子过得不幸福,他怎么对得起他们那苦命的娘。大帅愤懑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筱茵也看出来自己爹是真动气了,不敢再犟嘴,赶紧给大帅拍背顺气。   “对不起爹,女儿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保证不总往家跑了......就……偶尔回来一次行吗?”   而此时的大帅已经被气得说不出来话了。   筱茵见大帅没说话,以为大帅同意了,赶紧把话题岔开,道:“爹,你也别总是这么操劳,你不年轻了,得多为自己的身体考虑。”   “我何尝不想休息!”大帅气愤地大声吼道,“润阳那小子也不争气,让他去读点书学点知识,不要像我一样一辈子就只会舞刀弄枪。他爹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他也得有本事守得住。他倒好,尽他妈学会跟老子对着干了!”   一个念头忽然在筱茵脑海中划过,只思考了片刻,她便小心地试探道:“爹,你怎么不让宗麟帮你想想办法呢?”   大帅猛地转头,把筱茵吓得心头一紧。她努力稳了稳情绪,故作镇定地说:“我没说让宗麟来守你的江山,你想让他守我还舍不得呢!我的意思是,宗麟留洋时候,学的就是经济,来帮你不正好能解你的燃眉之急吗?眼下,润阳还小,书还没读完。还有潘叔,论打仗行,要来文的,可能就太难为他了。”   筱茵口中所说的潘叔,是和向大帅一起打下江山的潘安邦,目前是大帅最信任的人,地位也仅次于大帅,是军政二把手。   话说到这里,筱茵抬眼偷瞄了眼大帅,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筱茵觉得有戏,赶紧趁热打铁,“你就问问他怎么弄,他说的你觉得可以你就做,不可以就当是把女婿叫回来吃了顿饭,聊了聊家常,对你又没有损失。”   大帅沉默不语,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就抽个时间把他带回来吃个饭吧。”   “好的,我来安排。”筱茵掩藏不住内心的欢喜,马上满口答应。   “不过筱茵,有些不好听的话我得说在前头。你……”   “我明白的你的意思,爹。”大帅话还没说完就被筱茵打断了,“你的江山是润阳的,我不会抢,也不会怂恿宗麟来抢。润阳做的一些事情我是看不惯,不喜欢,但说到底我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弟。平时吵架归吵架,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他往死路上逼。”   筱茵说的是实话,其实她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她想把宗麟拴在大帅府,拴在自己身边。锦庐的事情她一窍不通,所有的事情都在她能掌控的范围之外,况且那里还有个讨人厌的顾雨桐。如果以后能让宗麟多往大帅府跑,自己也能更多的和他待在一起。   回到锦庐的时候,大家都能看得出来大少奶奶的心情很好。她买了一满车的东西回来,基本都是给老爷太太的。筱茵挑东西的眼光极好,给太太买的貂绒披肩柔软又保暖,无瑕的纯白把人衬得年轻不少,极得太太心意。   翻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太太心里自然明白筱茵的用意,只是张家一向勤俭,如此铺张一两次便罢,要是长期这么耗下去可不行。但是这话要怎么说才能不拂了筱茵的好意,又能规劝她呢?想了想,太太还是开口了:“你给娘和爹买这么多东西,娘心里是真的挺高兴的。以后啊,你给宗麟买就好了,不用管我们老两口。宗麟刚接手家里的生意不久,要是老给我们买东西,我怕宗麟压力太大了。”   “没事啊!不花钱的。”筱茵拿着她给老爷新买的烟斗,来回翻打量着。   “那......怎么还能不花钱呢?”太太疑惑地问道。   “都签的我爹的名字啊!”   太太一听就急了,哪有这样的做法,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赶紧劝道:“你这孩子!你都嫁过来了,还花娘家的钱给公婆买东西,这说出去不像话!”   “哎呀娘你就别操心啦!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这名字虽然签的是我爹,但是到最后还指不定是谁把这钱结了呢!你就别管了。”筱茵一脸轻松,安慰完太太,便拿着给宗麟新买的衬衣和领带,满心欢喜地上了楼,留下太太哑然无语……   夜深了,宗麟的车才缓缓开进了锦庐的院门。   他一眼便看见了二楼雨桐的房间还亮着灯。   和他房间的格局一样,她的书桌也摆在窗前,此刻她正低着头,在台灯下看着书。听见了院子里传来的响动,她抬起头,远远地看着缓缓驶入的汽车,直到汽车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在明,他在暗。她根本就看不见那车里坐着的究竟是谁,但她知道他也在看着她。心中难免是会有一些羞耻感的,雨桐觉得,这有些像自己偷偷打开了别人的房门,去觊觎别人的丈夫,可自己却总是控制不住想看到他……   而在昏暗的车内,他看见斑驳的光影打在了她的脸上,使他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但精神似乎好些了,这也算是忙碌了一天之后得到的最大的安慰。当他走进二楼那条长长的过道,路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门缝里一如往常地已经没有光线透出来了。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无声的默契。静静地走过,他最终只能推开那扇属于现实的房门。   “你回来了!”   筱茵穿着白绸睡袍,看见宗麟进来,甜笑着从床上起身,走到他身后,轻柔地接下他脱下的西装,挂在手臂上,又转到他身前为他解开领带,取下,一起挂在衣帽架上。   “你还没睡?”宗麟扯开领口,随口问道。   “不困,等你呢。”筱茵说着,已经端起了一杯热水,递给宗麟。   “有事?”宗麟接过水喝了一口。   筱茵抱起宗麟的胳膊,甜蜜地撒着娇:“没事就不能等你啊!”   宗麟浅浅一笑,道:“听爹娘说你今天给他们买了很多东西?谢谢,他们说很喜欢。”   “夫妻之间哪需要那么多谢谢,孝敬公婆是应该的。对了,我也给你买了一件新衬衣和领带,你试试看!”筱茵说着,白蝴蝶般飘到衣柜边去取新衣。   “不用试了,你之前买的都很合身,应该不会有问题。”   “试试嘛!我想看看。”她不由分说就上去解宗麟的衬衣扣子,宗麟稍显尴尬也只能任由她去。   帮他换上了新衬衣,打好了新领带,筱茵拉着宗麟的双手左看看,右看看,一股幸福感又在心间荡漾开来——自己男人真是个衣服架子,穿什么都惹眼的要命!情不自禁地,又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怎么了?”宗麟觉得有些不自在。   “没怎么。一整天没见你,想你了。”筱茵把头埋在他怀里糯糯地说,“对了。我爹说让我们有空回大帅府吃个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后天吧。”宗麟想了想说,“后天晚餐。”   “好,那我去跟爹说。”筱茵说着,放开了宗麟,双手捧着他的脸,满目柔光,“我去给你放水洗澡,你先坐着等会儿。”   “嗯。谢谢。”   看着筱茵欢天喜地地离开,宗麟重重地呼了口气。他习惯性地走到了阳台上,点上了根烟,双臂撑在扶手上,安静地吸着。他转头,雨桐的阳台一片黑暗。只看了一眼,他便收回目光直视前方,不敢再往那个方向继续看下去,视野里只有眼前的烟圈慢慢消失在黑暗中。他猛地吸了几口,在扶手上捻灭了烟头,转身回了屋。   ☆、第十六章   龙井虾仁、叫花鸡、西湖醋鱼、炸响铃,东坡肉、腌笃鲜......   一向喜食北方菜的大帅,为了款待自家姑爷,特地请来了楼外楼的主厨,备上了一满桌地道的杭帮菜。   看着往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宝贝女儿,忙前忙后地伺候着宗麟吃饭,又是夹菜又是添汤,而对方礼貌而生疏地不停说着谢谢,大帅的心里就微微发沉。   筱茵看见大帅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轻咳了两声,给他使了使眼色。大帅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菜。   “对了宗麟,你是学经济的,你给爹出出主意。”筱茵见大帅不作声,便自己挑起了话题,“爹他随时可能还会出兵,但是这军饷眼见着越来越吃紧了。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帮他多筹些钱呢?”   宗麟抬头看了筱茵一眼,筱茵慌忙把眼光避开了,他便明白了个大概。他不紧不慢,夹了一口菜细嚼慢咽着,也不急着回答,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无非是开源节流。”半晌,宗麟眼都没抬一下,一边吃着饭,一边平静地回答。   “噢~”大帅望向宗麟,说道:“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听听。”   宗麟放下碗筷,想了想,对大帅说:“建立预算制,严格规划及规范每一笔财政支出,包括大帅府的日常开销。”继而又转过头看了眼筱茵,“包括你。”   “多少给我留点就行......”   筱茵没想到话题怎么一下就跳转到她身上了,心跟着发虚,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都吞到肚子里去了。润阳看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姐姐如今变成了小白兔,打心眼里佩服自己姐夫是条真汉子!   “其次发展实业。扶植各个工商企业的发展,保持稳定的市场,整顿税务,增加税收。另外可以考虑发行公债,当然前提是,金融市场也必须稳定。再者就是些其他的法子了,大帅也有用过,简单粗暴效果好,但不是我所擅长的,就不多言了。”宗麟说完,拿起筷子,又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   大帅一时还真没想好怎么接话。先不说这臭小子拽拽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他说的这些词大帅也不是没听过,但大帅本身就是草莽出身,没读过几天书,道理他明白,但具体怎么去执行,涉及到的面太多了,他不一定能应付的来。   再者,不说别的,就第一条,建立预算制,就很难执行。他的队伍江湖义气重,下面的人都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人,得拿钱去赏啊!这下给定了个条条框框,油水没有了,还有谁会听话。   犹豫片刻,大帅还是跟宗麟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哪知道,宗麟听后,竟然一脸无所谓地说:“那证明大帅的队伍也需要好好整顿了。”   “啪!”   大帅一个大巴掌猛拍在桌面,餐具在桌子上集体来了个小跳,筱茵和润阳都被这猛地一下给吓呆了。   “混账!老子还用你教我怎么打仗练兵!老子出来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他妈的,岂有此理!”大帅明显是真动气了,指着宗麟的鼻子就开骂了。   “爹,爹你先别生气,宗麟……宗麟话还没说完呢!”筱茵赶紧上前拉住大帅的胳膊,一边打圆场,一边给宗麟使眼色。   “我说完了。”   宗麟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放下筷子,抿了口茶。   润阳在对面看得实在是憋不住笑了,他侧身背对着大帅的方向,一个手扶住额头挡住大帅的视线,另一只手悄悄在胸前对着宗麟竖起了大拇指。   知识就是力量啊!   润阳忍不住感叹,自己哪天才能修炼到这种火候啊!   宗麟淡淡地看了眼在他对面憋笑的润阳,也不回应他,继续低头喝着茶。   “你给我滚开!”大帅一把甩开筱茵的手,“你再在这儿瞎参合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他!”   “你敢动他我就死在你面前!”筱茵也火了,朝着大帅大声嚷道。   “老子现在就崩了你这个小白眼狼!”   大帅也是气疯了,伸手就准备去掏枪。宗麟迅速起身,轻轻把筱茵拉到自己背后,出手一把抓住了大帅的手腕。大帅想甩开他,却发现这小子看着文质彬彬,力气却出奇地大,竟一时被他给制住了。   “大帅,我年轻气盛,说话不知道深浅,冒犯到大帅,我给您道歉,您先消消气。”宗麟一句话说的不慌不忙,不卑不亢,坦然地用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和大帅对视着。   眼下这处境本来就不是大帅事先料想到的,着实有点下不来台,而小辈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帅何其聪明的人,自然也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何况他本来就不可能真的崩了筱茵。   而难得这时候筱茵也没有再火上浇油,赶紧跑过去按下了大帅手里的枪,大帅也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把枪收起来了。   “爹,一家人吃个饭发那么大火干什么?来,吃块东坡肉消消火。”润阳难得也劝了自己爹一句,只是他也没在意这东坡肉到底是消火的还是上火的。   今天这顿饭吃得实在是有意思,眼下他对这个新姐夫的崇拜简直已经不能用五体投地来形容了。一句话把他爹点燃了容易,一句话又把火给灭了就不简单了。他深深地觉得之前自己姐姐一天到晚逛百货公司练出来的挑东西的眼光真是绝了,也不枉花了这么多钱!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下来,一家人终于又坐回了桌前。   没等大帅说话,宗麟却先开口了:“大帅,之前我说的那些,我会列出一个详细的方案给您过目,但可能会过些时候,如今厂里面也正忙。至于练军,我是外行。只是报纸上说,现在中央军在南方一路气势如虹,连连取胜。一群军校里面的娃娃军,竟然把久经沙场的老牌部队打得溃不成军,想必大帅也有思考过原因。”   宗麟说的一针见血,大帅最近确实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中央军的绝对主力是第一集团军,由黄埔军校的教官为领导,毕业生以及在校生为主力组成。而就是这群二十岁左右的小娃娃,竟然把他的那几个老对头打得焦头烂额。粤军被拿下,桂系被收编,立头功的都是这群娃娃军。抛开他们用的德械不说,娃娃军思想统一,纪律严明,奖罚分明,敢打敢拼,确实不容小觑。若是当下自己的队伍和娃娃军对上,是胜是负还真不好说。   他其实也很清楚,宗麟说的问题,正是当下他队伍的症结所在,痞气重,大多数人都是混日子的。军队总人数虽然和中央军比要多很多,但精锐部队的人数和战斗力,完全没有办法和对方匹敌。   想到这里大帅的气也基本上消完了。   这小子是个狠角色!   看着眼前,由近观远,大帅心里便很不是滋味。当初要知道是这样,任凭筱茵怎么闹也不会让她嫁给他。他要是什么都不做还好,万一他真有什么想法,就筱茵那没心没肺的性子,怕是被他吃的骨头都不剩。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也只能多活一天就多护筱茵一天了。   “现在厂里很忙?”大帅沉默了半天,还是开口岔开了话题。   宗麟点点头:“嗯,准备在苏州和无锡建立门市部。”   “若有难处要跟我提。至于你说的那个方案,能尽快给我是最好的。你也好,厂里面也好,如果缺人,缺钱,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安排。”   “嗯,谢谢大帅。”   宗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而这顿家宴,终于也得以继续下去。   有大帅的帮助,事情果然事半功倍,云锦丝织厂迅速在好几个城市以极低的成本设立了新的门市部。老爷和宗麟最近也因此忙得不可开交,基本都在外面跑。筱茵原本还指望着有大帅给牵绊着,宗麟能多露面,而如今见的机会反而更少了。   今天是宗麟和老爷从苏州回来的日子,筱茵早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家等着了,她已经快半个月没见到宗麟了。   钟摆滴答走着,慢慢磨着筱茵的耐心,她不停看钟,一直等到晚饭的点,老爷和宗麟才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筱茵和二娘赶紧上前,各自为自己的丈夫接下了外套,挂好。筱茵抱住宗麟的胳膊,一脸欢喜地盯着小半个月没见面的丈夫,怎么也挪不开眼。   “累不累?”她甜笑着问。   宗麟微笑着摇摇头:“还好。”眼光却飘向了屋内,扫了一圈之后,终于也掩饰不住眼神里的不安了——雨桐不在家。   一旁的太太察觉到了,赶紧佯装对窝在沙发里瑞麟询问道:“雨桐呢?怎么还不回家啊?”   瑞麟何其聪明,当然明白太太的用意,盯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学校联谊会啊!你看爹回来把你给激动的,告诉过你的事这会儿又忘了。”   “对对!你看我这记性。那,我们不等了,先开饭吧,还不知道几点能回来呢。”太太说着,便张罗着要上菜。   瑞麟坐着没动,仍然低头看着报纸道:“老陈都去接去了,估计快了。”   “那就再等等吧。”宗麟开口说道。   筱茵何尝看不出来太太和瑞麟这一问一答是说给谁听的,再说她顾雨桐是个什么身份,还得等着她才开饭!暗自思量着,筱茵心里的火“蹭”地一下又给点着了。   二娘眼见着筱茵脸色又不好了,赶紧跟太太打圆场道:“我看,老爷和宗麟这一路折腾,估计也是饿了的。要不,我去厨房给雨桐留些她爱吃的菜。我现下也不饿,待会我跟雨桐一起吃,你们就先吃吧。”   现在家里三个长辈,谁也不敢随便点了筱茵这个炮仗。太太也考虑到老爷和宗麟忙了这些天好不容易回家,一家人舒舒服服地吃完饭,他们父子俩也能早点休息。于是,也就同意照着二娘的法子去办。   席间没有了碍眼的雨桐,筱茵觉得心情也渐渐舒畅起来,轮着菜碗里给宗麟夹菜,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累坏了吧,多吃点。”   而韵宜此时很烦躁!每当她想夹什么菜的时候,筱茵就跟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总抢先一步把菜夹给宗麟了。她又不能发作,只能气鼓鼓地望着瑞麟。   瑞麟明显憋着笑,夹起一筷子菜放进韵宜碗里,悄声说:“赶紧吃你的饭,盯着我就饱了?”   当桌上的几个人各怀心事却表面风平浪静地用餐时,那颗原本就不稳的石头终于还是掉进了水里——雨桐回来了。   ☆、第十七章   雨桐风尘仆仆地进门,看得出来她今天心情不错。   二娘赶紧过去接过她的书包,叫她上桌吃饭。而她一眼就看见宗麟回来了,虽然马上躲开了他的目光,但视线相撞的那一瞬间,眼神里还是掩不住地蹦出了些光彩。她赶紧转而望向老爷,明媚地笑着:“老爷你回来了,这次去的时间好长!”   老爷看见雨桐气色不错,也稍稍安心了,笑着点点头道:“联谊会玩的开心吗?”   雨桐在翠姨递过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净,一路欢乐地小跑着来到桌边,像只得到了胡萝卜的小兔子。   “开心!今天特别开心!”她说着摸摸韵宜的头,在她身边坐下,继续对老爷说道:“今天学校好热闹!老爷你这些日子不在家所以不知道,这个联谊会是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负责策划和组织的。我们几个为了办好联谊会,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家,付出了好多心血去筹备。如今顺利举行了,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老爷看着雨桐眉飞色舞地讲着,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便玩笑道:“这么厉害!下次厂里面要举行工人联谊会的时候,也让你去组织好了。”   雨桐听完连连点头,拍拍胸口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   “爱交际是好事啊!”   冷不丁的,筱茵来了这么一句。   大家心头一紧,知道这顿饭又完蛋了,炮仗又被点着了。   “男孩女孩,唱唱歌跳跳舞,本就是这个年纪该干的事。就雨桐这个姿色,这个性格,那裙下称臣的,又何止一个两个。”筱茵阴阳怪气地说着,丝毫没注意到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冷下来了。   瑞麟听完筱茵的话都笑出了声: “大嫂真会说笑!学生之间弄个联谊会,大嫂以为是选花魁啊。”   筱茵也不恼,笑笑答道:“十七八岁的男男女女,唱歌跳舞不就是那点儿目的吗?看对眼儿了,毕业直接就结婚了,本来就是个喜事,怎么被瑞麟说得那么不堪呢?你是说吧,雨桐?”   “你闭嘴!”   宗麟冷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却像个包了油的火种,一下子烧尽了筱茵所有的理智。她对着宗麟大声吼道:“我说什么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天到晚这么在意她难道还想把她留在家里当个姨太太不成!”   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但说完筱茵当时就后悔了。自己怎么能这么傻!别人不提也罢,偏偏自己倒去提醒人家,她有时候真的很讨厌自己脾气上来就口不择言。   打破四周安静的,是宗麟的一声轻笑。只见他嘴角勾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转过头看着筱茵冷冷道:“那你可得想清楚了,雨桐要是当了我的姨太太,可就没你什么事了。”他说完靠在了椅背上,拿出一支烟默默地点上,转头淡然地看着筱茵。   雨桐的脑海“嗡”地一下空白了!并非因为宗麟说要她当姨太太的话,而是这样的宗麟是她从来就没见过的。宗麟的眼睛像一潭深井,深邃,平静,也温柔,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今天这样的阴狠。   其他人估计也被这架势给震住了,到底还是老爷镇定,赶紧给太太使了个眼色。   太太站起来,对着筱茵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一下。”随即离座向楼梯走去。   筱茵望了眼宗麟,他已经不再看她了。她知道他真的生气了,只得慢慢站起来,追着太太而去。   “宗麟跟我来下书房,你们接着吃。”   筱茵走后,老爷也把宗麟给叫走了。可现在在座的除了韵宜,谁还有吃的心思。   “雨桐姐,你想不想当大哥的姨太太?”韵宜嚼着菜,没心没肺地问道。   想不想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想的吧......毕竟心里还是有他,还是离不开他,可是一段有三个人的感情,怎么维持下去呢?   瑞麟看见雨桐沉默了,缓缓低下了眼,若有所思。   宗麟卧室。   太太关上了门,转身无奈地感叹:“筱茵我是看出来了,你就是缺心眼!”   筱茵不语,低头坐在了床上。   “我问你,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雨桐,她却从来不还一句嘴?”   一听到这话,筱茵气又上来了,抬起头对太太大声嚷道:“我最烦的就是她一天到晚装个可怜兮兮的样子!骗谁呢!”   “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是看着或者陪着雨桐长大的,是不是装出来的,我们都清楚。”   “谁知道……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偏偏宗麟又很吃她吃一套。”筱茵把脸扭到一边,心里的愤怒始终无法平息。   “她是为了宗麟。”太太走到筱茵身边坐下,柔声解释道,“她是宗麟喜欢的人,这你是知道的,但现在,你才是宗麟的妻子,你们两个,宗麟都不能去伤。如果你们之间起冲突,首先为难的就是宗麟,你要他怎么去做?所以,雨桐一直坚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让宗麟为难。”   筱茵心里觉得很委屈,带着哭腔对太太说:“她为了宗麟考虑,难道自己就不为宗麟考虑了吗?”结婚之后她为了能让宗麟喜欢自己,已经收敛了不少脾气,在他面前也一直表现得乖巧贤惠,难道这些努力就不值得一提吗?   “我明白你的心情,筱茵。”太太接着说,“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对宗麟的感情。你并不是个傻孩子,但一碰到宗麟和雨桐的事情,你就完全失去了理智。你想过没有,雨桐在避事,而你却一再挑事,你这不是生生地把自己的丈夫继续往她那边推吗?”   “我知道,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很着急啊娘,不管我怎么做,宗麟对我都是不冷不热的,我……”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滑落下来了,筱茵双手捂住脸,抽泣地说不出话来。   太太看着筱茵的样子,也着实觉得可怜,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可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有些道理,也只能她自己去想明白。   “你嫁过来之前就知道宗麟和雨桐是有婚约的,可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嫁过来了,那就应该能猜到会有这样的局面。但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坏事,我甚至觉得你应该庆幸你的丈夫是一个长情的人,他不会很快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可如果有一天,你赢得了他的心,那这份长情也会属于你。筱茵,人不是物件,不可能抢过来放进自己的房间就真的属于你了,你得花心思,有耐心,慢慢去培养感情。我们家这几个孩子当中,宗麟的心是最软的,你对他好,他自然都明白的。夫妻之间的相处,不是打战,非得分个胜负,别太要强了。”   听完太太的话,筱茵流着泪点点头,哽咽着说:“娘,我以为你是站在雨桐那边的。”   这孩子气的话让太太听了觉得好笑,她拉过筱茵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我谁都不偏帮。你是我正儿八经的大儿媳妇,也是我的孩子。雨桐的委屈我以后自然会想着补偿她。眼下你和宗麟好好过日子,也能让她少受些牵连,尽快从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中走出来。所以今天的话,我希望你能听进去。”   太太一番话,让筱茵特别动容,她含着泪,微笑着点点头:“谢谢娘,我……”   “啊~~”   筱茵话还没说完,忽然被窗外一声尖叫声打断,听声音像是雨桐。   “快停下!啊~”   在书房里面的宗麟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这是雨桐的叫声,赶紧冲到窗边查看究竟,但天太黑根本看不清楚,他二话不说赶紧冲下楼去。楼上众人看着宗麟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了下去。   而院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瑞麟把雨桐护在怀里,俩人骑在马上,正把太太平日精心养护的盆栽当障碍跳着玩呢!雨桐是斜坐着的,重心格外不稳,只能死命地抱住瑞麟以免摔下去,偏偏瑞麟还时不时故意来个急转弯,不停找障碍跳来跳去,引得她连连尖叫。   “好玩吗?”   瑞麟的鼻息就喷在雨桐的耳边,气息带起的微微瘙痒让她有一刹那的不自在,但很快就被骑马的兴奋所盖过。   “好玩!再来再来!”雨桐紧抱着瑞麟兴奋地叫着。   “好,那你抓紧了。”   瑞麟说着又把雨桐往怀里揽了揽,拉着马缰又是一个快速助跑,马儿随即高高跃起。   “啊~~哈哈哈~”   这一跳格外高,逗得雨桐哈哈大笑,但不一会儿,她却感觉马停下来不动了,瑞麟也没声音了。她抬头看向瑞麟,发现他正一脸严肃盯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赫然发现宗麟站在马前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们。雨桐赶紧直起身子放开瑞麟,左顾右盼地想找法子下去,她的身子在瑞麟怀里扭来扭去弄得他心里直发毛。   “坐好别动!”瑞麟压低着声音命令道。他没有让雨桐下去的意思,反而收紧双臂把她夹得更紧。   气氛有些尴尬。   瑞麟和宗麟俩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望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雨桐被瑞麟环着动弹不了,夹在他们中间无所适从。   追着宗麟赶过来的太太站在不远处看见了这一幕,心里猛地一沉,赶紧走到了宗麟的前面,隔开了这对相交的视线。   “你俩闹什么呢?”太太厉声喝道。   “饭也吃不好,玩又不让玩,这家呆的确实没意思。”瑞麟面对着太太,马上恢复了一副散漫的模样,一个潇洒的翻身下马,又张开双臂把雨桐抱了下来,转过身对着太太开口道:“雨桐说她想搬到学校宿舍去住,啧,你别扯我……我想那我也去学校住得了,以后可没什么机会骑马了,今天带着雨桐过过瘾。”   雨桐听见瑞麟就这么把她想搬走的事给捅出去了,急得赶紧拉扯瑞麟的衣袖,无奈还是被他卖了。   她确实觉得累了,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筱茵平时阴阳怪气地嘲讽本来就让她心里很委屈,但自己又不能还口把事情闹大,即使忍让至此,家里仍然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而且就算她一直躲避,住在一个屋檐下总免不了碰见宗麟和筱茵在一起,她没有那么洒脱,她放不下,仍然会心痛。所以今天这件事情之后,她终于动了搬走的念头。她不知道怎么跟太太开口,所以先找了瑞麟商量,瑞麟倒没有说什么,只让她陪他去骑会儿马,没想到这才几分钟,他就这样把事情告诉太太了。   “你要搬出去住?”太太略带吃惊地问雨桐。   雨桐不敢对上太太的眼光,偏过头想了想,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没......没有......”   瑞麟见状,把脸凑过来故意在她耳边贴得极近,用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被我娘一瞪就怂了,就你这点出息就别想着当姨太太了,到时候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雨桐猛地抬头看向瑞麟,眼里带着明显的愤怒。瑞麟迎上了她的目光,面不改色。分秒间,她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她承认瑞麟从小就很善于猜透她的想法,更善于控制她的情绪,而她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能有人这么了解自己,是一种福气,因为有些话你甚至不用说出口,有些事你不用亲自去做,就会有人替你安排的很好。而今天她第一次对瑞麟的这项特长感到逆反,那感觉就像是自己被脱光了衣服站在瑞麟跟前般地羞耻。   “我不懂事,让太太费心了,对不起。这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   雨桐从瑞麟身上收回目光,对着太太说完,便大步朝屋里走去。一众人都没看明白怎么刚才还玩得那么开心的俩人一下子就怄了气。   瑞麟一直沉默地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随后也冷着脸走了。他与宗麟擦身而过,但谁也没有看谁。   ☆、第十八章   闹腾了一晚上,众人终于各自回房。   筱茵给宗麟打好洗澡水的时候,他正在衣柜前收拾自己行李箱里面的衣服。感觉到筱茵过来,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继续自顾自地忙活着。   “我来吧,你去洗澡。睡衣已经给你拿进去了。”筱茵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的衣服,低声说道。   宗麟没什么表示,只是转身朝浴室走去。筱茵一边收着衣服一边想着怎么收拾之前这个残局,如今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宗麟动了纳雨桐为姨太太的心思,不然她面对的只有一条绝路。   收好了箱子里的衣服,她又从衣柜中挑出了明天宗麟上班要穿的行头,衬衣、领带,西装搭配好挂在衣帽架上,又拿出了干净的袜子放在旁边的脚凳上,配好的皮鞋放在旁边。只要宗麟在家,她每天晚上都会把一切给他准备好,只为了第二天早上,他能够多睡几分钟。忙完所有事情,她忐忑地坐在床边,想着待会怎么开口跟宗麟道歉。   不一会儿宗麟洗完出来了,正拿着块干毛巾擦着滴水的头发。   “我帮你擦吧。”   筱茵连忙站起来伸出手想接过毛巾,可宗麟没有停下,继续用毛巾胡乱地抹了几下,就随手把毛巾丢在一边。   “不用,擦完了。”   筱茵只得尴尬地收回了双手。   “今天……对不起。我刚才想去雨桐房间跟她道歉,但是在门口看见门缝里面没有灯光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了,所以......我明天,明天一早就去给她道歉。”筱茵终于鼓起了勇气,小心翼翼地说着。   “算了,没关系。都过去了。”宗麟在书柜前翻着书,头也不回地回答。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娘今天教育我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宗麟拿了本书,走过去靠在床上,眼皮子也不抬地说:“不生气了,你别多想了。”   “那你能不能......能不能......”筱茵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开口。   宗麟叹了口气,把书合到一边,关上台灯窝进被子里。筱茵见他这样实在也不敢再说自己心里的那个祈求,只得坐在床的另一边抓起自己的衣角来回揉着。   “我不会纳姨太太的,你放心。”   宗麟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而在筱茵耳里,这几乎堪比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她觉得自己幸福地都快掉出泪来了。床的那一边,那鼓鼓的被子上头露出的一点点黑发,此时都让她觉得可爱的不能自已。她关上灯,一股溜儿钻进被窝,从后面抱住了他。紧贴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她感觉到前所未有过的踏实。   而宗麟注定是无眠的。   刚才在书房,老爷提醒宗麟,他现在毕竟和筱茵才是夫妻,不管小两口私下过得怎么样,在别人面前,还是得保全她的面子。如果他心里真的放不下雨桐,可以考虑纳她为妾室,相信雨桐不会反对。老爷知道像他那样学新学的年轻人很反对这种封建旧制,但若真的放不下,又何苦让两个人为了这些所谓的原则备受折磨呢。   红豆蚀骨悲,相思断人肠。   宗麟又何尝不想不顾一切地和雨桐在一起。每次回家,望见窗口那个落寞的身影,天知道他是多想冲进她的房间,撕开她的衣襟,将她强行占为己有。多久了,她躲着他,不跟他说话,他闻不到她身上的栀子花香,看不见她爽朗的大笑,听不见她在耳畔轻柔的呼唤……他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生活对来他说,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区别——悲伤而乏味。   可占有她之后呢?自己的娘和二娘已经是太太和姨太太之间相处的典范了,娘多年的苦心经营、大度忍让和二娘多年的低调隐忍、谨小慎微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而这其中哪一种生活是活泼随性的雨桐应该过得呢?更何况现在,居然瑞麟……   自己早该想到的!瑞麟和雨桐年纪只相差一个月,韵宜小,自己又大,只有他们俩从小几乎是形影不离。只是瑞麟一直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打架、惹事、贪玩他样样在行,就是从来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子上过心——除了雨桐。原先只当他是情窦未开,如今看来这孩子心思竟深到这种程度。   他当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劝自己早点和雨桐完婚,提防向家破坏;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让自己带着雨桐远走高飞,并为此细心周全,安排好一切。自己眼中那个散漫、淘气、长不大的弟弟,竟在他享受着甜蜜的时候独自隐忍着内心的痛苦,只为成全自己的哥哥和心爱的人。而他自己竟然以为替他承担起家里的压力,让他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就能让他一直快乐下去。从小在褒奖声中长大,竟真的觉得万事尽在自己掌握中,到头一场空,才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傻子。   可是雨桐......   心如刀绞,无力再想......   转眼三日过去,天气晴好。   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只胆大的松鼠,跳上了雨桐的窗台。雨桐见它可爱,便把桌边一整盘瓜子都推到了它的面前,小家伙也不怕人,大快朵颐起来,雨桐看着它渐渐出了神。   她已经三天没有理睬瑞麟了,每次放学也带着韵宜直接回家不再去找他。她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在补习功课,其实大部分时候只是在发呆。   瑞麟想告诉她的道理她都明白。她应付不来一份有着三个人的拥挤婚姻,要么独占,要么放手,答案只能二选一。可看看这残酷的如今,可还有她选择的权利?   她气瑞麟,气他那般的自负而不留余地,也气自己,气自己不争气地念念不忘......   小松鼠猛地逃跑掀翻了小盘子,雨桐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回了神。她抬起头,顿时被吓地差点从椅子上跌下去。眼前的窗外,摇摇晃晃地伸进来一个竹竿,上面用铁丝勾着个篮子,要不是她反应及时,篮子几乎撞到她的头。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捣鬼!   她双手拍桌,猛地站起来气鼓鼓地望向窗外,果然看见瑞麟晃晃悠悠正举着这根长竹竿。   “篮子里有定胜糕,快拿出来,重死了。”瑞麟见她探出头来,大声叫道。   雨桐低眼一看,篮子里果然躺着粉粉的定胜糕。她本不想搭理他,忽然转念一想,给我的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   手刚碰到定胜糕,雨桐忽然意识到这又是瑞麟变着戏法让她消气呢,心里一股逆反之气顿时不减反增了。   她拿出定胜糕,顺手把篮子也从钩子上取下来了,跑到旁边的阳台上,对着还举着竹竿的瑞麟就砸了下去。篮子一点不重,只是瑞麟没想到她会忽然从旁边丢东西下来,加上竹竿本身有一定的重量,他举着重心不太稳,竟一下被砸倒在地。   “你个臭丫头不知道好歹!你给小爷等着!”   瑞麟摔得满身灰,坐在地上指着雨桐骂骂咧咧,那样子别提多狼狈。雨桐强忍着笑意,没搭理他,又回到了桌边。她暗自给自己鼓着劲:这次一定不能妥协!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也就一两分钟的功夫,让她无语的篮子又被顶进了她的窗户。   又什么玩意?她心想着,站起来一看,是一包五颜六色的外国软糖豆。   雨桐故伎重演,拿出糖豆放好,取下篮子又冲到阳台上砸了下去。这下瑞麟有准备了,生生挨了她一篮子——反正竹篮子特别轻,打在身上也不疼。   雨桐坐回书桌前,想着书铁定是看不进去了,不如看看他还要耍什么花样。她双手抱臂坐着,等待着那个气人的篮子。   果不其然,就一小会儿,那个篮子又晃晃悠悠地来了。雨桐低头强忍了忍笑,站起来一看,惊呆了——世界上居然能有这么丑的发夹!只见那发夹上嵌着一朵巨大的牡丹花,艳得晃眼的紫红色无比恶俗。   雨桐一脸嫌弃地取下篮子,连着发夹一起丢了下去,心中暗叹瑞麟的眼光太可怕了,将来打死也不能让他帮忙选东西。   可这一次过后,半天都没动静了。   这倒让雨桐有些不安心了。   她暗自留意着楼下的动静:有韵宜的声音,在和瑞麟说话,好像在商量着什么,估计韵宜觉得好玩也加入了,那证明,还没完!   又一次。   篮子这次晃得格外厉害,雨桐竟有些小期待。她急忙站起来一看,大惊失色——里面绻着一只已经被吓得瞳孔放大的猫!   她认得那是隔壁公馆养的猫,通体橘色,叫赛虎。它有时候会溜达到锦庐来,它性格温顺不怕人,大家都很喜欢它。薛伯时不时会给它点小鱼干,所以它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经常在锦庐找个舒服的地方就能睡上半天。估计它怎么也算不到一向与世无争的自己今天竟遭如此横祸!   雨桐见状赶紧抱下猫,连连摸头安慰这个小可怜。看着赛虎受惊吓的小模样,她心中怒气又起,冲到阳台对着瑞麟就吼起来:“你怎么把赛虎弄上来了!胡闹!摔伤了怎么办?”   瑞麟只呵呵笑,如释重负般的放下了竹竿,“愿意跟我说话啦?”   雨桐差点没被他这一问给气死,答非所问,看我不砸死你!   “猫!猫!猫!”   楼下的瑞麟和韵宜这下真被吓着了,连连尖叫。雨桐真是气糊涂了,抱着猫就差点当成篮子给砸下去了。回过神来的雨桐也差点被自己吓死,赶紧收回手抱紧赛虎,不停给它顺毛安慰。   这顿闹得欢,九条命也不够吓的啊!   “你快上来把赛虎抱下去!”雨桐余怒未消,对着瑞麟命令道。   瑞麟会心一笑,拔腿就往屋里跑。雨桐见他那一笑,就知道他又得逞了。说好的再也不理他了,结果这么快又缴械投降了。   听到门口噔噔的脚步声,雨桐抱着赛虎走过去开门。哪想门一打开,却赫然站在门口的瑞麟,额头居然顶着刚才那朵紫红色的大牡丹花。   这下她再也忍不住了,头顶在瑞麟的胸膛上笑得怎么也止不住。瑞麟低头看着已经笑得抽抽的雨桐,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俩人就这么站在门口傻笑了半天,雨桐的气也消了大半了。   “把糖豆给我吃两颗。那包糖豆花了小爷我今天大半的零花钱。”瑞麟说着也不客气,径直走到书桌边,抓起几颗丢进嘴里,又随手拿起雨桐的手帕把糖豆裹好,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喊道:“成功了!接好。”说着就把糖豆丢了下去。   “谢谢二哥!”   韵宜接到糖豆,欢天喜地地跑了。   “不是给我买的?!”雨桐跑到窗前看了看,转头气鼓鼓地质问瑞麟。   “明天再给你买包更大的。今天韵宜是头功,赛虎就是她出的主意。”瑞麟嚼着糖豆,双手插兜靠在书桌上——头上顶朵大花。   “给我道歉!”   “对不起。”   “……”   雨桐没想到瑞麟这次道歉地这么干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明天开始每天放学到我学校去等我,你自己说你多久没去了。”   “你顶着花等我我就去。”   “你不去下次我举一篮子癞□□上来。”   “你敢举我就糊你一脸狗屎,专挑拉肚子的狗!”   瑞麟一听忍不住偏着头笑出了声,不一会儿便调整好情绪,回头时嘴角仍挂着满满的笑意,“我就喜欢你这幅恶心样儿!这样,你去找我,回来我教你骑马。”   雨桐故意端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不置可否。   “我最近还准备学开车……”   “成交!骑马加开车!”雨桐坏笑着,对着瑞麟伸出小拇指。   瑞麟嘴角挑起一丝轻笑,和她勾了勾小拇指。   小样儿,不怕你不咬钩。   ☆、第十九章   “臭丫头,把我的糖豆交出来!”放学后的韵宜和雨桐汇合了,雨桐揪着她的小圆脸玩笑道。   “不给!二哥说了要给你买包新的,再说我的那一包都快吃完了。”   “那么大一包你都吃完了?你不怕闹肚子啊!”   “不会啊,挺舒服的啊!”   韵宜正一脸满足地得意着,抬眼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润阳,顿时心生厌恶。她讨厌筱茵,讨厌向家人,都是因为他们的蛮横拆散了大哥和雨桐姐,害得雨桐姐大病一场差点丢掉性命,害得大哥终日闷闷不乐,害得家里整日人心惶惶。她装作没看见润阳,赶紧把雨桐往另一个方向拉。雨桐没注意到润阳的到来,不明所以地任由韵宜拉得东倒西歪。   这拉拉扯扯地架势润阳不看见也难!   他小跑几步来到俩人跟前热情地打招呼,雨桐这才看见了他,连忙也回了个礼。说到底雨桐心里还是感谢润阳的,那个时候润阳想给她报信,无奈话还没说完就被抓走了,想必后面肯定会受牵连挨大帅的骂,确实够难为他的,趁这个机会,雨桐也想给他正式道个谢。   “走吧!还得去找二哥呢。”   韵宜满脸不耐烦,拉着雨桐催促她快走。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心性,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讨厌谁就把相关的人一棍子都打死。   “韵宜怎么了?有急事吗?”润阳不明所以,主动和韵宜搭起话来。   “对呀!再见啊!”韵宜冷冰冰地说完,又去拉雨桐。   这下雨桐终于明白了,韵宜是把对筱茵的气全撒润阳头上了,赶忙拉住她想打个圆场。哪知道润阳也是个孩子脾气,上前一步就拦住韵宜的去路,“我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韵宜扭着头噘着嘴,不再理睬润阳了。   这小丫头小姐脾气上来了也确实挺让人头疼的,雨桐看着这一触即发的尴尬气氛,赶紧打圆场道:“润阳你别介意啊,韵宜今天心情不好,所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小孩子脾气。”   “是啊。家里供着一个,好不容易出来以为能透口气,又碰见一个,心情能好吗?”   “韵宜!”眼看着火药味被韵宜一句话挑起来了,雨桐赶紧喝住她。   润阳一听这话也火了,愤愤道:“我姐姐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韵宜转念一想,确实没关系,但是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家人,能差到哪去?”   “你......”   润阳刚想发火,被一阵“叮铃铃”的铃声打断,一个人骑着自行车猛地冲到了润阳和韵宜中间,正好把他们给隔开了。   “呀!骑偏了!没刮到你们吧?”   那人明明笑地一脸春风,却偏偏装作十分紧张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来他刚才是故意的。就这样打断了一场争执,这人也确实聪明。   雨桐见他戴着瑞麟学校的校徽,但想想好像没什么印象。那人也发现雨桐盯着自己眉头微皱,便解释说:“我是瑞麟的同学,我叫李复年。之前总见到你们去找他。我一般放学就走了,所以你们可能没注意到我。你们这是……”李复年说着,用手指了指两边。   “误会误会!”雨桐赶忙摇摇手,“麻烦你帮我看着点韵宜,我跟他说几句就来。”说着赶紧跑过去把润阳拉到一边,免得两个小祖宗一会儿又吵起来。   看见韵宜和李复年聊开了,雨桐终于放下心来,从他们身上收回了目光,对着润阳粲然一笑。   “对不起啊,韵宜今天确实心情很糟,所以有点口无遮拦,她平时不这样的。”   润阳早就估计到自己铁定又是给姐姐背黑锅了,心里也窝着一团火。   “我姐又干嘛了?”   雨桐笑笑没有回答,摇摇头说:“对了,上次谢谢你。就是……你后来被抓走那次。”   “也没帮到你们,有什么好谢的。”   润阳气也基本消了,忆起那日的情景,又看着现在的雨桐和宗麟,心里仍感到深深的无力。   “宗麟哥娶我姐可惜了,明明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跟我们这种家庭扯上关系。”   雨桐稍稍惊讶于润阳竟会这么说,但表面上也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你别太难过啊!虽然我们接触不多,但是我直觉你是个挺好的女孩子,肯定会幸福的。还有韵宜,帮我给她道个歉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事惹到她。”   润阳的表情很认真,这让雨桐一下子觉得这个大男孩真是单纯的可爱。看着他一脸郁闷的样子,她忽然很想上去摸摸他的头给他顺顺毛——就像赛虎那样,但终究还是因为没熟到那个份上,忍住了。   和润阳又随便聊了几句,两人便作了别。雨桐转过身回来的时候,韵宜和李复年已经聊得火热了。   “打零工?挣零花钱吗?”韵宜望着李复年,满脸天真。   李复年看着她那副模样觉得说不出的可爱,微笑着点点头:“嗯,也算吧。我家弟弟妹妹多,我得挣点钱贴补家用。”   “那你都做什么?”韵宜锲而不舍地追问。   “做过很多啊,替人算账,做家教,有时也写点文章挣点稿费。”   “那你把钱都给弟弟妹妹了,你自己的零花钱怎么办?”   李复年心想着这位小姐真是不知人间疾苦,钱都紧巴着呢哪还有什么零花钱,但她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确实可爱极了。看见雨桐回来了,李复年跨上自行车,笑得洒脱而自信:“那就只能多挣点呗。不能跟你聊了,我要迟到了。”说着脚一蹬就准备出发了。   “诶诶诶,你别走!”韵宜见他要走,赶紧抓住他的自行车后座,“你能不能也带我去打零工啊?”   那眨巴着的大眼睛晶莹的想要滴出水来,李复年忍不住扭头笑起来。瑞麟的家世在他们班是排第一的,哪还需要家里的大小姐去打零工。他跨在车上,对着韵宜笑得无奈:“不能!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走了。”说着他看看自己的后座,又看看韵宜。韵宜明白他是要她放手,也只能嘟着嘴放开了。   李复年见她那一幅不情不愿的样子,又忍不住笑着摇摇头,脚下一蹬,一溜烟儿就骑了出去。可能是因为这会儿耽误了太多时间,他弓起身子骑得飞快,风吹起了他的衣角,韵宜觉得那样子威风地像披着一件大氅。在路口他伸出左手示意了一下后面的车辆,就一个急转消失在拐角处。   而这一拐,便拐进了韵宜的心里。   把酒祝锦年,金杯笑语喧。   今日锦庐张灯结彩,贵客满门。   筱茵一身白底碎花的及地纱裙,一字开领凸显了她曲线优美的肩膀和锁骨,收紧的腰身把她的身姿勾勒得格外婀娜。今日是她的生辰,她挽着宗麟的臂弯,在场中大方从容地谈笑,接受着大家的赞美和祝福,她是今天当之无愧的女王!   这场生日盛宴是老爷特别嘱咐宗麟操办的。这是筱茵嫁过来后的第一个生辰,本就意义特殊,加之最近在大帅的鼎力支持下,云锦丝织厂的业务版图又扩张了好几个新城市,于情于理,都必须给足大帅和筱茵面子。更何况筱茵虽然脾气不好,但对公婆还算孝顺,老爷也想趁这个机会让她开心开心。   大帅的影响力自不必说,老爷平日交往甚广,人缘极好,所以这次生日宴,整个杭州□□流权贵都盛装到场,几无缺席。锦庐高朋满座,熠熠生辉。   而宴会的最高&潮,莫过于宗麟在一片惊呼声中,亲手为筱茵戴上了他准备的生辰礼物——一串极品翡翠项链。项链用碎钻将30颗圆润的翡翠串在胸前。那翡翠,颗颗翠绿幽深,极致清澈,水头极好。那样品相的翡翠,一颗都是价值连城,更何况这一串竟有30颗之多!也难怪在座的各位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也连连惊呼,直叹筱茵好福气,能得丈夫如此宠爱!   “生日快乐!”   宗麟的声音舒缓而温柔。筱茵低头抚摸着那串项链,笑得那样甜。她其实不太喜欢翡翠,觉得有些老气,她更喜欢钻石、宝石和珍珠,可这是宗麟送的,一切就不一样了。她甜笑着,幸福满溢。   “谢谢!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宗麟轻声说着,低头将一个无比温柔的吻印在了她的唇上。筱茵觉得自己快要溺亡在这温柔中了,情不自禁地环住宗麟的脖子,深情地回应着他。   周围传来了热烈的掌声,在场宾客无不感叹:原以为只是一场别有用心的联姻,没想到这对佳偶竟是如此伉俪情深,也实属难得!   宴会在一片快乐祥和的气氛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大帅今天很开心。女儿变了,她原本那满身的尖刺似乎柔和了许多。她笑得那么甜蜜,她看着宗麟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她拉着宗麟的手跟他撒娇……她这个样子真真像极了她那早逝的母亲。第一次,大帅在那张极其相似的脸上,终于也看见了曾经那么让他沉醉的表情。   只要你开心,爹为你做什么都值得。   正当大帅还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一点点嘈杂打断了他。转眼望去,便看见几位老板围住了宗麟,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对宗麟向大帅提出增加纳税这一点很不满。   宗麟端着酒杯,并不生气,安静地听完几位老板的抱怨,得体地一笑,说道:“各位是我的长辈,本不该在几位前辈面前班门弄斧,可是几位可能没有注意到,虽然直接看来纳税额是增加了,但同时,大帅为了鼓励实业的发展,也制定了税收减免的优惠政策。只要工厂的规模,营业额,雇佣工人的人数达到了一定的标准,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免。这其实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大帅会尽全力维护市场的稳定,改善民生,而在这个良好的贸易环境下,企业也能得到长足的发展。当企业发展到一定的规模,又可以达到税收优惠政策的要求,减少了成本。所以,只要仔细算一算这个账,就知道不亏。”   “怎么,几位对老子的做法有意见?”   大帅不知何时站在了几人背后,突然出声倒着实把宗麟之外的其他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别以为老子什么都不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老实说你们过好了对老子没坏处,老子没必要坑你们。”   “那是那是。大帅怎么可能坑我们呢?大帅真是爱说笑。”几个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大帅,不敢再说什么不是。   说到底是他们自认资历深,对年纪轻轻的宗麟还是有些瞧不上的。偏偏这小子最近还混得风生水起,现在居然仗着自己老丈人的势力开始给他们这些老油条制定起游戏规则来,真是岂有此理!可心里不爽归不爽,这翁婿俩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蛮不讲理,另一个偏偏还有理有据,也是噎得人哑口无言,只得作罢。   而此时,在人群不意察觉的角落,有一个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往别墅的后门流窜。雨桐穿着骑马服,踏着马靴,低着头,捂着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逮着机会就往前跑。   原来,宴会刚开始不久,瑞麟带着韵宜和雨桐露了个面,就让她俩跟着自己去骑马,韵宜舍不得好吃的,不愿意去。雨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猜都能猜到待会儿宴会上肯定有她不想看到的情景,她正好趁机躲得远远的求个清净。可她穿的是礼服裙,只能回屋里去换骑马服。换衣服容易,只是当着满屋的宾客穿着骑马服出去就难了。   还好一路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眼见着后门就在眼前,雨桐正暗自庆幸自己的好运气,一不留神,迎头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她赶紧抬起头连连道歉,却发现眼前的人无比眼熟。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都这么……与众不同?”那人一眼就认出了雨桐,眼前的她像个做了坏事的小猫,和第一次的惊鸿一瞥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情。   “你不是八大胡......”话说一半,她惊觉自己差点说漏嘴,赶紧捂住了嘴。   “正是在下。”那人礼貌地回答道。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雨桐,认真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在蔓延。   “呵呵!真巧啊!没想到居然又见面了。”雨桐应付着,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赶紧抽身离开。她这一身装扮太打眼了,万一被筱茵看见,估计又要多心。   那人完全不在意雨桐的心不在焉,他盯着雨桐眼睛,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微笑,“一切的巧合背后都有它必然的道理。顾小姐,很荣幸有机会向您正式介绍我自己,在下,长谷川健次。”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自己曾经有过很多的脑洞,但付诸笔头正儿八经地去写文,这是第一次。越写到后来就越感觉到自己文笔的稚嫩,特别是回头再去看原来的章节,真是小白的可以,哈哈哈。虽然看的人少,但是我也看见有几个小天使一直在追文,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我会继续加油,打磨自己的文笔和故事。期待你们的批评和指正哦~~~   ☆、第二十章   真没天理!   雨桐心里嘀咕着。她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说话尚且带着杭州口音,而长谷川一个外国人,居然把中国话说得字正腔圆。要不是他自我介绍,自己根本就发现不了他是个日本人。   “幸会幸会。长谷川先生,玩得开心点。先告辞啦!”   雨桐对眼前这位日本人显然没有什么兴趣,更谈不上好感。她知道老爷应该没有他这样的朋友,想必一定是向家的来宾。而跟大帅扯上关系,又是日本人,那他背后的水一定相当深,绝不是自己招惹的起的,早点开溜才是正道!   长谷川哪能看不出来她急着溜走,饶有兴致地故意拖延她的时间,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反应,便不慌不忙道:“顾小姐这就要走吗?本来还准备请顾小姐跳一支舞的。”   “长谷川先生说笑了,我现在这样子怎么跳舞?”   长谷川歪着头摸着下巴,盯了她端详了片刻,“我觉得挺好。”   “先生真会开玩笑。下次,下次一定。再见。”雨桐应付着,继续往后门跑去。   “你不会言而无信吧?”长谷川的眼光追着雨桐的身影,大声问道。   “很有可能!”雨桐扭头应付了一句,接着往前跑去,心想这日本人也真够啰嗦的。   长谷川正值兴致盎然时,便故意胡搅蛮缠起来。   “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吗?”   “我不是君子,是女子。”雨桐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长谷川久久凝望着越来越小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这女子,有意思!   雨桐跑了一小段便见到了已经等毛了的瑞麟,此时他的脸拉得,都快赶上他身边的白马了。   “你喊什么你是驴子呢?”   “你才是驴子呢!我说我是女子!”   瑞麟乐起来,把手放在她头顶上一扭,将她的脸转到了自己面前,低下头端详了半晌,“哟,这驴子确实长了一副美女的脸。”   雨桐都被他气笑了,挥起两个拳头就朝他砸去,被瑞麟一把抓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打得疼!别闹了!我错了我错了!”瑞麟赶紧笑着求饶,“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一个日本人,好像是大帅的朋友。被他拖住半天,这才耽误了时间。”   “日本人?”瑞麟稍显诧异。   “嗯。就是上次我们在八大胡同,把我帽子撞掉那个人。你说巧不巧?”   “哼~”瑞麟轻笑了一声,“怕没那么巧的事。你别跟这种人来往,水太深。”   “嗯,我知道的。所以我借机就跑了。”   “聪明。走了。”瑞麟说完,俩人一起跨上了马,说笑着离开。   马儿悠悠地走着,雨桐回头看着歌舞升平的大厅,无意间又瞥见了安静地矗立在院子中的香樟树。院子里那么多的人嬉笑言谈,推杯换盏,谁也不曾注意过那棵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树。那自己何不也放自己一马,既然热闹终不属于自己,又何苦强颜欢笑去做别人幸福的见证者。想到这里,雨桐举起马鞭,轻轻抽了下马屁股,马儿咯噔咯噔地小跑起来。   瑞麟当然也注意到了雨桐的视线,加快几步来到她旁边,“诶,我说,宗麟结婚都小半年了,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你自己了?”   雨桐悠悠然地看了瑞麟一眼,表情看起来很轻松。   “放心吧,遇见喜欢的,肯定考虑。”   “有你这句话就好,你可得说到做到。”瑞麟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拉紧缰绳望向雨桐,“来一局?”   “驾!”话音刚落,雨桐就策马飞奔出去。   “你个臭丫头敢抢跑!”瑞麟一马鞭,也紧紧追了上去。   幸福其实触手可及,只要你转过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次的生日宴会让筱茵的心情变得极好。第二天的早餐,筱茵从下楼开始,几乎都是腻在宗麟身上的,在场的别说雨桐,所有人看了都觉得有点不自在。   席间,二娘直夸筱茵穿的那套礼服真是漂亮得惊人了,之前还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礼服。太太也道筱茵的品味一向都是最好的,能选出这么好看的裙子也是正常,以后还指不定哪天就又选出条更好看的。   太太和二娘的这番话显然对筱茵相当受用,但当着大家的面自夸终归是不好意思的,谦虚点,嘴甜点,总没错。于是她也就佯装害羞应承着,“韵宜和雨桐昨天也是极漂亮的。特别是雨桐那套淡粉色的纱裙,极合我意,在哪买的?”   “啊?”雨桐也没想到怎么话题一下又扯到自己身上了,愣了愣赶紧回答:“太太带我和韵宜去铺子里定做的。”   “难怪!老工匠做出来的质感就是不一样。咱们自家铺子里面的手艺就是外面比不得的,我哪天也去定一件去,你说好不好?”筱茵说着,又一脸甜蜜地望向宗麟。   “嗯。去吧。喜欢就多做几件。”宗麟的笑容无可挑剔。   筱茵笑得更甜了,抬手又给宗麟夹了个小汤包放在碗里,“我就比着雨桐昨天那件,稍微改改,也做一件粉色的。那颜色抬人,衬得人格外娇俏。你们不知道,本来昨天本来还想介绍雨......”话说一半,筱茵忽然打住了。   昨天确实有大帅朋友家的公子对穿着粉裙的雨桐一见倾心,向她打听着,想结交认识。但等她忙完一转眼就没看见雨桐的人了,所以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这会儿也是聊起裙子的时候,顺道就想起来了,脑袋反应没有嘴巴快,口无遮拦地就给提起来了。可话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这事谁都可以说,唯独她不行。吃了好几次教训了,她向筱茵也不能一直傻下去,关于雨桐的事她还是少沾染为妙,这才把说了一半的话又给生生咽回去了。   “大嫂生辰还这么费心,不忘给雨桐说婆家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筱茵估计也没料到这句半头话怎么就把瑞麟给惹到了。   雨桐赶紧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本来是句半头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篇也就翻过去了,可他硬是要这么顶一句,岂不是存心惹事吗?但瑞麟跟没感觉到一样,望都没望雨桐一眼,继续自顾自地吃着东西。   而筱茵当然又怒了!   简直莫名其妙!自己说什么了,值得他这样阴阳怪气地来一句。但她也明白不能发火,发火了又不知道自己会骂出什么话来。她强忍怒意,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道:“别人跟我打听她,我哪管得了别人的嘴?”刚说到这儿,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她的脑袋。   那日晚上,筱茵是追着宗麟跑出去的,她目睹了瑞麟把雨桐圈在怀里,在马上和宗麟对峙的画面。当时她本来头脑就正乱着,看那样子以为瑞麟吓到雨桐把宗麟惹生气了,也并未多想。而此时,有些事情似乎能串起来了。怎么每每一提到雨桐的事情,反应最大的就是瑞麟?在大家都选择息事宁人的时候,只有瑞麟一直选择跟她针锋相对。   脑海中恰似有一道闪电劈过,至此,筱茵才终于明白了那天兄弟俩的眼神中传达的真正意味。   她努力平复了心绪,试探道:“我记得瑞麟和雨桐是一般大吧?好像瑞麟跟雨桐格外亲密些,跟韵宜和宗麟,似乎都比不上呢!”   “嗯,我俩好得睡一张床。”瑞麟抬起头,望着筱茵大言不惭地说。   雨桐对着瑞麟抬腿又是一脚,面上却急忙陪着笑补充道:“小时候,很小的时候,呵呵……”   而一旁的韵宜此时已经把头埋在桌子下,笑得肩膀直抽抽了。   “吓死我了!”筱茵轻轻拍拍胸口,“瑞麟你可得把话说全了,这种半头话怎么能乱讲,雨桐将来还得嫁人呢!”   瑞麟低着头,夹了一块米糕,不慌不忙地吃着,“就她那样,除了我,谁敢娶她?”   一瞬间,餐桌周围的时间像是被定格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瑞麟的身上。   雨桐的筷子悬在半空,目瞪口呆地盯着瑞麟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你今天吃错药啦?”   瑞麟没有看她,而是将筷子端正地摆在了碗边,转身面向老爷太太,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与诚恳。   “爹,娘,我想娶雨桐!请爹娘成全!”   老爷吃惊地望向太太,太太却没有看他,只是低头不语。老爷又转眼看了看宗麟,只见他和太太一样,也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老爷暗自冷静了片刻,问瑞麟:“你这到底是闹的哪一出?”   “没闹,爹,我说认真的。”   瑞麟果决的表情,也让老爷终于确定了他这次是动真格的。   “我同意。”   太太的声音毫无波澜,却一下子让原本就有些奇怪的气氛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老爷放下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宗麟结婚以来,这几个孩子你方唱罢我登场,就没让他吃过几顿安生饭。本想着宗麟和筱茵总算缓和点,这种情况终归会好转,没想到这么快瑞麟就接班了。   “宗麟你先去厂里面看着点,我今天晚些到。”老爷平了平心绪,对宗麟吩咐道。   宗麟点头,便起身离去。他仍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路人,只是略微忙乱的脚步,稍稍出卖了他的内心。   而筱茵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宗麟送出门去,她一直呆坐在椅子上,内心激烈地纠结着一个问题:今天这个事到底算不算我挑起来的......   工作的事情交代妥当,老爷转头看了太太一眼,起身离席。太太会意,也跟了过去。   目送着俩人离开,雨桐扯了扯瑞麟的衣袖,便起身朝院子里走去。瑞麟也站起来正准备跟过去,却瞥见旁边的韵宜弓着身子,双手在胸前比出两个大拇指,对他挤了挤眼睛,悄声说:“二哥你真帅!”瑞麟本就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听到自己妹妹这样夸奖不禁也有些飘飘然,对着韵宜也挤了挤眼睛,比出两个大拇指。   “快点!”   雨桐严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瑞麟赶紧收回手□□裤兜里,懒洋洋地朝她走去。雨桐看着他那副懒散的模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只能又气鼓鼓地冲回来,拉起衣袖就把他使劲往外拽。就这样他还不忘回头朝韵宜眨了眨眼睛,才坏笑着让雨桐给拖出去了。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雨桐甩下瑞麟的胳膊,瞪圆眼等待着他的解释。瑞麟满面春风地看着她噘嘴瞪眼闹脾气,却始终不开口。最终还是雨桐忍不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拯救你寂寞的余生。”   “好好说话!”   “我喜欢你,认真的。”   ☆、第二十一章   书房中,太太也已经向老爷道出了原委。   知子莫若母,瑞麟瞒得过所有人,却没有瞒过自己的母亲。早在宗麟出国之前,太太就已经看出些端倪。雨桐追着宗麟跑,瑞麟追着雨桐跑,只是雨桐从来没有把瑞麟这个从小一起打架惹祸的玩伴往别的方面去想。而瑞麟竟也在小小年纪,学会了用玩世不恭的外表,去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感情。看着宗麟每日和雨桐甜甜蜜蜜,太太打心眼里心疼瑞麟,可感情的事情,旁人也是无能为力。如今这孩子自己提出来了,她又怎么忍心去拒绝?   老爷听完太太的话,举起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沉默半晌,终于道出了自己的顾虑。   “我担心的是,如果答应了瑞麟,会不会影响到他们两兄弟将来的和睦。”   “老实说我没有把握。”太太叹了口道,“我早就料到过会有今天这种局面,也不是没有想过给雨桐找个好人家,赶紧把她嫁出去,可转念一想,瑞麟铁定不依。他之前愿意成全,是因为宗麟是他哥哥,和雨桐又是真心相爱。而如今宗麟和雨桐分开了,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雨桐嫁给别人?其实我之所以下定决心答应瑞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彻底断了宗麟的念想。你也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到现在心里还是惦记着雨桐的。如果雨桐嫁给了瑞麟,那就是他的弟媳妇,这样无论从现实,从伦理,他们俩都再无可能!”   太太慢慢踱到窗边,院子里宗麟的车已经开走了,只留下几道浅浅的车轮印记,院子的远处,雨桐和瑞麟对立而站,似乎也没有在说什么。她转回身,又缓缓回到了书桌前。   “别怪我狠心,我只想这几个孩子都能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继续纠缠在过去的感情中了。至于他们兄弟俩的相处,关键还在于宗麟。我现在只能赌,赌我这个从小聪颖懂事的长子能够跟他弟弟一样,学会成全,学会放弃。“   心痛。   这是此时老爷心中最深刻的感受。他忙于工作,在家呆的时间并不多,加之男孩子越是长大,就越容易与父亲疏远,他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和瑞麟好好谈谈心了。他现在都在干些什么?他的朋友都有谁?他每天过得开不开心?如今这些问题,他这个当父亲的,竟然已经一无所知了。   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的瑞麟叛逆、淘气、爱闯祸,但此时太太描述的却是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瑞麟。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一个失职的父亲,他现在愿意尽全力去弥补他的委屈。只是现下要紧的,还是雨桐的意思。要是她不愿意,一切安排都没有意义。总不能因为要补偿瑞麟,再去促成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去把瑞麟和雨桐叫过来吧。”老爷深吸了口气,对太太吩咐道。   太太点点头,走到门外对着翠儿交代了几句,便回到书房内和老爷一起沉默地等着两个孩子的到来。   当翠儿来到院子里找到瑞麟和雨桐的时候,他们已经相对无言地站了半天了。   他们彼此都太熟悉了,雨桐从瑞麟刚才说话的声音和表情就知道他绝对没有开玩笑,他是认真的。他就那样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喜欢,就像在告诉她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时间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去回应他了。而瑞麟似乎也并不急着知道雨桐心里的答案,他沉默地陪着她,轻松、自然。他知道雨桐需要时间,他从不逼她。   俩人并肩去书房的路上,雨桐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惑,抬眼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小声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多年前。”   “那之前我和......”   “在那之前。”   “你从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喜欢的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雨桐忽然很想放声大哭。眼里有温温的感觉,她别过头,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掉下来。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宗麟要带她离开的那夜,黑暗中瑞麟孤独的身影。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读懂了那夜色中的落寞。   一路恍惚着来到书房,直到老爷问起雨桐自己的意愿,她才稍微回过神来。   “老爷太太的意思呢?”雨桐定定神,问道。   “我的意思刚才已经表过态了。”太太首先开口了,“坦率的讲,我确实有我自己的考虑,但是雨桐,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我也希望你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雨桐点点头,“那是自然,我相信太太是为了我好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虽然把你养大,但毕竟不是你的生身父母,所以,你的终身大事,终究还是得你自己来决定。你好好想想,不一定今天就得有个答案。”老爷望着雨桐,认真地说。   虽然此时脑中乱极了,雨桐还是能明白太太的用意,她要彻底断了宗麟的念想,也要彻底断了自己的念想。确实是应该来个了断了,雨桐心想,再这样纠缠下去,于宗麟,于瑞麟,于自己都是无尽地痛苦。而与其在茫茫人海中苦苦寻找一个真心的伴侣,为什么不给从小形影不离的瑞麟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更何况,瑞麟已经默默地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   “我嫁!”   雨桐抬起头,望着老爷太太微笑着,目光坚定。   “瑞麟很好,我想我需要的只是一点点时间。我想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觉得我会幸福。”   瑞麟转头看向雨桐,嘴角有了明显的笑意。金色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或明或暗地勾勒出一些好看的线条。他忽然有种错觉,那张漂亮的脸,似乎变成了他身边的小太阳。   夜已深。   宗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很奇怪,他今天的头脑出奇地清醒。他早就处理完了今天所有的工作,甚至比平时更加游刃有余。他就像一部快速而精准的机器,冷静地解决掉遇到的每一个难题,冷静的,就像心死去那样。老爷今天并没有来公司,他不知道家里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深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个人最终做出了怎样的抉择,他坐在办公桌前,望着桌上橘色的灯光发呆。   “咚咚!”敲门声响起。   宗麟望向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打算站起来去开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囚犯沉默地等待着门口递来的判决书。   门开了,瑞麟推门进来。他手里提着两瓶白兰地,来到办公桌前,在宗麟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把酒放在桌上,无声地看着他。   宗麟也不开口,起身去酒柜里取出两个矮脚杯,起开瓶盖咕噜咕噜倒了两大杯酒,推给瑞麟一杯,自己举起另一杯一饮而尽。瑞麟见状也举起酒杯,一口喝尽了杯中酒。杯子刚被放回桌面,便又被宗麟斟满,俩人依旧无言,一饮而尽。   白兰地后劲大,兄弟俩就这样一杯一杯地喝着,几轮之后都有点晕晕乎乎,双双瘫坐到沙发上。   月色如勾。宗麟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发着呆。   “我很小就喜欢她。”瑞麟倾身把酒杯放到面前的茶几上,自言自语道,“小时候总喜欢欺负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喜欢看她被气得脸通红,追着喊着’张瑞麟你给我站住’时的样子。”他靠在沙发上,双手垫在脑后,回忆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微笑。   “我不知道那就是喜欢,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被你填满了。我的爱情刚萌芽,就只能选择安静地灭亡。但是,我并没有觉得有多伤心,只是偶尔有点失落。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一直幸福下去,白头到老的,可事与愿违。哥,如果和她在一起的人不是你,那只能是我!”   瑞麟说着,拿起酒杯浅浅地喝了一口,有些出神地晃荡起杯里的酒来。   “我知道你现在还爱着她,这也是为什么我决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争取她。我害怕你因为痛苦失去理智,真的纳了她当你的姨太太,那不是她应付得来的生活。当然,她聪明,悟性高,或许有一天她终究会学会怎么周旋在自己的丈夫和他的正妻之间,甚至最终赢得了胜利,夺回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只是那样的她我不忍去想。我想给她最简单的幸福,哥,你愿不愿意成全我?”   瑞麟说完转头望向宗麟,他正盯着面前的酒瓶子出神。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回答,昏暗的办公室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自从宗麟和雨桐分开,瑞麟就料到自己和哥哥之间必定会迎来这样一个时刻,他不愿去伤害自己从小敬重崇拜的哥哥,也不愿去辜负了自己的内心。可宗麟此时的痛苦程度是他之前不曾料到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或许,自己的坚持并不明智。忐忑间,一只温暖的大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熟悉的触感让他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   “你要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成全你们?我本来就已经是个局外人了。”宗麟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他拿起茶几上的酒瓶灌了一口,轻轻靠在了沙发上,“她答应了吗?”   瑞麟点点头,“答应了。”   宗麟听罢笑笑,也深深地点点头,对着瑞麟举起了酒瓶。   两个酒瓶在半空中碰撞,发出的声音清脆而空灵,只一下便恢复了寂静,橘黄的灯光在墙上拉出了俩人修长的光影,举杯、抬头、酒尽、叹息,像一出默剧。   那一天,宗麟和瑞麟彻夜未归。锦庐中的众人,除了韵宜,也都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雨桐终于靠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   似乎也就是不长的光景之后,她迷迷糊糊中被院子里的嘈杂声吵醒。有人在说话,好像是薛伯,还有太太,声音有些急切却听不清内容。不一会儿,传来了一下一下“笃笃”的声音。   雨桐不解,起身走到阳台,发现筱茵已经站在旁边的阳台上出神地盯着院子里的某一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雨桐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朦胧的薄雾中,宗麟正一斧一斧地朝着她的那棵香樟树狠砍下去。春寒料峭,他光着上身,全然不理睬旁边人的劝阻,奋力地砍着。   “宗麟!!!”   几乎是用尽了周身所有的力气,雨桐扶着栏杆绝望地呼喊出了那个她许久都不敢再提起的名字。他没有食言,他说过会亲自来砍倒这棵树,他做到了,可曾经甜蜜的誓言如今为何惨烈至此。 她无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心太疼了,似乎只有这样哭喊着,才能勉强得到一些救命的氧气。   听到她呼唤自己的名字,宗麟手中的斧子停在了半空。他没有回头,只静静地定在那里。老薛趁着这个时机,上前去想接过斧子,被他用手挡开。他迟疑了片刻,便又开始更加坚决地砍下去。   香樟树被砍出了一个大口子,宗麟用手轻轻向前一推,它就那样轰然倒地。最终,它会被做成两个大箱子,装满丝绸,让新娘子带着它们去和自己的弟弟两厢厮守到白头……   我们终于还是走过了生命的交点。从此以后,我们彼此的人生,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奔驰而去,而我,唯愿你幸福。   宗麟背对着众人,肩膀起伏着喘着气,那样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在片刻之后变成了微微地抽动,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也没有人敢靠近。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后只有雨桐的哭泣声孤独地陪伴着他。   而雨桐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只想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告诉他她还爱着他,告诉他她愿意抛开一切跟他离开,告诉他,别哭……可她没有力气,她跪倒在地上双手颤抖着几乎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就在她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瑞麟的声音温柔地从头顶传来。   他说:“别哭,都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你已经成为了别人的丈夫,而我也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我唯一有资格为你做的,只是祝你幸福。   请你,一定要幸福!   筱茵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那根刺到底扎在他心里有多深,以至于拔&出来的时候,竟然如此鲜血淋淋。   镜中的门打开了,宗麟推着门走了进来。除了鲜红的眼角,他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破绽。他随手将弄脏衣服丢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在衣柜里翻找着干净的衣物。筱茵盯着镜中的宗麟,定了定心。   “宗麟,我们搬出去住吧。”   “好。”   ☆、第二十二章   还有小半年,瑞麟和雨桐就毕业了,老爷和太太商量决定在他们毕业之后正式举办结婚典礼。结婚之后,让两个孩子一起去美国留学。   自从那天在书房里跟老爷自信满满地表态之后,雨桐不负众望地又怂了!她又想逃避了,她实在想不出来该怎么去面对瑞麟。他们俩太熟了,熟到她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和瑞麟去开启一段全新的关系。偏偏韵宜最近极爱往瑞麟那里跑,怎么劝都不听。   “雨桐姐,你又想变缩头乌龟啦?”韵宜看出来雨桐不想去,嘟着嘴抱怨着。   “我何止想变乌龟!”雨桐叹着气说道,“蜗牛、田螺、刺猬,再不济豪猪都行,只求能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就好。你要是实在想去,就坐车赶紧去吧,怕一会儿瑞麟放学跑了。我自己走回去,反正不远。”   “那我自己去啦?”韵宜试探着问。   “快去吧。”   雨桐目送着韵宜上了车,便慢慢朝家里走去,路上却越想越觉得不对,韵宜最近怎么那么爱往瑞麟那儿跑?她一直最粘的人就是自己,之前只要自己不去,韵宜肯定也不会去,可如今为什么这么执着?何时跟瑞麟亲密到这种程度了?   不对!不是瑞麟!瑞麟那边一点征兆都没有,不可能是他。难不成还有别人?只是之前在瑞麟学校里,韵宜总是跟在他们后面,没见到她和谁接触过。想到这里,雨桐脑海中忽然闪出了一个名字——难不成是李复年?   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雨桐想着,我们家小韵宜长大了。   韵宜的确是去找李复年的。自从上次分开之后她就一直很想再见见他,和他说说话。在这一点上,她比她家二哥早慧,她明白自己是喜欢上李复年了。这些天,她一直借着找瑞麟的名义想再碰见他,可总是落空。   瑞麟放学后,远远就看见了站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的韵宜,赶紧跑过去,一把把她拉到了一边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你二嫂呢?”   “嘁~二嫂......”韵宜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自己二哥可真够猴急的,婚还没结呢,就想让自己改口了。   “二少奶奶又变缩头乌龟了,自己先回家了,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韵宜俏皮地回答。   “又来!不理她,回家。”瑞麟说完就拉着韵宜往车边走。他就知道雨桐估计又得闹一阵子情绪,这种时候不用在她跟前晃,容易挨揍。等她自己想通了,稍微一哄,准好。   正走着,瑞麟忽然想起来什么,赶紧又把韵宜拽住了,“等会儿,先不回去,去买包糖豆,上次那种糖豆她特别爱吃。你跟我一起去,我给你买包小的。”   韵宜一听当时就火了:“哪有你这么当哥的!凭什么我的是小袋的?”   “你不懂!她的大,你的小,才能显出区别,让她觉得自己更重要。恋爱中的女人,就是需要这样的优越感。”瑞麟说得满脸得意。   “说得好像你谈过似的。”韵宜翻了个白眼,扭着头嘟囔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再说这是小爷我请教了多位资深专家得到的经验。这段时间你勤快点,帮我递点东西,也不枉我之前那么疼你。”瑞麟说着就拉着韵宜往前走。   韵宜默默地又赏了他一个白眼:就你还叫疼我,不是给你当跟班就是给你当跑腿,哪像大哥和雨桐姐总是给我买好吃的。要不是看在雨桐姐的面子上真懒得理你。   韵宜转头看着越来越安静的校门,暗自叹息今天怕是又扑了个空。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仅仅一秒的犹豫之后,她决定试一试。   “呀!我想起来我有东西掉学校了,我得先回去拿,要不你自己去买,我得赶紧回去趟,车……给你。”   “真的假的?”瑞麟一看韵宜就知道她在说谎,但也没拆穿她,料她也翻不起大风浪,就随她去得了。“车给你,别耍花样,拿了东西直接回家,听到没有?”   “知道啦,一会儿就回家。”韵宜高兴地说着,一阵风似地跳进了车。   她要去找李复年。她之前已经偷偷打听到了李复年的住处,趁着今天雨桐和瑞麟都不在,她决定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见到他。   车窗外景物飞驰,韵宜无暇顾及,她心里紧张地咚咚直跳,他还记不记得我?见到我会不会高兴?或者,会不会嫌我不够矜持?会不会厌恶我……   一路忐忑着,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家杂货铺门前。韵宜下了车,看了看手中的地址,确实是这里。   她小心地朝里面张望,柜台后面坐着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妇,她猜测那可能就是李复年的双亲,眉眼间确实很相似。   那位妇人也注意到了韵宜,站起来礼貌地和她打招呼。韵宜礼貌地回礼,告诉她自己是李复年的朋友,不知道他在不在家。那妇人一听很高兴,赶紧招呼韵宜进门来坐。自家儿子性子太老实,平时都是些男同学过来打打闹闹,从来没有女孩子来找过他。这次一来就来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小姐,又大方、得体、懂礼貌,妇人看着韵宜心里莫名地高兴。   “今天家里进货,复年在后面帮忙搬东西呢。这位……小姐,请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叫他。”妇人笑眯眯地说道。   “阿姨,我叫张韵宜,您叫我韵宜就好。”   妇人答应着,对着后面大声叫着李复年的名字。   韵宜紧张而期待地盯着那块灰黑色的门帘,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门帘一起,韵宜心里猛地一紧——李复年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韵宜,也是一脸惊讶,小跑几步来到她身边,“韵宜?你怎么来了?”他满头的汗,说话间抬起手随意擦了一下,脸上留下一道黑印。   韵宜看着他那样子忍不住低头笑起来,李复年看着韵宜,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拿起脖子上的汗巾赶紧擦了擦脸。   韵宜清了清喉咙,抬起头羞涩地说:“这几天你都没有去学校吗?我都没有看见你。”   “这几天走得早,可能和你错开了。怎么,你找我有事吗?”   “没事。就是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谢谢你,所以......想请你去喝咖啡。”   “那都是小事,你不用记挂这么久。”   一阵小小的沉默,还好并没感觉到什么尴尬,韵宜正想着怎么接话,李复年倒先开口了。   “要是没什么事,你就赶紧回家吧,晚了怕你家里人着急。”李复年正说着,外面突然跑进来一群大小不一的孩子,差点撞到韵宜身上。李复年赶紧拉了她一把,她一个没站稳,扑倒在他怀里。   呼吸一瞬间的停滞。   韵宜赶紧站起身,和李复年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旁边的几个孩子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俩,一个个都惊呆了。愣了一小会儿,领头的那个大点孩子忽然扭头跑到街上,像个卖报的小孩儿,边跑边叫开了:“快来看啊!我大哥带女朋友回来啦!快来看啊!我大哥带女朋友回来啦......”   韵宜一听这嚷嚷,顿时满脸烧得通红,羞得低下了头。李复年这时候宰了这小兔崽子的心都有了。街坊邻居那些阿姨大妈最热衷的就是这些八卦绯闻,就他这么一嚷嚷,待会这里还不变成动物园!他赶紧走到韵宜身边,半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推到了门口,声音有些急切:“你快回家吧,真的不早了。我也还有好多箱子没搬完呢。下次有机会再见。”   这个举动有些伤着韵宜了,他这明显是在赶她走。她心里难受极了,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李复年说完,转身就向着门口堆着的木匣子走去。韵宜一看,那些木匣子堆的老高,就他一个人,什么时候才搬得完啊!沉溺爱情的女子终究是没记性的,她赶紧跑过去,伸手就去要接李复年手里的木匣子。   “我帮你。”   “你放手!”   他的声音有些严厉,韵宜被吓得一抖,手悬在了半空,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淌下来。她转身跑进车里,哭着叫司机开车。   李复年赶紧放下木匣子追过去,可已经晚了。   “韵宜……”   车里的人没有听见。   韵宜是哭着跑回房的,雨桐吓坏了,赶紧跟着跑进去。可无论怎么追问,韵宜就是什么也不说。雨桐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她去找瑞麟,瑞麟没回来,她先哭着跑回来了......雨桐摸着韵宜的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碰见李复年了?”   韵宜惊讶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雨桐,半天说不出话来。雨桐一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李复年的命名字提出来了,韵宜的防线也就被击溃了,她一五一十跟雨桐说起今天怎么去找他,怎么被他推出门,怎么被他呵斥......   雨桐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李复年,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居然欺负到韵宜头上来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胆子!   第二天,雨桐安排老陈放学先接她去瑞麟学校,再返回去把韵宜送回家去。她紧赶慢赶到达瑞麟学校的时候,他们才刚刚放学,时间正好!   当她出现在瑞麟教室门口时,教室里的人立刻开始对着瑞麟推搡着起哄。看到这个情景,雨桐心里的气又增加了几分。这个长舌的,这才几天,就把订婚的事情说出去了。   可沉溺在爱情中的男子也是不长眼的,瑞麟没发现雨桐脸色的变化,挠着头,傻笑着向她走来,脸上难得带着害羞的表情。   “你来啦!”他用身子轻轻撞了下雨桐,笑得满脸憨气。   其实他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诧异的,这次这么大的事,雨桐居然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真是奇了!   可雨桐没有回答他,而是递给他一个不大的盒子,说:“你把这个交给李复年。”   “啊?!”瑞麟的表情一下就变了。自己的未婚妻来学校不是找自己的就算了,还给别的男人送东西,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闹,有正事,快给他。”雨桐眼见着瑞麟要爆发了,赶紧解释道。   瑞麟不知道雨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将信将疑地接过盒子,交给了李复年。   李复年正在收书包,一脸不解地看看课桌上的盒子,又看看门口的雨桐,一时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雨桐望着他轻笑一下,对着盒子抬抬眉头,示意他打开。   迟疑着,他还是打开了盒子。就在盒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一条粗壮的菜花蛇吐着信子,从里面冲出头来。李复年没有心理准备,吓得连连往后躲,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不小心把盒子也带到了地上,大蛇扭着身子从里面游走出来,吓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瞬间全跑干净了。教室里的人群随着蛇的行动不停变换着阵势,抓蛇的,躲蛇的,看热闹的,撞得课桌椅东倒西歪。课本,书包,凳子漫天飞舞……   瑞麟张大嘴巴看着刹那间就乱成一锅粥的教室,转过脸时已是一脸惊恐,“他到底怎么惹到你了?”   “他欺负韵宜!”雨桐咬着牙回答道。   瑞麟心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先不说在他的印象当中,韵宜跟李复年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就单说李复年这个人,的确是一个老实正直的人,怎么会欺负到自己妹妹头上去了?   “放心,这蛇没牙。你去把蛇抓回来,放盒子里,这是师父的下酒菜,我借出来的,还得还回去。”雨桐看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对瑞麟吩咐道。   瑞麟转头看着鸡飞狗跳的教室,心想确实得赶紧把这烂摊子给收拾了,不然后面还不知道惹出什么乱子来。   “把蛇抓起来,要活的,别弄死了。”瑞麟对着他那几个兄弟吩咐着,便从教室里把李复年拉了出来,带着雨桐一起,来到了一片僻静的地方。   三人刚站定,雨桐就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我看你胆子也不大,谁给你的勇气欺负到我们家韵宜头上来了!”   “我......我不是......”   “你还狡辩!你说,你是不是推她,赶她走了?”   李复年因为着急,说话有些断断续续,却被雨桐认为是心虚,气愤地打断了。   “不是的。是因为我弟弟跑到街上乱叫.......乱叫韵宜是我的......女朋友。我怕街坊邻居围过来吓着她,连累了她的名声,就不好了。”   这么一说确实不能怪他,雨桐心想,那这篇翻过。下一件事情才是她最不能释怀的。   “那你为什么要呵斥她,她只是好心想帮你。”   李复年听罢没有说话,只是向雨桐伸出了双手。雨桐惊呆了,那双手布满了茧子,上面还带着横七竖八的划痕。片刻之后,李复年低声道:“那个木匣子是没有经过打磨的,上面布满了毛刺,我的手还戴着手套都被划成这样,韵宜的手,怎么能碰这种东西。当时我眼看着她的手就要碰到木匣子了,一时有些着急,语气重了点。后来我看见她哭了,想过去跟她解释,可是车子开走了......”   完了!闯祸了!冤枉好人了!韵宜这个死丫头,什么状况都没搞明白就哭得惊天动地,这下可把自己害惨了,如今该怎么收场......雨桐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点了根白蜡烛。   “给人道歉!”瑞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严厉。   “对不起,好像是误会了。”   雨桐此时乖顺地像一只小白兔。还是服个软吧,雨桐心想,教室里的烂摊子还得瑞麟去收拾呢。   “没关系的,误会解开了就好。”李复年笑着摆摆手说,“韵宜那边,还得麻烦你去帮我解释一下。”   “没问题,我去跟她说。还有,今天的事情是我自己自作主张的,韵宜不知道,你不要误会她就好。”雨桐不好意思地说道。   李复年微笑着点点头,便跟他们作别,他今天有家教课,还得赶着去给别人上课。   雨桐被瑞麟勒令在校门口等他。他回到教室拿到装蛇的盒子,又把现场都安排妥当,才跑到门口和雨桐汇合。   “以后你别过来了,放学就在学校等我,我去找你。”   “嗯。对不起,今天给你惹麻烦了。”雨桐心中有愧,此时话音格外没底气。   “跟这没关系。以后我去接你,不用你跑。”瑞麟说着,举起盒子来回翻看了一会儿,道:“你个臭丫头现在厉害了啊,连蛇都敢玩了。你以后不会用这一招来治我吧,比如……把蛇丢进我被窝之类的。”   “没那闲功夫。直接告诉老爷,叫他收拾你。”   “可我想你亲自收拾我,怎么办?”   “神经!”   “诶,你说,将来我们俩结婚了,是你搬到我房里来,还是我搬到你房里去?”瑞麟抬眼望着天,一脸憧憬。   雨桐真是服了他了,总是天马行空的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却时常把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说:“你有这闲工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不问问韵宜和李复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经雨桐这么一提醒,瑞麟总算想起来正事还没解决呢,这才让雨桐一五一十地把两个人的事情说给他听。瑞麟听完也是吃惊不小,韵宜居然喜欢李复年!明明是个满脑子糨糊的小丫头,怎么感觉她一下子变成个大人。   “你要不要帮忙撮合一下?”   “急什么,这种事情光韵宜一个人也不行,改天我先问问复年的意思。你让韵宜先沉住气,别自己胡思乱想。”瑞麟说着,又摆弄起盒子来,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满脸郁闷,“待会儿去还蛇,师父不会又让把我陪他喝酒吧!前几天喝多了,现在提起酒就想吐。”   “不会喝还拼酒逞能,活该!”   “你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吗?”   “不能!”   “没事,那我对你温柔一点。给你买糖豆?”   “要大包的。”   “买!”   “还有法国面包房的奶油蛋糕。”   “买!”   “还有烤肉串。”   “你是猪啊!”   “算了。”   “买!!!”      ☆、第二十三章   暮色渐临,大帅府内灯火通明。   大帅计划出兵北进,现在所有部下都聚集在大帅府,召开战备会议。   “大哥,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吧。”   说话的是大帅拜把子的好兄弟,军内的二号人物——潘安邦。他跟随大帅多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是员猛将,也是大帅最信任的部下。   大帅喝口茶,慢悠悠地说:“不急,宗麟还没来,等等他。”   “大哥你宠女婿也不能这么个宠法啊!打仗的事他一个公子哥懂什么!”   潘安邦说得很肆无忌惮,大帅也不恼,只自顾自地喝着茶。潘安邦是个粗人,说起来,比大帅还粗,大字都不识几个,但他为人狠戾,打起仗来不要命,凭着战功从队伍的最底层一路爬上来。这些年他跟大帅相互扶持,也终于熬到了富贵的这一天。他说话直,傲气重,这些大帅都是清楚的,所以平时也都不跟他计较,由着他去。   潘安邦现在实在很讨厌听见宗麟的名字,这小子最近太招摇,把他的风头都有些盖过去了。他潘安邦是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拿命换来的今天,你张宗麟靠耍耍嘴皮子,再让自己老婆在大帅跟前撒撒娇,这么快就在大帅府混得如鱼得水了,他潘安邦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其实潘安邦的不满不无道理,也并非只是他一人的心声。宗麟最近确实正得大帅“盛宠”,风头有些过盛了。   之前他提出的经济改革计划,效果很好。增加的收入加上他自己动用关系筹集来的资金,使得大帅精锐部队的装备得以更新换代,战斗力大大增强。大帅一高兴,把这次备战的所有后勤物资也都是交给他来筹备。不出所料,宗麟再次不负厚望,以最低的成本备足了出征所需,而且对物资的质量把关极严,没有滥竽充数的东西混迹其中。超高的执行力,连大帅都啧啧称奇,这多少引起了大帅府一些老部下的注意。   大帅府表面风平浪静,可在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都是暗流涌动。众人各怀鬼胎,观察着这位大帅爱婿的登场,是否会改写如今大帅府各股势力的格局。   “不好意思来晚了,临时被一些事情缠住了。”   会议室的打门被打开,宗麟风尘仆仆地进门,坐在了大帅身边事先为他预留好的位置上。   “没关系。筱茵呢?”大帅示意佣人给宗麟上茶,转头问道。   “在家里。”   “新房子住得还习惯吗?”大帅笑得一脸慈爱。   “很好,谢谢大帅。”宗麟点点头,笑答道。   原来,筱茵在决定搬出去的当天,就回了趟大帅府,想跟大帅商量搬回来住。大帅把她一顿臭骂,责怪她不知道收敛。可这次不管他怎么骂,筱茵就是执意要搬出来。她向大帅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告诉他这次宗麟也是自愿想搬出来的。大帅想了想,觉得若是这种情况,他们小俩口搬出来住也行,让宗麟少见那个顾雨桐,对筱茵来说总不是坏事。于是就把大帅府旁边一幢空置的私人别墅送给了女儿女婿,让他们自己去安个小家,又拨了一小队贴身卫队过去,凭他们自己调遣。   得偿所愿的筱茵满心欢喜地搬进了新家,她终于摆脱了束缚,可以和以前一样自由地组牌局、开舞会,逛街买东西也不用再顾忌别人的眼光,而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只有她和宗麟。   随着宗麟的到来,会议终于得以开始。   宗麟做事情非常细致,只要是他经手过的事情他都能烂熟于心。对于大帅的战略安排,他总能快速而精准的计划好物资的调配方案。但他毕竟不是军人出身,没有实战经验,所以当出现有疑惑的地方,他也毫不隐瞒,虚心而恭敬地向在座的各位老将们请教。   在座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跟宗麟接触,在这之前对于他的了解都仅限于听说,只知道他留洋归来,商场上年少成名,又得大帅青睐,风头正劲,想必定是个恃才傲物的公子哥,大多对他并无多少好感。今日得见,却发现这个年轻人头脑灵活,胆大心细,彬彬有礼,对他的印象也大大改观。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偶尔瞄一瞄坐在宗麟对面的潘安邦,心想着将来或许会有好戏看呢。   “你上次说的练兵的事情,我想了一下,这仗结束之后我想试试,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会议几近结束时,大帅忽然问宗麟。   “我是外行,纸上谈兵,怕是帮不了大帅了。”   大帅点点头,沉默地想着什么。   宗麟抬眼瞄了喵大帅,低头思索片刻,说:“我认识个人,或许大帅会感兴趣。但是他避世很久了,我不知道他现在还愿不愿意出山。”   “哦?隐世高人?”大帅听了呵呵笑道,“可以见一见,如果合适,条件随便提。”   宗麟点点头:“那我来安排。”   他想给大帅引荐的人正是他的师父——武疯子,练兵是他的老本行。   武疯子其实是个难得的军事人才,先抛开他那一身的好武艺不说,他熟读古今兵家名典,各路兵法谙熟于心,宗麟所知道的军事方面的知识几乎全部来源于自己的师父。令他稍有顾虑的是,武疯子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冷兵器时代,在现代战场上,还需要进一步地加工和消化。但东西是相通的,武疯子对于火炮的兴趣也很大,所以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不会比任何人差。虽然他已经浑浑噩噩地混了大半辈子了,但宗麟知道他心里是不甘的。年少成名,满腔的抱负却被历史的车轮无情地碾碎,或许老天也垂怜他,想给他这个机会呢?   而且,宗麟此时也太需要一个帮手了。大帅府原本就暗流涌动,他这颗石头一投进来,更是惊起了不少波澜。他上面有大帅护着,目前自然是不会有人能拿他怎样,但他的脚下太空了,任凭他自己多有能耐,即便三头六臂也无法一个人应付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浊流,他必须提前为自己考虑。更何况大帅对他的信任,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也是个未知数。   当宗麟和大帅终于开完小会的时候,夜已深了。   期间牌局散了的筱茵闯进来闹过一次,责怪大帅不顾宗麟的身体,不让他休息,被大帅叫人轰出了会议室。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稀里哗啦砸东西的声音,大帅无奈叹气,却也没有出去制止。这时宗麟走出会议室,原以为筱茵肯定又在大厅闹脾气,走近才发现大厅一个人都没有,而润阳则刚刚从门口进来。   “你怎么才回来?”宗麟说着,下意识地看了眼楼上,大帅已经回房休息去了,不然润阳难免又要挨顿骂。   “早在家了,刚把我姐架回去。跟疯了一样,乱砸东西。”润阳一脸烦躁地说着,忽然像想起什么来了,开始憋着笑挥挥手示意宗麟把耳朵伸过来。他用手挡着嘴,在宗麟耳边轻声道:“砸了我爹俩瓶子,元代的,噗~”说到这儿,他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宗麟一听也觉得好笑,此刻他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大帅明天暴跳如雷的样子。   “你怎么受了她的?”润阳边笑边摇头说。   “她又没摔我家东西。”   润阳一听更笑得收不住了,他印象中的宗麟哥一直沉稳不多话,今天倒是第一次听他开玩笑。   “她也就在你跟前有个女人样。”润阳说着,把宗麟往院子无人处里拉了拉,轻声道:“宗麟哥,你多注意点潘安邦。他这个人看着像个直肠子的粗人,其实坏心眼可多了。他把权和钱看得很重,你最近风头太劲了,威胁到他了。”   宗麟深深地看了润阳一眼,笑道:“我以为你对你爹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确实没有兴趣。”润阳说着,又恢复了以往的那副不屑的表情,“我只是想提醒你自保。我们这种环境里生存的人,和你跟韵宜这样的人不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说到底,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自己深陷其中。”   为什么?或许身不由己吧。自己和筱茵的婚姻是一种妥协,一场交易,既然是交易,就必须获利,要获利他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大帅这边的资源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事实上在他和筱茵结婚之后,借助大帅的帮助,厂里的业务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这是之前他的祖辈们都没有企及到的新高度。虽然老爷已经多次提醒他不要过于沾染大帅府的事务,但他自己却有些莫名的义无反顾。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种人?”宗麟觉得润阳也挺有意思,渐渐地把话题聊开了。   “气场不一样,我看人很准的。”   “大帅还一直担心你是孩子心性,将来压不住阵,我看他是白担心了。”宗麟半开玩笑道。   润阳听闻,扭过脸一脸不屑。   宗麟见他又开始闹脾气了,便问:“你为什么总喜欢跟他对着干?”   “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内有黎民贫苦交加,他们这帮旧军阀还在为了一己之利混战,我瞧不起他们。”黑夜里润阳的目光灼灼如炬,闪着坚毅的光。   “所以你就去报上发表文章抨击自己的爹?”   润阳大惊!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宗麟平静地说,“而且,我都能查到,你以为你爹不知道?”   润阳此时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自己为了慎重起见,连笔名都不重复用,自以为天&衣无缝,不想现在倒成了个笑话。   “我说的都没错,错的是他们,时间会证明一切!”片刻的慌神之后,润阳镇定下来,理直气壮地说,“我只恨我自己才华不够,不能像‘笔锋战士’林恒那样,以笔为枪,唤醒更多的国人。”   宗麟心头猛地一紧,很快又恢复自然,故作轻松道:“你知道林恒的下场吗?”   “知道。”润阳回答,“外面宣称是意外,其实谁都能看出那场火肯定是人为的,不然怎么可能二十多口人,一个都没逃出来。这些人也真是心狠手辣,妇孺幼童都不放过!”   有些思绪不可控地在宗麟心里翻滚,他抽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故意把青烟长长地吁出,那样子有些顽皮,不像平时的他。烟散,意平,而从旁人的角度看来,他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破绽。   “你喜欢看林恒的书?”半晌,宗麟缓缓问道。   润阳点点头:“他的书我都有。我认为他把这世道看得很透,很多说法看起来大逆不道,其实都没错。”   宗麟拍拍他的肩膀,“书收起来,对错也不重要。你提醒我要自保,其实最应该自保的就是你自己。你爹的功过是非,包括林恒的功过是非,自有时间来评判,但你爹在一天,便能多护你一天。我风头再劲也比不上你这个接班人,你才是某些人眼里最大的障碍。不管你喜不喜欢你爹的生存方式,也不管你将来想走什么样的路,你自己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   润阳低下了头陷入沉思,自己果真还是太嫩了,之前引以为豪的事情如今看来更像是一场儿戏。宗麟说得对,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这个班,都免不了牵涉其中,那或许眼下韬光养晦,低调周全自己才是正道……   潘安邦回到自己的公馆时已然夜深,他的八房太太们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好不热闹。要放在平时他绝对是乐于享受的,只是今天他的心绪实在乱的很,便把这些呱噪的女人们通通打发走了。   回到卧室,点上一管大烟,思绪却仍然轻松不下来——大帅这是狗急跳墙吗?儿子不成器就搬个女婿来,就这么防着自己这帮跟着他打江山的兄弟吗?烟灯里的火光摇摇晃晃,吐出的青烟妖娆地游走在烟箱周围,光影斑驳,扑朔迷离。      ☆、第二十四章   深紫色的校服裙摇曳着,黑色的皮鞋有节奏地交替出现在裙摆的前方,冲出又后退不见,倒像极了两只乘风破浪的小船。雨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得却有些迟疑。校门口的调笑声、议论声如约而至,她悄悄抬起眼,果然见到门口紫蝴蝶般的女孩们三个两个一群,捂着嘴偷笑着跑开,时不时还回头看见已经满脸通红的雨桐,便笑得更欢了。   雨桐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加快步子走出校门。瑞麟敞着校服上装的扣子,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捧着一束花,懒散地靠在一棵大树上。看见雨桐出来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迎了上去。   “你怎么又这样!不害臊!”   雨桐拉着他的袖子把他使劲往边上拽,生怕被更多人看见了。这一连多少天了,每次一放学就能看见他捧着花站在校门口等她,引得同学都来打趣她。   “给自己老婆送花有什么害臊的!”瑞麟大言不惭地回答。   “谁是你老婆,别乱说!”   “你就是我老婆!你都答应了,别想反悔!”   雨桐赏了他一个大白眼,懒得再搭理他。   为了方便瑞麟和雨桐培养感情,太太最近也是拼了!她把之前接送三人的车单独调拨给了韵宜一个人用,让瑞麟和雨桐放学自己走回来,同时推迟了俩人回家的门禁时间,还给瑞麟的零花钱翻了倍。这一系列的“激励政策”弄得雨桐哭笑不得,瑞麟倒是非常受用。   “给!”俩人并肩走了一会儿,瑞麟又不知道从哪里又变出来一串荸荠递了过来。   雨桐被他吓了一跳,“你从哪儿变出来的?我都没看见你买。”   “厉害吧!”瑞麟笑得得意洋洋。   雨桐看他那副模样也觉得好笑,便问:“怎么做到的?”   “爱情的魔力。”   欠抽!雨桐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又想打他了。岂料刚伸手就被他拽住了手腕,不知道他怎么变戏法般地压了一下,自己的手就被他握在了手里。雨桐脸一红,急忙想挣脱,却怎么甩也甩不掉。   “啧!别动!”瑞麟皱着眉头对着雨桐小声呵斥道,“费了这么大劲要是连手都没拉上,我娘的零花钱就白加了!”   雨桐被他逗笑了,头一低闻到了捧在怀里的花香,于是也不再挣脱,就由着他牵着手,一路走着。瑞麟不知道怎么的,这会儿也安静下来不说话了。雨桐抬头看见他的耳尖红红的,知道他是害羞了,心里暗笑你也有害羞的时候!忽而邪念又起,心想着平时只有你捉弄我的,今天礼尚往来,我也来还一个。   “诶!花你帮我拿着吧,扎手。 ”雨桐小声道。   “什么都让我拿,你也有点良心好吧!”虽然嘴上抱怨着,瑞麟还是一把接过了花。   雨桐见他上钩了,忍着笑,身子往他身边移了一小步,把自己的左手也覆到了他的手上,就这么两个手一起握着他的左手。瑞麟身体明显的一顿,连走路都忘了,停下来愣了半天,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雨桐。雨桐一看,那脸红的都赶上天边的火烧云了。   “哈哈哈哈~猴子屁股!”   雨桐实在是忍不住了,指着瑞麟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瑞麟这下明白了雨桐在拿他开涮,又好气又好笑,一时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你个臭丫头,敢消遣小爷,不怕小爷我吃了你!”   “你先把脸上的颜色洗洗再说狠话吧!”   雨桐知道这话一出瑞麟可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话音刚落她便一把甩开瑞麟的手,拔腿就跑。   瑞麟当然起身便追,无奈现在他和雨桐反过来了,不是雨桐帮他背书包,而是他帮雨桐背书包了,两个重重的书包挂在他身上两边晃荡,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着实影响他的速度。追了好大一段路终于追上了,他正准备发火,谁知雨桐小手一伸牵住了他的手,瑞麟瞬间败下阵来,火也立马全消了。   “算你狠!掐着小爷软肋了!”瑞麟气喘吁吁地说。   雨桐的目的也达到了,玩心也散了,便不再和瑞麟斗嘴,只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下午的阳光仍旧暖暖的,俩人都没说话,气氛安静却不尴尬。   雨桐抬眼看了看瑞麟,他刚才跑太快了,这会儿前额的头发还有几根张牙舞爪地立着,看了让人不由得又想笑了。   “诶,你将来有什么打算?”为了忍笑,她故意找了个话题打断自己的注意力。   “将来?没想好。先结婚,结了婚我们一起想。”瑞麟一脸无所谓道。   “我估计你可能要准备接手家里的事情了。”雨桐想了想说,“你不觉得现在宗麟被大帅府缠得越来越紧了吗?老爷都念叨好多次了,说宗麟现在下班还得往大帅府赶,白天也经常不在,厂里一堆事情又丢回给老爷了。我估计你将来是逃不掉的,迟早得去给老爷帮忙。”   瑞麟听罢并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微笑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雨桐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干嘛?你盯着我干什么?”   “这是你和他分开之后第一次主动提起他。”   雨桐听完低下眼想着什么,继而又抬头看着瑞麟的眼睛,笑得跟今天的阳光一般灿烂,“我看得出来你在努力,我也会努力,人总要向前看。”   瑞麟会心一笑,没有接话,只把她的手拉得更紧。   俩人一路磨磨蹭蹭回到了家,却发现家中来了客人,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由老爷和筱茵陪着聊天。听到了他俩的动静,那人也起身打招呼。雨桐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有过两面之缘的长谷川。   “顾小姐好久不见。”   长谷川看见雨桐回来,眼里放出了些不易察觉的光彩。原来这次他通过筱茵,来锦庐向老爷求一幅西湖的织锦画。老爷知道他背景复杂,不愿意得罪他,虽然心有不情愿,但还是把他颇为钟爱的一副《九溪烟树》送给了他,只求赶紧把这尊菩萨请走。谁知长谷川得了织锦画,却不着急走,开始跟老爷筱茵聊起家常来,直到瑞麟和雨桐回了家。   雨桐看见他着实有些倒了心情。尽管接触不多,但雨桐不喜欢他,他看自己的时候总像是一匹狼在观察自己的猎物,这让她觉得很不舒服。但讨厌归讨厌,礼节上的东西不能说不过去,于是她也礼貌地回应着:“长谷川先生,好久不见。”   长谷川笑着点点头,转而向老爷开口道:“看见顾小姐我倒是想起来了,过几天日本领事馆会有一场舞会,想邀请张老板一家届时光临,不知道张老板可否愿意赏光呢?”   筱茵一听有舞会,神采顿时灵动起来,正准备答应,却被老爷抢了先:“不巧啊长谷川先生,近日厂里忙碌异常,我这身子连日奔波已经是疲惫不堪,身体抱恙,怕是只能下次了。”筱茵一听老爷都这么说了,只能失望作罢。   可长谷川并不打算罢休,他本来想邀请的就只有一个人。他转身走到雨桐跟前,低头看着她,微笑着问:“那顾小姐呢?有时间参加吗?我依稀记得,顾小姐还欠我一只舞,不会真的打算食言了吧。”   雨桐低头笑笑,礼貌地说:“上次我就跟长谷川先生说过我会食言,先生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长谷川听罢依然面不改色,又向着她走了一步,俩人的距离离得更近了,这让她心里有些窝火,但又不好发作,只低头不语,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心中期许,不了却实在心有不甘。”他低着头,几乎是在雨桐耳边呢喃出这句话。而这一幕也让在场的人终于明白了长谷川的目的所在——求画是假,求雨桐才是真!   筱茵几乎要爆发,原来她自己被长谷川当猴耍了。更要命的是,如果长谷川真的就此缠上了雨桐,宗麟知道了肯定又要生她的气。正在她想办法想打断长谷川的时候,雨桐开口了。   “实在不想推脱长谷川先生的盛情,只是,如今和当初又不一样了。现在,我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待嫁之人,实在不适合再在歌舞欢场抛头露面。”   长谷川略微吃惊,却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依然镇定如初:“哦?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这样有福气,能够迎娶顾小姐?”   “我!”瑞麟上前一步把雨桐拉到身后,一脸玩世不恭地笑着,“我的女人。”   “我的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着,在舞场里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所以,长谷川先生,真是对不住了。”瑞麟一脸痞笑地说着,雨桐也应景地双手抱住了瑞麟的左手,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躲在了他身后,低头不再说话。   长谷川见到这幅情景,何尝不明白这是俩个人是故意做样子给他看呢,但也并不再多言,只礼貌地回应着:“那真是恭喜了。我冒昧了,还请二位原谅。”   “不知者无罪,不怪长谷川先生,是我们自己没有提前说清楚。”瑞麟也礼貌地回答。   长谷川不再纠缠,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众人目送着他的车离开,面面相觑。他就这样走了?太干脆了,干脆得让人心里发虚。瑞麟低头看见雨桐眉头紧锁,正出神地想着什么。他转身捧起她的脸,温柔地说:“别怕,有我在。”   只是现实是,雨桐的脸在他的双手间快被挤成一朵花了,她无奈地用嘟着的嘴含糊地抗议:“晃(放)~开~我~”瑞麟见她不再焦虑,笑着松开了手。   入夜。   宗麟一身疲惫地走进家门,发现今天家里格外安静。筱茵一个人满怀心事地坐在沙发上,见他进门,赶紧过来接过他的外套。   “今天这么早就结束了?”宗麟问道。   “今天没打牌。”筱茵小声回答。   宗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筱茵被他看得心发虚,低下头小声说:“我今天犯错误了......”   宗麟还是没有说话,边走边松开衬衣领口,把公文包丢在沙发上,自己也疲惫地靠上去,闭上了眼。筱茵不敢再隐瞒,小心地坐到他身边,一五一十地把今天长谷川的事情告诉了宗麟。听到长谷川可能对雨桐有想法,宗麟猛地睁开了眼睛,倒把一直小心地看着他的筱茵吓了一跳,想说的话又给吓回去了。   “继续。”半晌,宗麟又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   “没了。后来长谷川就走了,什么也么说,走得很匆忙。”筱茵小心地回答。她警惕地盯着宗麟,生怕他忽然发火,可他却一直闭着眼睛沉默着。就在她怀疑宗麟是不是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叹了口气,起身点上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长谷川找你的事情大帅知道吗?”   “不……不知道。”筱茵以为宗麟开口肯定是要责怪她,却没想到他问到的却是旁的问题,一时有些语塞。   “你以后不要单独和长谷川接触,太危险。他不是你能应付得来的。”宗麟望着筱茵说道,“如果他再来找你,想办法推脱掉,让他来找我或者大帅,你不要自己去。记住了吗?”   “好。记住了。”   温暖,这是筱茵此时心里最大所感。亏得自己平时总是胡思乱想,都是自寻烦恼,宗麟终究是关心自己的。自己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他不仅没有责备,还那么关心她的安全。如今除了父亲之外,又多了个那么值得依靠的男人,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雨桐那边……怎么办?”筱茵试探着问。   “你别管。我来处理。”宗麟吐了口烟,回答道。   “那我要不要明天去给她道个歉。”   “不用。”宗麟说完掐掉烟,起身准备上楼休息。   “她现在和瑞麟挺好的!”筱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或许,只是好奇。“他俩,挺亲热的。”   “那是好事。”就像听到明天会下雨一般的平常,宗麟似乎没有出现什么让筱茵介怀的表情或反应,继续若无其事地朝楼上走去。   筱茵轻笑着坐回了沙发上。痛归痛,顾雨桐这根刺总算是拔掉了,今后宗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第二十五章   窗外阳光灿烂,在春雨绵绵的时节里这样的天气甚是难得,不出去踏踏青就真的是辜负了。所以,雨桐此时的心情稍显郁闷——她正在自己房间里高举双臂,一名金发碧眼的洋设计师正拿着皮尺专注地给她测量着尺寸。而她的对面,一位她最不擅长招待的客人正坐在她的贵妃榻上悠闲地喝着咖啡。   “样式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做深v领的,一直开到......”筱茵比了比自己的心口窝附近,“……这儿!”   “太低了吧!!!”   雨桐简直要疯了,满脸不情愿,但又不好佛了筱茵的面子,便嘟囔道:“我怕瑞麟会不喜欢。”   筱茵一听就火了,大声嚷道:“你有点出息好吗?你自己的婚纱管他怎么想!”   “我碰巧跟他一起结婚,所以......呵呵……”雨桐干笑着,佯装无可奈何的样子。   筱茵白了她一眼,放下咖啡,想了想说:“那就做一字领的,跟上次我生辰那件礼服差不多。你瘦,脖子好看,穿那样的保准没错。”   “别太露就行......”雨桐小声嘀咕。   “不会的,顾小姐。我会结合您的意见,制作出一套完美的礼服,让您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听到雨桐的嘀咕,那洋人礼貌地解释着。   当着人家设计师的面,雨桐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得作罢。毕竟在时尚方面,自己虽然也算讲究,但和眼前这两个人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筱茵自不必说,那洋人来头更是不小——他是如今上海滩最有名的婚纱设计师,法国人,上海滩的各位名流小姐们的婚纱,几乎都出自他的手。之前筱茵结婚时候所穿的婚纱,也是他的杰作。筱茵这次专门花重金把他请来杭州给自己量身定做婚纱,这是雨桐怎么也没想到的。且不说她和筱茵根本没熟到这个份上,就是她本身也没打算准备这么贵重的婚纱。   筱茵和设计师熟练地将婚纱的细节一一沟通好,又礼貌地送走了设计师,才又回到了雨桐的房间,坐回贵妃榻上,抿了一口咖啡,抬眼对雨桐说:“不用谢我。算是给你道个歉。长谷川的事情,我也是被他利用了,本不想惹出这些事端的。”   雨桐笑着摇摇头:“你不必道歉,我都明白的。而且你以后最好也不要单独和他接触了,太危险了,他不是我们这种人能应付得来的。”   如此熟悉的一句话!   筱茵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不愧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连话都说得八&九不离十。   巧合,或许只是巧合。   筱茵暗自平了平心绪,接着说:“还有那日在餐桌上,我不是故意要引出你和瑞麟的事情,我只是有点好奇,但我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没有逼你结婚的意思。”筱茵表情极认真,能看出来她没有撒谎。   雨桐笑得更深了,“那日明显就是瑞麟借题发挥,他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好久了。我也从来没有怪过你,你别多心了。”   “你倒是命好!”筱茵轻笑着,又恢复到了以往那副傲慢的表情,“离开了一个,马上又来一个。”   “跟你比,我的命不值一提。”   雨桐不爱她提起这些事情,但表面上却不能有什么不耐烦。她背靠在窗户边上,扭着头看着楼下,希望多少能消磨些渐渐滋生的尴尬。   “哼!那是。”筱茵毫无察觉,勾起嘴角,慵懒地靠在了贵妃榻上,“宗麟待我极好,我俩现在好着呢!”   “那是好事。”雨桐依然望着窗外,波澜不惊地回答。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听到这句话筱茵心里莫名的失落起来。自己才是宗麟的妻子,却和他从未有过这样的默契。她甚至一直都不知道宗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一味地猜测、迎合、讨好,除此之外她几乎毫无办法。难道爹是对的,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勉强嫁过来?可她不甘心,事情现在明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夫妻俩搬出来过二人世界了,宗麟还会关心她的安全,等雨桐和瑞麟结了婚,宗麟一定就彻底死心了,到时候......到时候......自己和宗麟的关系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呢......一定......一定是会有的吧......   雨桐说完话,却半天没听见筱茵的反应,转头一看才发现她正低着头,眉头紧锁地在想着什么,连忙试探着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你就甘心这样和别人结婚?”筱茵被雨桐打断了思绪,回过神来,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别人,是瑞麟。”雨桐回答,“瑞麟和别人不一样。”   “你就愿意这样放弃宗麟了?”   这个问题让雨桐彻底不想忍了,她眼带怒意看着筱茵,嘴角却挂着让人胆寒的微笑:“不然呢?你是想让我把宗麟再抢回来吗?”   原以为一场暴风骤雨即将到来,却不曾想筱茵一反常态地没有强硬反击,只木然地看着雨桐,半天说不出话来。   雨桐不了解筱茵,这其实是她和筱茵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谈。平时看惯了她跋扈的样子,这时候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还真让雨桐有些手足无措。   定了定神,雨桐把椅子拖到筱茵对面,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和宗麟之间的过往,发生过,就没有办法抹去,这点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你都必须接受,因为这也是当初你自己的选择!但如今这般关系已成定局,那么作为当事人的我们就只能选择向前看。旧事重提,对任何人来说都不会好受。我选择彻底地放弃宗麟,不是因为寡情,只是因为我比较习惯于向命运低头。而对于我和宗麟的感情来说,你向筱茵,大帅府便是我们的命运,我们斗不过,只能分开。但生活不会因为我们的疼痛停下来,我们还是得为了爱我们的人继续坚强的活下去!筱茵,我不知道你和宗麟之间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使得你今天如此反常,但你要知道宗麟的心很软,很善良,只要你一直在为他努力,他一定会看到的。”   筱茵哑然。   她有过很多的设想,却从未想到过雨桐会给她鼓励。半晌,她终于开口怯怯地开口:“你不恨我吗?”   “恨过,很恨。”雨桐站起来走到窗边,望向窗外出神地说:“你那时候夺走宗麟,几乎要了我的命。”   “我......我只是......我第一次喜欢人,我……”   筱茵彻底乱了,她身上那看似刚强的盔甲此刻已经全部被击碎。那时她带着胜利者的威仪嫁过来,肆意消遣着另一个女人的悲伤,自信满满地以为从此能主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婚姻。可不到一年的婚姻生活几乎磨平了她的棱角,击溃了她的骄傲,她只能步步紧逼地追赶着丈夫的步伐,疲倦却不敢停下。甚至在她与丈夫迟到的圆房时,任凭醉醺醺的他在自己耳边呢喃着别人的名字,她也只能流着泪把他抱得更紧。   而他和她却那么合拍,相似的话语,相似的神情。如果没有自己,他现在是不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幸福,没有疲惫,没有冷漠,一如最初自己见到他时般的温润如玉。筱茵低头捂住了脸,自己真的是完了,在这种时刻,心疼的仍然不是自己。   雨桐见她这般模样,也被吓着了,赶紧拿来手帕手忙脚乱地想给她拭泪,嘴里连连解释着:“你别这样,都过去了,我……我又活过来了......我……我不恨你了……”可筱茵只把脸埋在手里,任雨桐怎么劝也不抬头。   雨桐急了,这可怎么办,哄女孩子自己不在行啊!忽而脑内金光一闪,她跑到窗前,对着下面抬了抬手。原来今天本是她和瑞麟约好出去骑马的日子,筱茵的突然到访打断了二人的计划。而两个女人上去了又半天没下来,瑞麟越等越郁闷,便故意把马牵到雨桐窗户下面,稀里哗啦地给马洗起澡来。雨桐刚才就注意到他了,只是那时候和筱茵正聊着些让人心烦的话题,便也没去理睬他无声的抗议。此时正好把他招上来,哄女孩子,瑞麟肯定是有办法的。   可当瑞麟进门看见这一幕也被惊吓到了,拉着雨桐的胳膊小声问:“你报仇了?”   “啧!”雨桐转身踹他一脚,刻意压低了声音,“胡说什么呢!她说着说着就成这样了,你快哄哄啊!”   “你弄哭的怎么要我哄?我不会啊!”   “你平时不是挺会哄女孩子开心的吗?”   “谁说的!我只会哄你。”   “……方法应该是相通的吧......”   “通不了。你们俩都不是一般人……”   “……”   就在俩人嘀嘀咕咕地时候,筱茵抬起头来,表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对不起,今天失态了。”筱茵红着眼看着雨桐平静地说道。终究,她是不愿意在雨桐面前认输的。一时的软弱无助不代表放弃,她和宗麟的故事还没有结束,也不会结束。路还长,足够她去改变一切。   “谢谢你今天陪我聊天,虽然和你聊天并不开心。”筱茵微扬着下巴,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趾高气昂。   雨桐撇着嘴哭笑不得地低下头,瑞麟在一旁强忍着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这样的筱茵雨桐是习惯的,恭恭敬敬送出了门,终于万事大吉了。   入夜,瑞麟在雨桐的房间磨蹭半天,终于被她赶出了房门。他意犹未尽地踱回房间,准备收拾收拾睡觉了,门却忽然被敲响了。心想着或许是雨桐又有什么事情找他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开门,却赫然看见宗麟站在门口。   “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瑞麟看到他吃惊不小。自从他和筱茵搬出去之后便回来的不多,更何况现在已经很晚了。   宗麟指指屋里,示意他进去说。瑞麟侧身把他迎进了门,他抬眼,打量着瑞麟的房间,他确实很长时间没有进来过了。瑞麟的房间没什么变化,只是床头柜上多了一个装着雨桐照片的相框。照片里面雨桐围着厚厚的围巾,风吹着几缕发丝拂过她有些清瘦的脸。她双手捧着厚厚的白雪,眼睛笑弯成了两轮明月,看起来是那么的开心。宗麟猜测这照片应该是那次她大病初愈之后在北平拍的。   瑞麟注意到了宗麟的视线,故意打断他说:“今天大嫂来找雨桐,在她的房间里哭了半天。”   宗麟听闻收回视线,回过头问:“她找雨桐做什么?”   “给她定制婚纱。好像说到什么你的事情,哭起来了。”   宗麟没说什么,只坐在他的床边招呼他过去。瑞麟走近时,看见他从西服的内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巧的枪,递了过来。   瑞麟先是一愣,继而有些兴奋地接过枪,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会用吗?”宗麟问道。   “我先研究研究。”瑞麟拿着这个小东西,爱不释手。   宗麟笑笑,把枪拿回了握在自己手里,手指按到了一个小突起,弹匣就掉出来了。他放下枪拿起弹匣,在瑞麟眼前慢慢地把子弹一颗一颗卸下来,在床头柜上摆成了一个小队。瑞麟出神地看着宗麟的双手,努力地记忆他的每一个动作。片刻之后,宗麟拿起空弹匣推进枪托,上膛,瞄准,扣动扳机。   “只需第一发上膛,后面的不用。”宗麟说着,把弹匣又卸了下来,熟练地装入子弹,关上保险,递给瑞麟。   瑞麟觉得刚才宗麟的样子简直太帅了,不愧是自己从小的偶像!他接过枪,坐在宗麟旁边,学着他的样子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宗麟转过头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此时他兴奋地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瑞麟把弄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哥,你来就是给我送这个吗?”   宗麟点点头,“还跟爹娘商量好了把你的婚事提前。”   “提前?”瑞麟一脸不解,“为什么?”   “以免夜长梦多。我不了解长谷川,但愿他是真的就此罢休了,但是以防万一,尽快办了好。”   宗麟平静地说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些憋闷,久违了的感觉。那时候的自己多么幼稚,大难临头,却还在自以为聪明的按部就班,生生断送了两个人的幸福。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个最基本的道理自己都不懂,也算是活该了。他微微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东西给你,你必须有分寸,不要让别人知道,更不要伤了无辜的人。但是在危急关头,也不要犹豫,果断开枪,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瑞麟听他说完,心里有些发沉,得到真枪带来的兴奋,顷刻间也消失殆尽了。   “哥,你也有枪是吗?”瑞麟沉默片刻,试探着问。   宗麟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他。   瑞麟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你现在出门已经需要带着枪了吗?哥,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去参合向家那些事情?还嫌向筱茵害得你不够惨吗?就算是为了家里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外面有人说你野心太大,可是我不信,我……”   “你不信就好。”宗麟打断了他的话,仍然带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别管别人说什么,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就行。”   “但是哥......”   “如果你想练习,可以去军部找师父,他现在在帮大帅练兵。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会教你的。”宗麟说着,又看了眼雨桐的照片,补充道:“偷偷去。”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去。   信息量有些大,瑞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师父怎么也去大帅那儿了?宗麟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走了。早点休息。”宗麟说着,便跨出了房门。   “哥!”瑞麟情急之下大声叫住了宗麟,可当宗麟转身停下的时候,他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了。思索半晌,他低声说:“你要常回来,娘总念叨你。”   宗麟笑起来,抬手揉了揉瑞麟头顶本来就有些凌乱的头发,说:“知道了。”继而抬眼看了看他的头顶,轻笑一声说:“你小子是不是比我还高了,现在揉下你的头发怎么觉得这么费劲?”   “最近确实长得着急了点。”瑞麟挠挠脑袋笑着说道。   宗麟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摇摇头,转身离开了。看着哥哥的背影,瑞麟笑容僵在脸上,慢慢消失了。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二十六章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回响在摇曳的柳浪之间,黄莺翩飞,竞相啼鸣。雨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看着这碧浪摇空舞袖轻的美景,渐渐有些沉醉。   忽然一个急转弯,吓得她尖叫着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瑞麟的腰,险些摔下去。   “你怎么骑得,我差点掉下去!”雨桐对着瑞麟的背就是一巴掌,气呼呼地说道。   瑞麟微微转头,笑得得意洋洋,“路不平我有什么办法。你抱好啊!抱紧点肯定不会掉下去。”他继续晃晃悠悠地骑着,一会儿朝左边拐拐,一会儿朝右边扭扭,总之就是不让雨桐安稳地坐着。   雨桐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坏主意,拍拍他的背,嚷着:“停车!我要下去!”   谁知瑞麟不但不停车,反而突然加快了速度。他弓起身子,拼命地蹬着踏板,车身晃得更厉害了。   “张瑞麟你给我停下!你别胡闹……啊!”就在雨桐大叫着让瑞麟停下的时候,瑞麟一个猛的急刹车,雨桐一下子整个身子扑到了他背上,鼻子撞上了他的脊椎骨,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呀抱这么紧,占我便宜呢!”瑞麟转头,大言不惭地调侃着。   听到这么一句雨桐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她左手捂着鼻子跳下车,脸涨得通红,右手伸手就朝瑞麟打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说的就是瑞麟!   只见他脚下一蹬,自行车一溜烟儿就冲了出去,生生躲过了雨桐的如来神掌。可雨桐哪会就此罢休,跟着追了过去。瑞麟一看就乐了,他眼看着雨桐追上来了,赶紧使劲蹬几脚,又把她给甩开了。拉开不长的距离之后,便又放慢了脚下,等着雨桐气呼呼地再次追上来。   雨桐正在气头上,拼了命追却怎么也追不上,急得大叫:“张瑞麟你给我站住!”她哪知道这句话就是瑞麟爱听的,目的达到了,瑞麟玩得更起劲了。   俩人一路追追赶赶,不知不觉居然到家了。瑞麟骑着车冲进院子,知道再也躲不过去了,便把车丢在一边,正想着怎么收场的时候,雨桐跑进了门,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她一手扶着院子的大铁门,一手使劲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已经被气哭了。   瑞麟一看也傻眼了,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玩过头了,赶紧跑过去想给她道歉。雨桐见他过来,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决不能轻易放过他!   她快速观察了下周围,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把放在大铁门旁的扫帚,二话不说就朝瑞麟打去。瑞麟看见这架势,赶紧一个急刹,转身往回跑,边跑边扭头喊着:“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啊!这个太脏了,拿手打行吧?踢也行啊!”   雨桐哪管这些,只举着扫帚满院子追他。瑞麟想着躲也不是办法,干脆停下来转身迎着她,等她跑过来时一把抓住了扫帚。雨桐一路跑回来本就已经脱了力,扫帚很轻易地就被瑞麟夺走丢到了一边。看着飞得老远的扫帚,莫名的委屈一下子直冲雨桐心头,她用手背捂着眼睛,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下瑞麟彻底慌了,围着雨桐急得团团转,他拉起她的手想道歉却被她一把甩开。这可怎么办?眼见着雨桐的眼泪水滴似的往下滚,瑞麟也不管有没有人看了,一把把她揽入怀里,低头轻拭着她的眼泪,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焦急,温柔地说:“别哭了,我错了!你打我!拿什么打都行!让我以后长记性,好不好?”   可雨桐根本就不原谅他,他在怀里挣扎着想推开他,“你走开!太欺负人了!”她嘴里叫骂着,哭得更厉害了。   瑞麟哪会放开她,一手把她锢得更紧,一手抓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去。   “对!我欺负人!我混蛋!你打我!别哭了好不好?”   气归气,雨桐怎么可能舍得真正去扇他。她拼命想拉回自己的手,无奈力气没有瑞麟大,就这样被他拉着往脸上扇去。“啪!啪!”一声,两声,听得雨桐心惊。   “你放手!快放手!”   雨桐拼命挣扎着,瑞麟那一下一下都是实打实地扇在了脸上,眼见着脸都被打红了,雨桐心一下子就软了。   “不放!男子汉大丈夫说不放就不放!除非你打我,我就放!”   雨桐被他一句话给气笑了,“无赖!”她挂着泪笑骂道。   瑞麟看她破涕为笑了,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再接再厉,继续给她消消气,却被太太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们俩又闹什么呢!”   太太在屋里就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一出大门便看见院子里的俩人抱在一起,一个哭哭啼啼,一个扇脸认错,闹得不可开交。这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她无奈地摇摇头,赶紧打断了这出闹剧。   “他欺负人......”   雨桐听见太太的声音,趁着瑞麟不注意一把推开他,转身就准备跟太太告状,却一眼看见了站在太太身边的宗麟。几乎本能的,她低下了头,不去和宗麟面对面。自从她那次生病出院之后,沉默便成了她和宗麟之间最平常的相处方式。   “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哭鼻子。”出乎意料的,宗麟开口打破了沉默。   雨桐惊讶地抬头,看见宗麟正在不远处看着她,带着那个曾经温暖过她无数日夜的温柔笑颜,一如往昔。心里五味杂陈,表面上倒也算是自然,她笑了笑,说:“是啊。是......该改改了。”   “别改了。”宗麟温柔的声音传来,“挺好。”   俩人久违的对话,让太太心里也稍稍释怀。过去的终究过去了,一家人能跟过去一样和和睦睦的,就是她最大的心愿。   “你们俩别闹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呢,像什么话。”太太望着两个惹祸精,小声提醒道。   雨桐和瑞麟这才发现院子里全是生人,每个人手里都多少搬着点东西,不过此时也都站着没动了,跟看耍猴的一样围观着他们俩呢。雨桐一看尴尬了,刚才光顾着吵架了,没注意到院子里居然这么热闹,这下可完蛋了,这又是哭又是抱又是打的戏码真是比猴戏还精彩!雨桐估摸着这时候要是让瑞麟拿个铜锣围着人群走一圈应该还能小赚一笔。   “这是在干嘛呢?”瑞麟不解地问道。   “你们俩婚礼提前了,你哥派的人手过来帮忙。”太太解释道。   雨桐一脸诧异:“提前?提前到什么时候?”   “下月初八。你们不用操心,宗麟都安排好了。”太太回答。   下月初八?那根本就没几天了。雨桐心想着,抬头看了看瑞麟,瑞麟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此时也是懵的。   这些人是宗麟从大帅那边调来的兵,一方面帮忙着家里张罗婚事,另一方面也用来加强家里的安全戒备。宗麟心里也明白或许真的有些小题大做了,但他绝对不允许之前的悲剧再次发生,他要把任何可能都抹杀在摇篮里。   “糟了,我的婚礼出场还没练习呢。”瑞麟小声嘀咕道。   “出场?什么出场?”雨桐不解地问。   瑞麟笑得一脸神秘:“明天展示给你看,我的设想,我觉得很完美。”   可当第二天瑞麟把她拉到葛岭上的时候,雨桐满脸都写着拒绝。   瑞麟指着放在地上的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竹飞机,得意地说:“我本来的设想是我们俩驾着这个竹飞机飞进结婚的会场,但是还有一些问题没有解决,就这么贸然飞不安全。所以我今天想了一下,还是要牵一个索道把飞机固定住,然后我们驾着飞机滑进去,我抱着你从天而降,浪不浪漫?”   “确实很浪!很好的想法!但是我有一个问题。”雨桐强忍着情绪,佯装认真地跟瑞麟说。   “请讲。”瑞麟表情很专注,期待着雨桐的建议。   “在结婚当天殉情确实很壮烈,但我脸皮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死我有点不好意思。咱们能不能找个僻静点的地方低调点殉情?”   瑞麟一听,举起拳头就佯装要揍她,自己却也无奈地笑出了声。   “没有情趣的女人!”他抱怨道,“你连自己的丈夫都信不过吗?”   “信得过你,信不过这个破飞机。”雨桐瞟了他一眼,说道。   瑞麟见雨桐瞧不上他的飞机,立马急了:“这飞机怎么了?这飞机好着呢!它凝结你丈夫多少心血你知道吗!”   “什么丈夫丈夫的,不害臊!还没结婚呢!”   “没几天了。”瑞麟说着看看飞机,转头对雨桐不服气地说:“我飞给你看你就知道了。你过来帮我扶一下飞机尾巴,我一个人搬不动。”   “行不行啊?你别摔着。”雨桐怀疑地看着瑞麟。   “我试飞成功好多次了。”瑞麟说着,就拉着雨桐朝飞机走去。俩人合力把飞机搬上了山坡,瑞麟把自己固定好,就让雨桐扶着尾巴,准备朝山坡下俯冲。   “喂!”雨桐眼看着他要冲出去了,急忙叫住他,不安地问:“真的可以吗?”   “啧!啰嗦!你看好了。”   瑞麟说着就开始助跑,在一个稍微陡峭一点的小坡上,使劲一蹬,还真滑出去了。   雨桐被他惊呆了!明明看起来那么不靠谱的一架破飞机,居然真的让他飞起来了!只是好景不长,他飞出去估计不到10米,就忽然一下子栽倒在地。雨桐脑子一下就空了,赶紧跑过去,从竹飞机底下拉出正在往外爬的瑞麟。她一眼便看见他嘴角挂着血,心里猛然一紧。   瑞麟摔得一脸一嘴都是土,看见雨桐着急了,他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沙,一边轻擦着嘴角说:“没事,就磕破了点皮。”他看看雨桐,又恢复了些得意的神采,“刚才看见了吗?飞起来了吧!我要不是想转身看看你有没有在看我,也不会失去平衡,还能飞更远。”   雨桐看他那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剜了他一眼,嘟着嘴嘀咕着:“胡闹!”   瑞麟爱极了她那副嘟嘴的小模样,那微翘的红唇像一颗滴水的樱桃,天知道他多想亲口去尝一尝那甘甜的味道。他喉结微动,暗自咽下一口口水。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有主意了!   趁雨桐不留神,瑞麟伸手就把自己手上的泥沙往她脸上抹,引得她啊啊直叫,连连往旁边躲。瑞麟哪会让她逃走,长臂一伸把她揽进怀里,低着头把自己脸上的泥土也往她脸上蹭。雨桐尖叫着想推开他,无奈怎么也推不动,可脸真的被他蹭得好痒,她叫着,却也被逗得咯咯直笑。   那个吻像只突然而来的蜻蜓,轻轻点在了她的唇上,世界一瞬间就安静了。雨桐抬起头,看见的是瑞麟有些迷离的眼睛,他们的鼻尖几乎挨在一起,她能清晰的感知从他的呼吸里散发出的炽热。她闭上了眼睛......   即便没有什么情爱的经验,瑞麟也懂得那是来自爱人的默许。他的心狂跳着,手竟不自觉地有些微微颤抖,他紧搂着她的腰,让她的身体更靠近自己一些,慢慢接近那张已经有些微红的脸。那粉红的薄唇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吸引着他亟不可待地想去攻城略地。他闭上眼睛,深吸着那香甜的气息,沉醉不能自已。   然而!   正值情动之处,雨桐却猛地将他一把推开,转头“呸呸”地吐起了唾沫。   “一嘴的沙!”雨桐边吐边叫着。   瑞麟傻了,赶紧也“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沫,奇怪道:“没有啊!我吐干净了啊!”   雨桐此时还在郁闷地吐着,“谁知道你的!就是有沙啊骗你干什么!”   瑞麟舔舔嘴唇,确实嘴边上一圈都沾着泥沙。他赶紧又胡乱抹了抹嘴,屁颠屁颠地跑到雨桐跟前说:“这次好了,擦干净了,再来。”说着就把脸往雨桐脸上贴。   “不要!”雨桐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走。   “不行!小爷的初吻不能就这么算了!”   “怪你自己!”   “不行,必须再来一个!”   “不要!”   “那我回去洗把脸,你让我再来一个。”   雨桐不语,只自顾自地往前走,瑞麟在她周围急得团团转——顶着满脸的尘土,嘴角还挂着伤。看着他那样子雨桐又忍不住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闹,他的笑,他的一举一动开始左右起自己的情绪了呢?   她望向瑞麟,牵起他的手,朝他俏皮地笑了笑。   她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抽空把最初写的那些章节又回顾了一遍,实在忍不住咆哮一句:真是假一罚万的流水账啊!仅有的几个小天使们,你们能坚持追到今天对我真是真爱。跪谢!怎么说呢,回顾以前的章节能明显发现自己的文笔确实是进步了,算是很欣慰的,后面抽空我可能会把前面的章节重新修改,内容不会变动,文笔可能会稍微改动丰满一下,至少要改成假一罚十这个水平的流水账......   ☆、第二十七章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街边,微微卷起些尘土。司机打开车门,梳着两条长长麻花辫的俏丽少女,满心忐忑地下了车。   韵宜又来到了那家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杂货铺前,她来找李复年。她其实早就想来一趟的,可每次都在准备出发到时候退缩了。自己和雨桐的那么一通胡闹,李复年或许早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了吧。只是这么长的时间,他也并没有来找过自己,更不曾有过任何表示,所以结局或许早就已经注定了。那么,这次自己最好还是平常心,先道了歉才是根本。   她走进铺子,这次店里只有上次那个闯祸的孩子独自趴在柜台上,安静地做着功课。见到韵宜进来,他也不吭声,只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满脸透着机灵,眉眼间和李复年很像,但比他胖很多。抛开上次他惹的祸不谈,这个小家伙其实挺招她喜欢的。   韵宜挤出一个亲和力十足的微笑,走到他跟前,声音温柔地像春日里风:“小朋友,你好。请问你哥哥李复年在不在家?”   那男孩听完韵宜的问话,也不着急回答,只沉着地放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出柜台,目不斜视地绕过韵宜,不紧不慢地来到街边,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大声叫道:“快来看啊!我哥的女朋友又来啦!快来看啊!我哥的女朋友又来啦......”   韵宜呆若木鸡......   她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传说中的皮痒了,要是雨桐姐在这混小子估计会被吊起来打。可惜她不是雨桐,也没有她那样的身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混小子叫着嚷着越跑越远,不知所措。   背后忽然一阵风,她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情况,袖口就被拉起把她往门外带去。   “上车。”是李复年的声音。韵宜赶紧随着他跑到了车边,俩人钻了进去。   “赶紧开车,随便去哪。”李复年催促着,车一溜烟开了出去。俩人趴在后车窗观察了半天,确定成功逃脱了,才松了口气,眼神相撞,终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不起啊,复兴这小子就是太混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复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韵宜笑着摇摇头:“他挺好玩的,不过,还好今天你在。”   “你真会挑日子,我就今天回来得早。”李复年说着,想了想问韵宜:“对了,你找我有事?”   “特地来跟你道歉。上次对不起,是我自己没弄清楚状况,想……想太多了,引起那么多误会,真是对不起。”韵宜低下眼说,“本来应该早就来一趟的,但是最近......有些事情耽误了。”   “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瑞麟和雨桐当时就已经给我道过歉了。不过你没看见那天我们教室里面的情景真是可惜了。”李复年回忆着那天的情景,忍不住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习惯手握拳挡着嘴,韵宜很喜欢看他做这个动作,凝视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痴迷。   “话说回来雨桐待你挺好的。”李复年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路子野了点。”   这下韵宜也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雨桐的路子是专门用来对付瑞麟的,用在老实巴交的李复年身上,也够难为他的。   车路过一家蛋糕店的时候,韵宜让老陈把车停在了路边,招呼李复年下车,带着他去店里买了一个奶油蛋糕。   “送给你的。”韵宜双手捧着蛋糕,一脸郑重地递给李复年。   李复年被她逗笑了,又抬起手,用韵宜最爱的动作忍了忍笑,说:”女孩子吃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吧。”   “谁说奶油蛋糕只能女孩子吃。这家店的奶油蛋糕真的很好吃的,我二哥一惹雨桐姐生气就给她买来吃,气准消。真的,你试试。”韵宜说着,把蛋糕举到李复年嘴边。李复年耳根微微泛红,也没有再坚持,接过蛋糕尝了一口,香甜却很爽口,一点都不腻,他之前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韵宜见他爱吃,转身又跑进蛋糕店,不一会儿又提了个大蛋糕出来,递给一脸错愕的李复年。   “这个是给你弟弟妹妹的,特别是那个捣蛋鬼,给他切块大的,算我贿赂他,以后可别再叫那么大声了。”韵宜说着,脸也开始微微泛红。那个臭小子虽然淘,但是他叫嚷的话她却并不反感。   春风和煕,俩人并肩走在路边。吃过,笑过,此时倒沉默起来,只是也没觉得有任何的窘迫之感,只有莫名的安心。一群孩子笑着闹着从俩人身边穿过,李复年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韵宜的胳膊,韵宜微微一愣,脸颊泛红,低头浅笑,他便放开了手。   “我喜欢你。”   韵宜目视着前方,就这样坦然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李复年吃惊不小,不为她的心思,而为她的勇气。她心中所想其实自己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他没有想过韵宜小小的身体居然能迸发出如此大的勇气,就这样大胆而直白地向他袒露了心声。而韵宜此时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终于可以不再纠结,终于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感受,终于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感情。她几乎可以猜到结局,可她不后悔,她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李复年沉默半晌,转过脸时仍像平时般的温暖谦和:“韵宜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将来你也会有更精彩的生活,认识更好的人。”   “我不小。我都懂。”韵宜的眼泛着柔光,认真地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我没想过要你给我什么答复,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而已。”   李复年温柔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他不想伤她,但他确实有很多的苦衷,他们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下长大,阴差阳错的缘分和单纯的吸引让他们走到现在,可有没有将来,他不敢确定,更不敢去想。   韵宜见他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自己让他为难了,赶紧主动岔开了话题,问道:“你要考学了吧?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医专。”李复年回答。   这答案让韵宜吃惊不小。读医专不仅学制长,而且学费很贵,所以读医专的学生家里一般都是非富即贵。李复年的成绩很好,要考上医专完全不成问题,但是以他家的条件,要支撑他读书真的是非常非常困难。   李复年当然明白韵宜在吃惊什么,这些问题他比谁都考虑的早。他微笑着望向韵宜说:“不然为什么我天天这么辛苦地打零工,最主要的就是想给自己攒点钱。我知道医专很花钱,但是我的理想就是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我觉得很神圣。而且就现实来讲,医生收入高,这样我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虽然现下对我来说很艰难,但我不甘心就此放弃,我觉得要是能有机会,我能成为一名很好的医生,所以我想再搏一把。我们校长知道我的情况,他让我好好备考,到时候会帮我写一封推荐信,看能不能争取减免一部分学费。”   韵宜心被深深地触动了,这就是她爱李复年的地方。他从来没有避讳过自己并不殷实的家世,但他从不为此自卑。相反他那么坦然地一直在努力,企图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家人的命运。他乐观,正直,并不结实的身体里却装着一颗异常强大的心,源源不断地为他供给着智慧与毅力。他和自己之前碰见的公子哥们完全不一样。   “等将来我考上了医专,我也必须继续打工来维持学业。以我现在的情况,被生活所累,根本就没有办法给一个女孩子幸福,所以也就不能去当误了人家。”李复年笑得腼腆,继续解释道。   可韵宜一听这话,心中却一下子愉悦起来,她有些兴奋地追问:“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读书期间你不会考虑交女朋友了?”   李复年被她突如其来的喜悦吓了一跳,听了她的问题又明白了一切,脸随即感到有些发烫。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当你想交女朋友的时候,能不能第一个考虑我?”韵宜盯着他,眼睛晶莹透亮,满脸期待。   这样的韵宜李复年有些不敢直视,却也还是被她的坦率逗笑了,他扭过脸忍了忍笑,继而转身对着韵宜郑重地点点头:“好!我向你保证,第一个考虑你!”   即使人生的第一次表白终究是失败了,但这个约定仍让韵宜觉得甜蜜不已,她信任他,莫名地坚定。她甚至觉得自己只需要等待着,有一天李复年一定会来找自己,牵起她的手,在微雨中散步,在晚霞里拥抱,在温暖的阳光下描绘着共同的未来......   夕阳西下,韵宜必须回家了。李复年为她打开车门,在即将上车的瞬间,韵宜却停下来,转身踌躇着对李复年说:“其实我可以跟我大哥说,让你去我们家的丝织厂去打工,他会给你开足够的薪水,你不用这么辛苦。”   春风拂面,吹得人有些暖暖地醉意,李复年透过韵宜的头顶,看见了她身后盛开的满树桃花,灼灼其华。他低下头看着满眼期待地韵宜,笑着摇摇头,说:“我想靠我自己,我想试试我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什么能力?”韵宜不解地追问。   李复年摇摇头,并没有再回答她,韵宜便也不再追问,转身上车离开。   车启动了,韵宜坐着车上,转头从后窗中看着李复年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路边,心里竟意外地释然。但她不曾去多想李复年的目光为何始终都舍不得从她身上挪开。   回到家里却发现今日似乎格外安静,大厅都没有人在,直到上了楼才发现瑞麟貌似又被雨桐关在门外了,正急得团团转。他看见韵宜上来,赶紧招手叫她过去,又指了指门,示意她去叫门。   “你又犯什么错误了?”韵宜幸灾乐祸地问。   “这次真没有。你二嫂婚纱送来了,正在试呢。我想看看,我娘不让,说我得结婚当天才能看。哪来的破规矩!”瑞麟一脸鄙夷地回答。   “婚纱!!”没有哪个女孩子能抗拒婚纱的魔力,韵宜也不例外。“好看吗?”韵宜追问道。   “那能不好看吗!就你二嫂那模样,那身段,穿什么不好看。你赶紧想办法把门弄开!”瑞麟得意的神情又渐渐显露出来了,推搡着韵宜让她赶紧去叫门。   韵宜二话不说,立刻拍着门嚷嚷着要进去。   而房内的雨桐,已经换好了婚纱。筱茵确实眼光高,选的样式极衬雨桐,一字大开领凸显了她婀娜的颈肩曲线,回眸间,如白天鹅般美丽优雅。裙后的大拖尾足足有三米长,配着同样及地的头纱,层层叠叠,仿佛置身云端,亦真亦幻。   太太和二娘转着圈来回打量着,都赞不绝口。良久,太太终于满意地叹了口气,说:“结婚那天的照片多冲洗一份,到时候你和瑞麟去你娘的坟头烧给她,我就总算是给她个交代了。”   雨桐望着镜中的自己,也始终挪不开眼。难怪所有的女孩子都向往着自己的婚纱,这裙子简直带着魔力,就这么穿着似乎都能感觉到自己被幸福层层叠叠地包围了。她忽然很想让瑞麟也来看看自己的样子,多少年来已经习惯了不管喜悦还是悲伤,都有他跟自己分享。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他似乎已经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无法分割。想来好笑,小时候,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命里良人就是他。雨桐的嘴角不知觉地微微上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准备回太太的话,却被韵宜的叫门声打断了。   “这丫头还知道回来!”韵宜今天回家晚了,二娘有些生气,对着门口低声骂道。   雨桐大概猜到韵宜干什么去了,只是现在还不能跟二娘点破,便帮忙打着圆场道: “韵宜是有分寸的孩子,应该是有事情耽误了。”她望了望太太,试探着问道:“应该是瑞麟让她叫门的,要不……就让他进来吧,我不让他看那套大红的喜服就是了,这套……应该没关系吧。”   她想瑞麟了,虽然就在十几分钟前他才被太太赶出房门,但她想他了。她想让他在跟前,哪怕说着些不着调的话,做着些让她生气的事情,此刻,也想让他陪在自己身边。   门开了,瑞麟踏进房门的瞬间就看见了那一身的洁白,那是心爱的人为他而穿的嫁衣,她就站在那里,微微颔首,满目柔光。一时间瑞麟竟觉得眼底有些温热,片刻的失神之后,他猛地上前紧紧把雨桐拥入怀里。呢喃微语,温柔地萦绕在她的耳边:“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   雨桐的脸瞬间就红脸,轻轻拍着他的背提醒道:“有人呢。”   “走了。”   他的话音刚落,雨桐就听见了轻轻地关门声。想必是太太她们看见瑞麟这情不自禁的模样,都默默地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即将新婚的小夫妻。   雨桐笑了,她将侧脸紧贴在瑞麟的胸膛上,双臂紧紧环住了他结实的后背,肆意享受着来自他胸膛的温暖。多少年了,兜兜转转,命运捉弄,生离和死别之后,他始终在身边默默守护着自己,良人如此,夫复何求。   “瑞麟……”温柔的呼唤从怀中传来。   瑞麟松开雨桐,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的脸,等待着她的回应。而窝在他怀里的雨桐忽然抬手环住他的脖子,那笑容让他想起了夏日里的草莓,丝丝娇羞的酸中饱含着幸福的甜。   “你以后要一直陪着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管我变得多老多丑,脾气多古怪,你都不准离开我。”   这是瑞麟第一次听见雨桐对他说起这般直白的情话,他禁不住低头回应了她一个深深的吻。   “赶我走我都不走!就讹上你了。”吮吸着她的香甜,他低声呢喃着。   “你想讹点什么?”   “就讹你这辈子。”瑞麟双手捧起雨桐的脸,细细的吻轻柔地点在她的唇上,“以后找机会,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讹过来!”      ☆、第二十八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雨桐挽着老爷的臂弯,走在礼堂中央铺满鲜花的小路上时,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句诗。这一个“归”字用得何其精妙,此时的自己,何尝不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的归宿。那人一身笔挺的燕尾服,表情难得的严肃,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像看着珍藏多年的宝藏。   雨桐踏着花瓣走到了瑞麟的身边,手被老爷放在了他的手心,那宽厚的手掌一如往常的温暖。她抬起头,隔着朦胧的头纱便一眼看见了他嘴角那处没好透的伤痕,瞬间又想起那天他摔得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又想笑了。她咬着下嘴唇,拼命忍着,可还是被瑞麟看出来了。   “啧!严肃点,正结着婚呢!”瑞麟压低声音说。   可是他这话一出,直接就把雨桐给逗笑了。她只能扭过头,想赶紧调试下自己的情绪。谁知道瑞麟偏偏是个惹祸精,一见雨桐笑得止不住了,赶紧低声喝止道:“别笑了,再笑我就亲你了!”这下可好,雨桐直接笑出声了,习惯性地伸手一巴掌拍在了瑞麟的胸膛。   手还没收回来雨桐就意识到完蛋了,这儿这么多人正看着呢!瑞麟赶紧抓住了她的手,眼睛快速扫了下旁边,给她挤挤眼说:“别闹了!赶紧结完了再闹!”   “我没想闹,你别逗我了!”雨桐也急了,压低声音咬着牙道。   “咳咳!”   站在证婚人位置的向大帅刚才眼看着新人在他面前就位了,还没来得及发话小俩口就先闹起来了,倒把他这个证婚人晾在了一边,好一顿尴尬。他其实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但因为地位使然,之前也曾受人所邀去担任证婚人,都被他一一推掉了。这次是看在亲家的面子上,同时也考虑到筱茵的将来,破天荒地第一次当证婚人,谁曾知道就遇到这么一对活宝。找准时机,他赶紧佯装咳嗽打断了二人的胡闹,继而满脸严肃地向两人询问道:“要不,二位让我先说两句?”   礼堂里一阵哄堂大笑,瑞麟和雨桐也瞬间红了脸,俩人赶紧面对着大帅并排站好,仪式终于得以顺利开始。   在观众席的第一排,宗麟始终扮演着最合格观众的角色。他面含微笑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走向她的丈夫。看着他们在自己的婚礼上嬉闹,也会和在场的观众们一起因为这对新人不分场合的拌嘴而哄笑。新人正在交换着戒指,这使他平静的心难得有了些波澜。仅仅一年,已是物是人非,时至今日,还有谁会记得那枚曾经承载着甜蜜爱情的心形戒指了呢......   筱茵侧过头看着自己的丈夫,他也转头对她微微一笑,便继续专注地见证婚礼的进行。筱茵低下头沉思起来,她真的越来越不懂宗麟了,那个砍掉香樟树时决绝的神情,那个背对着众人抽泣的背影,仿佛都不曾显现在他的身上。她有些心疼,但好歹事情在今天终于有了一个了结。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宗麟的手,宗麟眼神微微一低,便又把目光放回到新人的身上,只是手里不忘回应着,也轻轻地握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婚宴在大礼堂的后花园里举行,雨桐在韵宜的陪伴下匆匆换了礼服,又争分夺秒地赶往后花园去招呼客人。穿过一楼楼梯转角的暗区时,雨桐不经意间的转头却发现了黑暗处站着两个人,定睛一看,竟是宗麟和长谷川!   两人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被遮挡住的光线掩盖了他们的表情,让这局促幽暗的环境显得更加扑朔迷离。雨桐定在那里一脸诧异,大帅出征在即,刚参加完婚礼便匆匆回大帅府备战去了,那长谷川肯定不是来找大帅的,可这两个人是何时凑在一起的?又是为了什么?   长谷川微笑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低头凝望了雨桐半晌,开口道:“你今天格外漂亮。”   雨桐讨厌他那种故作暧昧的口吻,轻佻得让人作呕。她把眼光移到宗麟身上,他仍然站在黑暗中抽着烟,光太暗,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雨桐移回目光,对着长谷川礼节性地笑道:“不知长谷川先生大驾光临,招呼不周,竟让先生在此屈就,何不去后花园喝一杯酒呢?”   长谷川的眼光始终放在雨桐脸上,他喜欢观察她的表情,像一部情节丰富戏剧,总能从细枝末节中读出额外的惊喜。   “我是不请自来,冒昧了。”长谷川用他那无可挑剔的中文礼貌地回答。   雨桐低眼轻笑,想了想,转头对身边的韵宜说:“你先去找瑞麟。”   韵宜一脸担心地看着雨桐,连连摇头,双手把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了 。雨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装作轻松地对她说:“宗麟在这儿,你有什么好担心的。”韵宜听罢扭头看了看宗麟,又转眼望着雨桐。雨桐对她轻轻点头,她终于松开了她的胳膊,三步一回头地朝后花园走去。   雨桐目送着韵宜远去,心里慢慢平静下来。眼下局势不明,不能随随便便把韵宜连累进来。长谷川看见韵宜远去,从西装口袋中摸出一个红纸包装好的长方体,双手递给雨桐。   “新婚贺礼。”他微笑着说。   雨桐的眼光下意识地又瞟向了宗麟,长谷川当然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一点小心意而已,何必如此紧张,我何曾害过你。”长谷川道。   话已至此,雨桐低眼看看那火红的小方块,双手接了下来,说:“谢谢。”   “打开看看。”长谷川的声音很温柔。   雨桐也没多扭捏,拆开了大红的包装纸,发现里面是一个深紫色的木头块,看了看质地,应该是小叶紫檀的。表面光滑,颜色深沉内敛,应该是有些年头了。雨桐满眼疑惑地看了看长谷川,复而低头来回摆弄着这个小木块。   长谷川看着她拿个小木块无可奈何的模样,不自觉地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中国古人的智慧,让人惊叹!榫卯结构的密码盒,打开需要技巧。沉下心来,能发现切入口。”长谷川耐心地解释着。   雨桐对着光细看,确实有些不易察觉的纹路。长谷川见她对盒子还挺感兴趣,接着说道:“我从小就很喜欢这种盒子,虽然拆卸和组装的过程很费脑筋,但是攻克下一个盒子,就是攻克了一个杰出的智慧,那种成就感一直让我痴迷。这个是我到中国来之后得到的第一个盒子,也是我花费最多心血的一个,送给你,我觉得格外有意义。”   “那我可不能夺人所爱。”雨桐听罢,把盒子递还给长谷川。   长谷川却没有接,仍然凝视着雨桐道:“收下吧。不请自来本就唐突,要是还空手而来,我长谷川健次以后可就要被人耻笑了。”说着,他抬手按下了雨桐举起的盒子。   雨桐刚才就注意到了盒子里面仿佛有东西,这回盒子被长谷川按下时,里面又发出了闷闷地撞击声。   “里面是什么?”雨桐问。   “打开你就能看见。”   “要是我打不开呢?”   长谷川笑了起来:“打不开想必你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弄开。”说着他拿过盒子摇了摇,接着说:“里面的东西我套了一个小铁盒的,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用斧子劈。”   雨桐低头暗翻一个小白眼,心里有些窝火,你个不长眼的还真是小看人,你怎么知道我正是打算用斧子劈开呢!她不服气地一把夺过盒子,抬眼轻笑着对长谷川说:“长谷川先生跟我才几面之缘,说得好像挺了解我一样。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用烧的?”   听到这话长谷川先是一愣,继而呵呵地笑起来,抬了抬手掌道:“请便。里面的东西对有些有来说很值钱,但对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所以,你可以尽情挥洒你的智慧。”   正说着,远处传来了有些急促的脚步声,雨桐转头,谢天谢地,瑞麟终于赶过来了,被长谷川搅得有些烦闷的心情一下子舒缓下来,她转头对着长谷川说:“我得去忙了,还有很多客人需要招呼。长谷川先生忙完也请去喝一杯我和瑞麟的喜酒。那就先告辞了。”说完她向长谷川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始终没有吭声的宗麟,提着裙子朝着瑞麟小跑过去。   长谷川目送着雨桐的身影如翩翩蝴蝶般消失在热闹的人群,转身向着黑暗中走去。他来到宗麟旁边,点起一根烟,深吸一口说:“你很有眼光,她真的很特别。”   “东西呢?”宗麟沉闷地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他故意忽略掉了长谷川略有所指的话语,虽然他和雨桐之前的事情并不是秘密,但他最不想再有人把雨桐牵扯到他如今的生活中来。   “呀!”长谷川故作惊讶地小声叫道,“刚才为了讨好顾小姐,把东西送给她了。”   沉默。   黑暗掩饰着宗麟气地发抖拳头,他强压着一枪崩了长谷川的冲动,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傻子都能看出来长谷川那个盒子原本就是冲着雨桐而来的,而他此举有可能把雨桐无辜牵扯到危险中来。可他不能发火,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万万不能展现在最危险的人面前。他已经意料到了自己前路的崎岖,若雨桐成为他众所周知的软肋,必将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呵~”宗麟忽然轻笑道,“那就等着她什么时候想起来烧吧。”   洞房花烛明。   雨桐穿着大红的绸缎睡衣,独自躺在同样一片大红的喜床上。满屋红烛,暖光摇曳。   不久之前瑞麟以还要“办正事”为名,轰走了他那帮闹洞房的兄弟们,此时正在洗漱。而雨桐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自己,看着满目的大红,异常紧张。她知道待会将要面对什么,婚礼前,二娘教过她怎么去配合瑞麟,只是当自己真正要面对一个女孩生命中的质变时,仍免不了心绪难平。   脚步声传来,雨桐下意识的把脸扭向了一边,身边的床凹下去一块,大红的喜被被撩开,瑞麟钻了进来。感觉到他的到来,雨桐的身体绷紧的像块木头,双手死死抓住了被角。瑞麟看她把自己快裹成个粽子了,暗觉好笑,一时玩心又起,便故意佯装要往她身上扑,吓得她立刻闭上了眼睛。瑞麟正准备打趣她,却看见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他的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   雨桐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时会落下泪来,所以当温热顺着她的眼角划入发际时,她也稍显慌乱地睁开了眼睛。瑞麟正看着她,眸子里带着些诧异和不曾见过的悲伤。半晌,他抬手轻轻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话语轻柔:“你别怕,我不会勉强你的。当你觉得有一天,真的接受我为你的丈夫,愿意爱我,依靠我的时候,再把自己交给我也不迟,我可以等。”他说着,用修长的手指再次拭去雨桐眼角滑落的泪水。   雨桐的眼前一片模糊。她何曾不愿意将自己交付给他,前程往事都已散去,从此洗尽铅华,繁华落尽,天大地大也只是与他一人相依为命而已。她抬起眼看着侧卧在身边一脸温柔的瑞麟,终于鼓起勇气,猛然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瑞麟不设防,一下子没撑住扑到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她收紧了双臂,把他紧紧拉向自己,手指穿过他浓密的头发,让他的脸颊浅浅陷入了自己的颈窝。耳边的喘息越来越重,一个滚烫的吻突然狠狠封住了她的唇,她能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鲁莽地钻进了她的睡衣,有些不知轻重地游走在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上。忽而猛的一股力道,身上的衣襟已经毫不怜惜地被扯开,崩开的纽扣四散跳跃,倒映着摇曳的烛光,如点点星光铺洒在床边。呼吸氤氲着彼此的气息,汗水已然山泉般甘之如饴,连那微微的胀痛都如陈年美酒般让人甜蜜的沉醉……   至此之后,我便把自己交给你了,天荒地老,相依相伴,海枯石烂,不言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程度的肉渣应该不会被和谐吧?我好忐忑。。。。。。。   ☆、第二十九章   金色的朝阳柔柔地洒在脸上,暖暖的让人舍不得睁开眼。一个轻吻落在鼻尖,雨桐会心一笑,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瑞麟正侧躺在她旁边,撑着脑袋温柔地看着自己。她慵懒地笑着又闭上眼睛,小猫般地凑进他的怀里,用鼻尖轻轻蹭着他的喉结,喃喃问道:“很晚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身边渐渐醒来是件幸福的事情,瑞麟的心情正如此时的朝阳一般温暖灿烂。他低头吻了吻雨桐的额头,轻声说:“还早。困就再睡会儿。”   “你怎么不睡了?”雨桐迷糊地睁开眼望着瑞麟。她知道他一向是贪睡的,昨天又累得够呛,这么早起真是稀奇了。   瑞麟侧抱着雨桐,凑到她的耳边坏笑道:“昨晚烛光太暗了,什么都没看清楚。今早醒了我就撩开被子看了看,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说着猛地起身把雨桐压在了身下......   楼下的早餐早已各就各位了,两位新人却还在梳洗,迟迟没下来。老爷太太也不催促,直接就叫大家开饭了。自从今早翠儿把那床落红的床单拿来给太太过目之后,老爷太太的心情就极好,此时自然更不会去埋怨小两口什么。   当瑞麟和雨桐拉着小手来到餐厅的时候,大家都快吃完了。太太赶紧招呼翠儿把给两人留的早餐端了过来。   “雨桐姐,你又被大蚊子咬了?”   雨桐刚一坐下来,韵宜便看见了她脖子上隐约的暗红,大咧咧地就来了这么一句。   “哎呀你这个疯丫头,乱说什么呢!”二娘是过来人,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让韵宜闭嘴。   莫名其妙就挨了训,韵宜气愤不已,大声嚷道:“我说什么啦!你就知道乱吼我!那蚊子……”正嚷着,却见众人都暗自偷笑,这让韵宜忽然也觉得不太对了,心想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自己从来也没见过那种大蚊子?她转头又看看雨桐,此时她已经是满脸通红,尴尬地埋头吃着饭。韵宜怀疑或许事情真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看大家这个样子,怕也是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的,便也不再多语了。   一家人热闹地吃着,席间,雨桐却忽然提出自己不想读书了,在座包括瑞麟,听到都吃惊不小。   这件事情她并没有提前和瑞麟商量过,只是今早和瑞麟亲密过后忽生的想法。从昨晚的洞房花烛到今早的朝阳初生,瑞麟已经要了她好几次了。早上亲密完,雨桐催促着他快起床梳洗下楼,都是连哄带骗地答应他一会儿就跟他回房,这才把他哄起了床。她担心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怕就会有个拖油瓶了,到时候两个人都在美国,自己还有学业,根本就无法两全。   最重要的是,雨桐本身其实是不爱读书的,而她之所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只不过是因为她不想让老爷太太操心,更不能给张家丢脸而已。她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也从来没有立志要做新时代女性的标杆。或许是年幼时的变故,现在她所要的不过也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而已。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她只想全力经营好自己的小家,照顾好自己的丈夫,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雨桐见老爷和太太都吃惊地看着她,放下碗筷,对着二老认真地说:“我现在已为人&妻,就应该做好妻子的本分。我和瑞麟两个人在外国,若都忙于自己的学业,谁来照顾我们自己的小家呢?瑞麟在家是被伺候惯了的,这一下子出去要自立了,我怕他适应不了,耽误学业。但如果有我照顾他,他就能更安心的读书了。而且……而且……”她想了很久的措辞,却始终不好意思把孩子的事情提出来。   “说好的怎么突然又想变了?”瑞麟夹了个汤包放进自己的碟子里,转头不解地问。“不过读不读随你,你要是不读就陪我去上课去,继续给我背书包,端端茶倒倒水,我肯定更安心地读书。”瑞麟说着,笑得一脸春风。   可雨桐的这一番话真真说到太太的心坎里去了。作为婆婆,最喜闻乐见的当然是儿媳妇能够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雨桐刚结婚就能有这样的觉悟,自然让她无比欣慰。她看雨桐那羞得满脸通红,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跟老爷相视一笑,太太转头对雨桐说:“你说的这些我和你爹之前都考虑过了,既然是一个学校,就先读着吧,出去见识见识也是好事。瑞麟也该磨砺磨砺了,你不能总惯着他。至于......”太太低眼想了想,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要是出发之前有喜了,你就不能出去了。要是没有,就还是原计划吧。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就算是在美国怀上了,我自然会安排人去伺候,你们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就是了。”   雨桐听太太在这大庭广众下就有喜不有喜的聊,羞得低下了头。瑞麟自然不会放过调戏她的机会,故意凑到她耳边轻声说:“赶紧吃,吃完回房。”雨桐扭头赏他一记白眼,倒让他笑得更欢了。   可当雨桐真被瑞麟软磨硬泡地拉回房间,软语温存一番之后,瑞麟却忽然说自己还不想当爸爸。这可把雨桐气得够呛,捏着他的下巴质问道:“不想当爸爸你还这么……”   “我怎么?”瑞麟明知故问。   雨桐知道瑞麟故意在臊她,转身背对着他躺着,懒得再搭理他。瑞麟起身巴拉着她的肩膀,可她就是不转身,他只得搂起她的腰,把鼻尖埋在她的长发中轻蹭道:“我还想跟你再多过些二人世界的日子,要是多个臭小子,你就不爱我了。”   雨桐被他的孩子气逗笑了,转过头问:“你怎么知道是一定是男孩,说不定是女孩呢。”   瑞麟揉揉她平坦的小腹,笑道:“说得好像你现在就有了一样。不过是个女孩倒不错,要长得像你,梳两个小辫子,追在我后面叫着’爸爸给我买糖豆,给我买奶油蛋糕,给我买烤肉串’……是这样吗?”   这美好的憧憬也感染了雨桐,她终于转过身窝进了他的怀里,满眼含笑:“那要是个男孩呢?追着你叫着爸爸给我买这个,爸爸给我买那个,怎么办?”   “臭小子就知道乱花钱,找打!”   雨桐又好气又好笑,使劲拍了下他的胸膛,嗔道:“太偏心了你!”   瑞麟一把将她抱紧,亲吻着她头顶的黑发,温柔地说:“不过就我们俩过一辈子也挺好。”   “不行!”雨桐轻轻挣开瑞麟,望着他认真地说:“娘之前就跟我暗示好几次了,说筱茵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着急想抱孙子,就指着我呢。”   “那也不急,再等几年最好了,现在我自己都还没玩够呢。”   “那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雨桐有些为难地说道。   瑞麟摸摸她的头,说:“你不懂,有办法的。你别管了,只是别跟爹娘说就行。”   雨桐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她确实不知道瑞麟又有什么鬼主意,只得先由着他去了。   锦庐终于恢复到久违的平静日子,一切似乎终于走向正轨。瑞麟、雨桐和韵宜仍然每天上学放学,玩闹嬉戏;老爷仍然忙碌异常,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太太依旧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而二娘的生活的重心永远围绕着老爷和几个孩子打转,从不曾改变过。不同的是,大帅出征了,宗麟现在需要坐镇大帅府,统筹战争后方大大小小的事务。   大帅出发前曾经半开玩笑地试探宗麟想不想跟他去前线见识见识,宗麟拒绝了,大帅也就没有再劝。他有时候其实也不太明白眼前的这个总是风平浪静年轻人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里到底是一潭死水,还是藏着惊涛骇浪。他要的总是不多,除了偶尔给自家的企业弄点好处之外,其他几乎别无所求。交给他的事情总能被他完美地了结,仿佛自己从未被猜忌,被试探。他待人彬彬有礼,却也略显疏远,偏偏大家还都喜欢他,就连叛逆的润阳竟也愿意听他的劝解,一有空就缠着他问东问西,甚至愿意和他聊起之前一直刻意避讳的军事话题。如此无懈可击的宗麟,却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心。   而如今这个局面正是筱茵想要的,大帅府的事务几乎占据了宗麟的所有时间,她很轻松就能知晓他全天的踪迹,可以随时待在他身边。而雨桐又已为人妇,开始了她与宗麟渐行渐远的生活。筱茵思量,只要再多一点点的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毕业在即,学校里的紧张气氛日渐浓厚,只是瑞麟一向是不入紧张之列的。刚一放学,他便匆匆往自行车棚跑去,时间很紧张,他还得去接自己的宝贝太太放学,去晚了怕挨骂。取了车正往外赶,迎面却差点撞倒同样是匆匆而来的李复年。和瑞麟不一样,他是因为成绩太好,所以还能游刃有余地支配自己的时间,继续打着零工。   “你这么急?比我还快。”看见瑞麟,李复年也稍显惊讶。   “结了婚的男人身不由己。”瑞麟说笑着,推着车就往外走,猛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你跟韵宜怎么样了?这段时间我和雨桐都没顾上她。”   李复年一听是韵宜的事,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和韵宜没什么,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瑞麟见他低头不语,便把车放在一边,走过来勾住他的脖子说:“兄弟,你给哥透个底,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复年红着脸,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韵宜来找过我,说……说……”   “说喜欢你?”瑞麟打断李复年道。   李复年点点头。   瑞麟忍不住笑出了声,说:“小丫头厉害啊!不愧是我妹妹。你呢?你怎么回答的?”   “我......我没……没同意。”李复年结结巴巴地答道。   瑞麟轻笑一声,对他伸出了大拇指:“我就佩服你这种不怕死的。怎么?我妹妹哪点配不上你吗?”说着手臂使劲,把他勾得更紧了。不比瑞麟从小练武,李复年身子单薄,被他这么一拉扯一时都有些站不稳。   “不是!”李复年一把挣开瑞麟的手,整了整衣领,倔强地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家只是个开小杂货铺的,又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要养,我这样的家世跟你们张家是比不得的。我这样的生活也是韵宜这样的大小姐没有办法体会的,她不应该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你别说这些空话。”瑞麟把手插&进裤子口袋,望着李复年道,“你就说喜不喜欢韵宜。”   李复年耳根微红,犹豫了片刻,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不就行了吗!”瑞麟上前拍拍他的肩,想了想继续道:“我跟雨桐商量过你们的事,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别介意,你这样的家世,我也不愿意妹妹跟着你。但是同学三年,我也清楚你的为人,单论人来说,确实没得挑。论前途,老实讲虽然我的家世好,但将来你未必就混的比我差。最关键是韵宜自己也喜欢你,这个就轮不到别人来说三道四了。你要读医专,对吧?”   李复年点点头,“是的。”   “医专五年,你们俩就以五年为限。五年后你毕业,要是还喜欢韵宜,并且你觉得能给她好的生活,你可以来找她。但韵宜还小,心性不定,五年之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如果那个时候她也还喜欢你,那就别磨蹭了,在一起就是了。你觉得呢?”   李复年低头沉默片刻,抬眼望着瑞麟郑重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瑞麟听他这话不由笑出了声:“你别跟我一言为定,这是你和韵宜的事。我回去会跟韵宜说,让她别总来打扰你。你们就先各自安好吧,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成为一家人。”瑞麟说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骑车离去。   五年,时间很长,足够太多发生太多的可能;五年,时间也很短,对于相爱相守的人,或许也只是弹指一挥间就过去了。而韵宜,五年对于你来说究竟属于哪一种……   入夜。   自从结婚之后,雨桐似乎和太太更加亲密了,这会儿她又陪着太太回房间聊天去了。瑞麟百无聊赖地踱回房间,在书桌前坐下,胡乱地翻着雨桐的笔记。抬眼间却瞥见书桌角落中一抹不易察觉的深紫色,他拿过盒子,打开台灯观察起上面的条纹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瑞麟心想,不如先来看看长谷川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感觉不太好,内容架构的不好,以后有时间我会好好再修改一下,现在这里跪求大家的原谅。另外文中所提的瑞麟和雨桐聊孩子时扯出了避孕的话题,或许有些小天使们觉得那个时候就有避孕吗?我想说,真的有!那个时候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已经开始用各种方法避孕了,在写这篇文的时候我查过很多民国的资料,总是会有很惊奇的发现,那个时代远比我们所知道的开化和先进,这也是我迷民国的原因之一。   ☆、第三十章   雨桐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歪着头用干毛巾擦拭着湿湿的头发。梳妆台的镜子里映着瑞麟的背影,他双脚放在书桌上,低着头,手里似乎在忙活着什么,看不太真切。   “去洗澡了。”雨桐坐在镜前梳着头提醒道。   瑞麟跟没听见一样,没有吭声,连头也没抬。   “在干什么呢?”   难得见到他这么安静,雨桐起身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脸颊轻蹭了蹭他的脸,低眼一看却吃惊不小——他手里拿的正是那天长谷川送给她的盒子。那盒子已经被拆出了一个缺口,依稀能看见里面有个铁质的东西。   “这玩意确实有意思,难不倒小爷。”他说着,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忙碌,骨节分明的手指来回摩挲着盒身。   雨桐不知道他具体研究了多久,她陪完太太说话,回房时他便坐在那儿了,怎么着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长谷川曾说他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个盒子上,不知道他说的时间是不是比瑞麟长。   “你居然弄开了,我还说哪天有空想起来再劈了呢!”   瑞麟扭头,眼里有抑制不住的得意:“给点鼓励我能拆得更快。”   雨桐听罢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脸使劲亲了下去。瑞麟头都被她顶歪了,被逗得呵呵笑。他手中忽然的一发力,“哗啦”一声,一堆小木块散落在他的腿上,露出了一个小巧的铁盒。盒身上有个精致的小卡扣,并不难打开,可打开之后里面装着的东西,却让两人再也轻松不下去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卷微型相机的胶卷,瑞麟拉开对着灯看了看,似乎照的是一些文件,但字迹太小必须洗出来才看的清楚。在胶卷的下面还压着几张小纸条,上面的笔记略显凌乱,两人分别拿起几张各自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对望的眼里已经满是惊恐。盒子最下面是几张缩印的照片,估计就是那卷胶卷中的内容。而这些并不多的文字却都指向了一个让两人有些不知所措的事实。   “这些东西到底有几分可信?长谷川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交给你?”瑞麟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照片纸条,实在想不明白长谷川何出此举。   雨桐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应该是给宗麟的!”雨桐望向瑞麟说,“我碰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躲在楼梯角说着什么,说不定他们当天就是为了这个情报......不对,这个盒子是包着红纸的,说明它原本就是作为结婚礼物的......对啊,为什么要给我?”   瑞麟低眼沉思着,他在想长谷川是否会在这个环节中设下什么圈套让雨桐陷于危险之中,但他知道的太少了,巨大的信息差让他无法去权衡眼前的一切,他从未接触过大帅府的任何事情,现下也只有宗麟能看出些门道。   “宗麟现在是暂住在大帅府吗?”他抬头问。   雨桐点点头:“是的。娘说大帅不在期间他一直住那儿。”   “走,把这个给他送过去。”瑞麟说着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等等。”雨桐一把拉住他,“现在太晚了,不能就这么开车出去,会被爹娘发现的。”她想了想,接着说:“你等等,我把裙子换了,我们从后院翻墙出去,跑到大路上说不定还能碰到没回家的黄包车。”   事不宜迟,雨桐迅速换了一身干练的裤装,由瑞麟拉着,轻手轻脚地下了楼。几乎没有什么阻挡,两人顺利来到后院。雨桐估计的没错,后门早已经关闭了,放眼周围,也只有翻墙一条路可行了。   瑞麟观察了片刻,选定了一处落脚点,正准备带着雨桐过去,不料家里的佣人还在为锦庐明日的早餐忙活,眼下就有个不凑巧的朝他们走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瑞麟见状立马低下头捏起雨桐的下巴,一口封住了她的唇。雨桐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回应起他来。   可那人见着自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亲热,却并没有绕道走开,而是低下头继续往这边走来,许久,那人才低着头不慌不忙地经过他们,渐渐走远了。瑞麟慢慢松开了雨桐,抹抹嘴道:“差点憋死我了,这谁啊!看人接吻都不知道回避一下的!”   “这说明我们家的佣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雨桐说着,指了指墙外,瑞麟会意,拉着她跑到墙边。雨桐从小跟着瑞麟走南闯北,翻墙都是小场面了,两人先后翻了出去,稳稳落地,便赶紧牵起手朝大路跑去。   而宗麟此时正在大帅府的的会议室,一份份地读着电报室刚送来的战报——一切无虞。   他放下电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眼角。片刻的养神之后,他起身点了一支烟,随手抓起了桌边的报纸,换换脑筋。   大帅出发已经有些日子了,开战的消息已经见诸报上,头版头条,篇幅却不大。头版的下方占着最大篇幅的,却是大明星云梦蝶因为天气原因被困在徐州,未能及时赶到上海出席她电影的首映礼。而不少影迷正是为一睹她的芳容才买了首映礼的高价票,她的缺席引起了影迷们的极大不满,如今在上海滩,这事正闹得沸沸扬扬。宗麟抬手抖了抖烟灰,翻到了下个版面。   如今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一面战火纷飞,家破人亡;一面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似乎很多人都把当下的每一天当做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不是在珍惜,而是在挥霍。不过想来也不无道理,盛世尚且偷生,乱世蝼蚁,自得其乐,抑或也是件好事。   他漫无目的地翻着,忽然脑内一惊,手中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放下报纸,重新拿起电报,挑出几份一字排开,仔细比较着上面显示的时间点——潘安邦东路军的时间点卡的太准了,如果真如报纸所说,天气恶劣到影响正常的出行,那东路军不可能一点不受影响。潘安邦征战多年,对于行军的路线和时间非常了解,但这不代表他可以抗得过恶劣的天气。   宗麟按压着太阳穴努力思考着,这几份战报太完美了,完美的就像事先就打好了草稿,但他总觉得不对,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的脑海中有东西呼之欲出,但又如水中月般无法触及。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卫兵来报,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来了。宗麟收好电报,起身出去,此时他大概已经猜到了长谷川给雨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而这份东西,应该也是他正在纠结的答案。   潘安邦反了!他已经投靠了北方,准备在这次的出征中给大帅来个瓮中捉鳖。   宗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考虑到他毕竟和大帅出生入死多年,且大帅也一直厚待于他,如今的他也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他不会傻到因为一时的委屈而颠覆掉目前的一切。可看到了瑞麟和雨桐带来的东西,他也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贪心不足蛇吞象。一个人一旦被贪心冲昏头脑,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了,什么兄弟义气,什么生死之交更是不必再谈。   那小铁盒里装的正是日本人的情报网截获到的潘安邦和北边联系的电报。这次战役,原本计划是大帅与潘安邦两路军对北方进行东西合围。但如果潘安邦反了,敌军便可引大帅的西路军深入,而在大帅等待与潘安邦合围的时候,叛变的东路军已经掉头断了大帅的后路,精锐部队两面夹击,便可一举灭掉大帅的队伍。北边已经许诺他,等干掉了大帅,他归顺北边,原来大帅的疆域,仍然交由他来管辖。   日本人在大帅身上没少花功夫,但大帅圆滑,多年来一直和他们打着太极。日本人虽然没有在他身上达到最终的目的,但好处确实也没少捞。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大帅有点像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他们截取到的情报不及时与大帅联系,却反过来,开玩笑似的通过雨桐的手把东西交给宗麟,寓意不可谓不深刻。   那日婚礼长谷川不请自来,找到宗麟说有东西给他,他肯定有兴趣。但当谈及正题时,长谷川又顾左右而言其他,直到雨桐换完装从楼上下来,长谷川却把东西交给了雨桐。那个时候大帅还没有出征,如果当时他果断把东西交给宗麟或者直接给大帅,就不会造成如今这般紧张的局面。这样一个时间差,极有可能要了大帅的性命。若大帅失利,他们便会扶植新的傀儡反抗背叛后的潘安邦。   当然,日本人并不是没有考察过潘安邦,但他一直对日本人很有敌意,跟个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软硬不吃。之前他们和大帅谈合作的时候,潘安邦没少在旁边使绊子,所以他们并不喜欢他。相比之下,他们更愿意选择年轻势薄,留过洋,思想开化又有野心的宗麟。   而事实上,婚礼上的碰面已经不是长谷川和宗麟两人第一次接触了。长谷川一直在秘密笼络宗麟,只是他也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或许比大帅更难对付,所以他一边许诺着蜜糖,一边在寻找那根能抽动宗麟的鞭子。对于做情报出身的长谷川来说,几乎不用花什么力气,就查出了宗麟和雨桐的过往,这才出现了婚礼上的那一幕。宗麟那天的表现堪称完美,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没有什么破绽,但这不能让长谷川就此相信宗麟已经放下。伏笔还在后面。   能穿着男装逛八大胡同的女孩,除了玩心大,必定还有一颗极强的好奇心。他算准了雨桐一定会想办法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如果是雨桐把东西交给宗麟,不管宗麟是真心想去救大帅还是另有所图,雨桐担心他的安危,肯定不同意。而他之前一向对雨桐百依百顺,这个时候,到底是听从内心还是听从野心,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只是他失算的地方在于低估了雨桐的随性以及高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新婚之后的甜蜜日子,和瑞麟天天的小打小闹,还真让雨桐把这个盒子连带长谷川一起忘得一干二净。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谁曾想这个盒子竟让瑞麟给弄开了。   宗麟的头脑飞速运转着,连接了所有的因素,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瑞麟见他一直沉默,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宗麟收好了手里的纸条和照片,抬头对瑞麟说:“我带兵去救他。”   瑞麟吃惊于宗麟的决定,正准备出口质疑,雨桐的声音却从身边传来。   “你不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就是个位数的收藏,昨天还掉了两个,好桑心好桑心。但是我也知道第一次写文,确实很多问题,不管是文笔还是故事的架构,都很稚嫩。所以一直在坚持追文的那几个小天使,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谢谢你们无声的鼓励,我一直在努力~~~   ☆、第三十一章   夜渐渐深了,窗外偶尔传来一阵树叶摇晃的声音,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宗麟没有说话,雨桐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不准去!”   宗麟低头看着她,心中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滋生,那种滋味不好形容,但感觉不差。他看着她,半晌终于开口说:“不会有事的。”   “那也不行!”几乎就在他说完话的同时,雨桐的声音也再次响起了。   宗麟无奈地微微摇头,侧跨一步准备绕过她去部署安排了,事不宜迟,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谁知他刚一动身,雨桐便像只灵活的兔子,一个小跳挡在了他的身前,张开双臂不让他走。   宗麟拿她最没有办法,他深深叹一口气,低头看着她温柔而认真地解释道:“人命关天,快让我过去,听话!”   “不听!”眼前的小白兔却有着狼一般的倔强。   宗麟忽然扭过头忍不住笑起来,她这胡搅蛮缠的模样他真是许久未见了,时隔这么久,他仍然是没有一丁点的抵抗力——哪怕眼下已经到了如此要命的关头。他稳了稳情绪,转过头继续耐心地规劝道:“救人要紧。”   “谁来救你?”雨桐反问。   “我会自救。”   “炮火无情,你拿什么自救?”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雨桐扭过头笑出了声,“你告诉我你的分寸是什么?”她抬起头直视着宗麟的眼睛,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搬出去我明白,可你至少要时不时回家来看看父母,你回来过几次?你把厂里的事情又丢给爹,终日在大帅府里面忙碌,又在干什么?连我都知道长谷川这种人碰不得,你又跟他在接洽什么?你一个商人的儿子,从小除了跟着师父练了些拳脚功夫,从来没舞过刀弄过枪,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上战场,这就是你的分寸?”她越说越气,声音微微有些抖动,而现场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与瑞麟和雨桐的淘气不同,宗麟从小沉稳懂事,在他们三个小的当中,一直扮演着半个家长的角色。就连瑞麟,时不时敢和父母叫叫板,却从来不敢违抗大哥的训诫,更不可能像今天雨桐这样直接顶撞宗麟。   “这是我们的家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筱茵地声音幽幽传来,三人回头,只见她裹着件银狐披风,款款走来。   “大嫂这话说的真是生分了。”   雨桐的火已经被燎起来了,见到筱茵,那火便又腾起几分,心想着若不是因为她,宗麟断不会卷入今天的漩涡。她转过身面对着筱茵,那笑容里明显带着挑衅:“什么你家我家的,大嫂难道不是张家的媳妇?”   筱茵也不是省油的灯,哪会被她一句话就呛下阵来。她低头轻笑,面不改色地回答:“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听弟妹这话,还不允许我们小夫妻俩有点私事了?”   “宗麟是张家长房长子,关系到他的安全就不是你们小夫妻俩的私事。”   “哈~口气倒挺大,呵呵!”筱茵挑着眉毛哼笑道,“管好你自己的丈夫就行了,弟妹,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的丈夫,我自己会关心。”   雨桐也低头掩嘴浅笑,顿了顿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有妻子这么乐意把丈夫往战场上推的,大嫂你可真会关心人啊!”   雨桐明显的嘲讽让筱茵心里的火“蹭”一下烧了起来,她再也不想忍了,抬手一巴掌朝雨桐扇下去。宗麟和瑞麟眼见着筱茵准备动手,同时伸出长臂,一个想拦,一个想护,却都晚了一步。只见雨桐迅速出手,一把抓住了筱茵高抬的手腕。她手劲竟出奇的大,任筱茵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一时僵持起来,站在一旁的兄弟俩赶紧上去拉开了各自的老婆。   混乱间宗麟对着瑞麟使了一个眼色,瑞麟摇头说:“不行哥,你真不能去……”   “没有时间了。我会及时和你联系,家里帮我顶着点。”宗麟打断了他的话,转身就安排电报室把消息发给大帅,又命令卫队长去召集所有人马集合。   “你只带卫队?”瑞麟吃惊地问。   宗麟点点头,说:“城防军我调不动。人少也好,快。”   “我跟你去。”瑞麟说着,松开了雨桐准备去宗麟身边,却被雨桐一把抱住了胳膊,怎么都甩不掉。   “不行!你带着雨桐赶紧回家,怕爹娘起疑。立刻!”宗麟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不可能放着你一人步入这么危险的境地,啧,你给我放手!”瑞麟心里着急,对着雨桐的语气也忍不住硬起来。雨桐鼻子猛地一酸,手却越拉越紧。   “我去!”   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见润阳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了。“宗麟哥,你信我一次。潘老狐狸我比你熟,应该能帮到你。”润阳望着宗麟的双眼认真地说。   宗麟盯着他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随即看着瑞麟向外摆了摆头,示意他们赶紧走,自己也和润阳一起动身朝门外走去。身影相错间,他在雨桐身边微微顿了顿脚步,她正盯着他,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了。他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看,再多一秒的迟疑或许他就真的走不了了。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快速离去。   筱茵紧跟在宗麟身后,带着一个不屑的白眼飘过了雨桐面前。瑞麟走过来搂起雨桐的肩,与众人一起出了门。   门外卫队长已经将队伍集合完毕,宗麟回头扫了一遍众人,转身上车准备出发。   “宗麟。”筱茵忽然叫住了他,上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别怕杀人。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威胁你安全的,你不要犹豫,开枪杀了他!我爹说过,杀了第一个,以后就习惯了。”   这句话说的在理,却刺得雨桐莫名心痛。宗麟,你可知道,一旦手上沾了血,一辈子都洗不掉身上的腥味,你为何要如此的执迷不悟?   宗麟当然听不见雨桐心里的话,事到如今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而雨桐也没有必要更没有资格坚持下去。   听完筱茵的话宗麟点点头,说:“照顾好自己,若遇见紧急情况处理不了,就赶回锦庐找我爹,不必再替我隐瞒。”说完不等筱茵回答,便转身上了车。润阳紧接着也准备上去,却被筱茵一把拉住。润阳低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姐姐,懂事地说:“放心吧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不是。”筱茵摇摇头说:“你千万别拖宗麟的后腿。”   “……知道了!”润阳带着一脸吃瘪的表情,愤愤上了车。   队伍并不浩荡,就几十个人,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路的尽头。筱茵收回了目光,转头看了看瑞麟和雨桐,没有说什么便起身回了院子关上了院门。背靠着冰冷厚实的铁门,她终于也卸下了完美的伪装,直面内心铺天盖地的后悔和担心。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不曾想过的,宗麟不能上战场,这是她一直坚守的底线,可如今这般状况下,她能指望的只有宗麟,别无选择。她用披肩裹紧了自己,不远处的大帅府灯火通明,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人来人往,橘黄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她抬眼望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出了神。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要是有任何闪失,我也绝不苟活!   而夜色中的瑞麟和雨桐已经无暇去在意筱茵刚才的失礼,他们一直望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望着那点点阑珊的光影最终化为黑暗,久久不愿意离去。宗麟这一去到底能不能完璧归来,实在让两人揪心。   “向筱茵那个女人迟早会害死宗麟。”良久,瑞麟缓缓开口道。   雨桐摇摇头:“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得谁。”   吉普车在夜色中快速行进着,光影时不时掠过车中人的脸颊,看不清表情。“叮”地一声,打火机窜出火苗,微微的暖光照亮了宗麟的脸,随即熄灭,只剩一个忽明忽暗的火点。   “潘安邦手下三路人马,不可能全跟着他冒险。”宗麟打破了这让人憋闷的沉默,吸着烟道,“精锐部队在他小舅子手里,这一路肯定是跟着他的,应该......不会打先锋。”   润阳也赞同地点点头,说:“你知道他打仗有个特殊的习惯吗?”   宗麟吐了口烟,点点头道:“嗯。这次带的八姨太。”   潘安邦好色,打仗都得带着女人,大帅曾经半开玩笑地告诫他,将来肯定得死在女人身上,劝他收敛收敛,他却一直不以为意。而在他家众多的姨太太,竟也争着跟他上战场,那激烈程度,比争着侍寝更甚——哪一房能跟着自家将军上战场,哪一房肯定是正得盛宠。要是打胜仗回来,算是立功,还有丰厚奖赏,连娘家七大姑八大姨都能沾光拿到打赏,这对她们这些当姨太太的人来说,可谓是光耀门楣。更别提在其他几房面前,鼻孔朝天都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这次他带的就是他们家小八——年轻漂亮又娇滴滴八姨太。带着女人行军多少会有些影响,所以潘安邦打仗往往战线拉得较长,而自己从来都是压后阵的。   “现在就剩下两路。预备打先锋的本就是大帅的嫡系,现在他反了,发回的电报便也不可信了,先锋部队现在是什么样子都不好说。最后就剩一支秦川部了......”宗麟说着,陷入了沉思。   秦川也是跟着大帅的老人了,但宗麟曾听说多年前秦川和大帅矛盾激化,曾经大吵过一架,之后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微妙,秦川渐渐地和潘安邦倒走得近了。大家都觉得大帅迟早会寻机干掉秦川,却不想这些年他也平平安安的过来了。而秦川打仗仍然拼死相搏,没见半点怠慢消极,只是和大帅也始终不复当年的亲密了。   “秦川可用!”润阳忽然说道,“我爹不是没有防着老狐狸,人心隔肚皮,这道理谁都懂。我爹原来私下里跟我提过,要是有一天他顾不上我,不能护我周全的时候,让我去找秦川。”   宗麟听罢有些吃惊,秦川不善言辞,看起来就是个最平常的武夫,难不成还真是个双面间谍?   润阳见宗麟没有说话,继续道:“我爹不会无缘无故做这样的安排,定是怕自己有一天遭遇不测使我陷入危险之中才未雨绸缪,既然他提到了秦川,证明他是值得信任的,所以我觉得目前最稳妥的是从秦川部下手。待会儿找到他的队伍,我进去找他,若有不对,你带着人赶紧走。”   宗麟听完思索片刻,问:“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不,八成!”   “我进去,你带人在外面等。”   润阳摇摇头,说:“秦川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知根知底没有防备的,我去合适。”   宗麟想了想,确实润阳出面比他合适,便道:“量力而行,自保为重。你要是出了事,这次救援就没有意义了。”   润阳笑着点点头:“放心。我机灵着呢!”说完,他把头转向窗外,盯着无尽地黑暗有些出神。“不过以防万一,有些事情我还是要交代一下。”润阳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宗麟,继续道:“要真有什么事,我愿赌服输,是我自己判断失误,我不后悔。你跟我爹说把我跟我娘葬在一起。还有,我房间书桌中间抽屉里面有封信,帮我交给韵宜。”   这信息量有点大,宗麟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只吃惊地盯着润阳。润阳反倒显得很轻松,笑笑说:“男人嘛,谁心里没藏着个姑娘呢!”   宗麟被他逗笑了,紧张的情绪也稍稍缓解。他笑着吐了口烟说:“我没法给你打包票,我自己也不一定有命回去。那封信你最好还是留着自己给吧。”   润阳摇摇头,笑得无奈:“要是能回去我就不给了,本就是一封没人要的信。”   韵宜的事,润阳打听过一些,在瑞麟和雨桐的婚礼上,他也亲眼见到了那位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主角。人生有时候很奇妙,明明是自己的偶遇,却成就了别人的相逢。韵宜看着他时,眼里的幸福和满足都快溢出来了,既然命运已经做出了安排,自己又何必再去扰人清静呢?回了回神,他转头问宗麟:“你呢?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姐的吗?”   宗麟摇摇头:“没有。”   润阳稍显尴尬,转而又问:“那……雨桐呢?我是说,家人。”   宗麟没有回答,他望着窗外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在润阳以为不会有答案的时候,宗麟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目视着前方,声音低沉:“没有。”   润阳不再多问,车内又恢复了安静,就这样在无边的黑暗中匆匆奔向未知的未来。   瑞麟和雨桐把家里瞒得很好,老爷和太太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有一天传来了大帅和宗麟双双受伤的消息。   ☆、第三十二章   夜色渐临,锦庐内灯火通明。   老爷和太太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在他们面前,瑞麟、雨桐、宗麟和筱茵依次跪着,也都低着头不敢吱声。   那日润阳的判断是正确的,秦川确实是大帅安插在潘安邦身边的棋子,这么多年来,两人彼此之间的矛盾和疏离竟都是在演戏。秦川部和宗麟润阳的小队汇合之后,最终得以掩护着大帅突出重围,但秦川却没能活着回来。而在突围过程中,宗麟为了护着润阳,左臂受了枪伤,万幸没有伤及骨头。只是这一路奔波,又带着重伤的大帅,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有些感染。而大帅经过了一场四面夹击的苦战,受了重伤,目前还在医院治疗。   “筱茵起来吧。”半晌太太忽然开口说道,“你身份尊贵,我们老俩口受不起。”太太嘴上平静地说着,心里却已是一万个后悔,早知道有今天,她怎么也不可能同意宗麟和筱茵的婚事。自己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如今被这些血雨腥风的糟心事害成这样。那日宗麟带着雨桐从车站回来,她就该狠狠心把他们再赶出去,说不定现在孙子都抱上了,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太太心想着,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话其中的深意,筱茵不可能听不出来,连忙抬起头恳切对太太说:“娘,都是我的错,您怎么骂我打我都行,但您别让宗麟再跪了,他有伤,还发着烧……”她说着,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太太没有理会筱茵,也没有看宗麟一眼,只把脸扭到一边道:“他翅膀硬着呢,这点小病小伤对他来说不足挂齿。”说完看了看瑞麟和雨桐,“雨桐起来吧。”   “啊?哦!”雨桐完全没想到太太怎么忽然就让她起来了,腿跪着也确实难受,也就顺着太太的意思爬起来了。   “娘,我和她是共犯,为什么我还要跪着?”瑞麟看雨桐起来了,有些不服气地问。   “地上凉,万一雨桐有身子了受不了。”太太不紧不慢地回答。   “没……没,我没有......”雨桐一听脸刷一下就红了,连连摆手道,“我还是跪着吧......”她嘟囔着,又跪了下去。   “起来!”太太突然的呵斥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新媳妇什么都不懂,就算有了自己都不知道,不比入门久的,有没有的,自己心里有数!”太太这话明着是骂雨桐,其实说的是谁,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太太说话一向得体谦和,今天这般绵里藏针含沙射影实属罕见,可见是真的被气坏了。   筱茵低着头没吭声,她心里也着实委屈。要说把宗麟拖到大帅府的泥沼当中来,她确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她又何尝不想和宗麟能有个孩子,可孩子的事情岂是她一个人能够左右的。   雨桐看着这诡异的气氛跪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看着瑞麟不知如何是好。瑞麟心一横,拍拍腿站了起来:“不跪了!这事我跟雨桐做的没错。”   雨桐哪曾想他这时候驴劲儿又上来了,赶紧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跪下去别再给二老添堵。她担心他要是这么较劲下去,待会老爷真生起气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   谁知瑞麟根本不理会,甩开雨桐的手对着二老据理力争:“本来就是。就算当时告诉你们,你们还是得去告诉宗麟,结果是一样的。你们老要我们这么跪着能解决什么问题?哥,你也起来,别跪……啊!”瑞麟话还没说完,雨桐一脚踢在了他膝盖后面,他跪了半天本就腿软,挨了这一下,“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哎!你这个女人......”   “行了!别闹了!”许久未吭声的老爷终于发话了。这小两口平时打打闹闹他倒是喜欢的,疲惫了一天,儿女们的嬉闹倒也给生活平添了几分乐趣。可今天他着实心烦,瑞麟和雨桐这一闹,他心里莫名有些心慌的感觉,隐隐似乎还有些绞痛。沉默良久,他开口道:“都起来吧。”   听到这话瑞麟二话不说就站起来了,揉着膝盖还不忘恶狠狠地瞪着雨桐,雨桐把脸扭到一边并不搭理他。筱茵也慢慢站起来了,只是宗麟始终没动。   老爷看着宗麟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之前多次提醒过你,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是反对你参与到大帅府的事务当中去的,但如今你既然已经这么选择了,我也不想再去追究原因。从小你就是心里有数的孩子,现在你大了,我也管不住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起身准备离去。经过宗麟身边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顿了顿,低头说:“家里的事情,你忙不过来就不用操心了,我自己还顶得住。但若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在外面要是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记得跟家里说,或许能帮上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老爷的话带着深深的无奈,他心里清楚走上这条路终究是宗麟自己的选择,别人谁都逼不了他,对于未来将要面对的境遇,宗麟自己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可作为父亲,他始终不愿意去相信自己的宗麟是外界传言的那样因为贪恋权力才使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但现在追究原因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宗麟抬头看着父亲渐老的背影,揪心地痛。   张家一片凝重,大帅府也好不到哪去。大帅这次带出去的精锐部队损失过半,杂牌军更是惨不忍睹。所幸潘安邦的东路军中,跟着潘安邦出走的,只是一部分他的忠实追随者,部分旧部并没有支持潘安邦,在或忠心或权衡之后,仍然选择了归顺大帅,也算是替大帅保留了一部分兵力。但无论如何,身负重伤,亲信叛变,大帅此战也算是惨败。   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帅毕竟已经是身经百战了,短暂的消沉之后,他便带着伤,又着手开始扩军练兵。大帅所在的世界中,根本没有给人伤怀的时间,或生或死,都是分秒之间的事,而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节奏。   天气渐热,军部的操练场上吆喝声厮杀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新兵老兵几乎都□□着上身,或操练,或格斗,偌大的操练场上充斥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这场面使得一旁系着最新款领带,一身修身马甲和笔挺西装裤的宗麟显得有些突兀。   “新兵蛋子都是我选的,都不错。老的有些痞子,仗着自己资历深,不服管,你有机会可以拿他们练练手。我玩过几个,没意思。”武疯子站在宗麟身边,嘴里叼着烟,闲聊道。   “哪几个?”   武疯子朝一个方向努努嘴:“看着你的那几个。”   宗麟转头望过去,确实有几个蹲在一边乘凉的,每个人嘴里叼个狗尾巴草,吊儿郎当地望着宗麟的方向。其中一个宗麟是知道的,外号叫柴狗,有名的刺头,确实是跟着大帅多年了。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爱斗狠,不计后果。不怕死的上了战场大帅自然喜欢,但下了战场总惹事也够叫大帅头疼的。因此他虽然跟了大帅多年,却没有像潘安邦那样扶摇直上,起起落落,现在依旧只是个小连长。   “全部赶走。”宗麟回过头对武疯子说。   “这几个跟着大帅很多年了,貌似大帅也挺纵着他们的,留着是个祸害 。行了,我这就去把他们轰走。”武疯子虽然是练兵的总教官,但毕竟宗麟的身份摆在这儿,武疯子凡事也愿意和他商量,所以这对师徒如今倒有些颠倒过来了。   宗麟点点头,道:“我先去车上拿点东西,待会去你宿舍找你。”他说着,低头凑到武疯子耳边轻声说:“好酒。专门孝敬你的。”   一听有酒,武疯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了,拍拍宗麟的肩道:“还是你这个臭小子孝顺。快去吧。”说着朝柴狗他们几个走去。   宗麟取完酒,还没走到宿舍楼前,就被柴狗带着几个人给围住了,一看那架势便明白是什么事。他的眼光越过几人的头顶,看见武疯子一脸坏笑地跟在他们后面,用夸张的口型无声地跟他示意:“比划比划。”   宗麟无奈,这老顽童又在拿他寻开心,明明自己有能力解决的事,偏偏把人引到他身边来。他低眼看着几个人,他们还是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望着宗麟一脸的不屑。   “怎么的张大少,哥儿几个怎么惹到你了,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柴狗首先开口挑衅道。   “军队里需要绝对的服从,违抗军纪可以就地正&法。你们几个跟随大帅多年,就此离开,我会给你们一些抚恤金。”宗麟平静地说。   “咋滴啦,你还想杀我们啊?我说你个狗&日的胆儿挺肥呀!老子们跟着大帅打天下的时候你个狗&日的还不知道在哪呢!现在在床上把大小姐伺候的服服帖帖的,还把自己当个人了!”   柴狗说着,上来就想推搡宗麟的肩,被他一个侧身让开了。柴狗因为惯性没站稳,扑在了地上,顿时觉得颜面全无,更想把气撒到宗麟身上。他迅速起身,朝宗麟扑过去。宗麟左臂的伤还没痊愈,只得赶紧把右手提着的酒丢给了一旁的武疯子,单手和他应付着,倒也还算游刃有余。   这边的嘈杂吸引了周围操练的士兵们围过来看热闹。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一个二个都惊呆了——原来都以为看着斯斯文文的张大少只是个会讨女人欢心的绣花枕头,没想到身上的功夫这么好!只见他一只手沉着应对着对方凶狠的进攻,仿佛都能猜到对方下一招是什么似的,以防为攻,而对方几乎近不了他的身。旁边的看客们发现除了总教官之外竟又多出个高人,一时情绪高涨起来,纷纷给宗麟加油喝彩,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宗麟手里应付着,眼睛抽空瞟了瞟在一旁看热闹的武疯子,见他憋着笑微微点了点头,知道这老小子看够了,便不再拖延,手里一把抓住柴狗的胳膊,脚下一绊,柴狗立马摔了个狗吃&屎。   “行了,你去收拾收拾赶紧走吧。抚恤金现在就可以去领。”宗麟整整衣服,对趴在地上的柴狗说着,准备离开。   柴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爬起来拔出枪,对着宗麟的背影怒吼道:“妈的,用得着老子的时候把老子当个宝,用不着的时候把老子当条狗一样赶走,你们他妈的别欺人太甚了!老子就不听你的怎么了?老子有横的资本!”   围观的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刚才还人声鼎沸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宗麟低头自顾自地扣好了衬衣袖口的扣子,转过身来平静地看了看柴狗,迎着枪口慢慢走到他跟前和他四目相对。   “你要是想留下来就得按军法处置了。”他说。   “你敢!你敢动老子试......”柴狗话还没说完,枪声响起了。他后脑喷洒出的鲜血彷如一副绝望的山水画,把宗麟的脸映得格外迷离。   现场静得出奇,每个人似乎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这一切太快了,武疯子甚至没有看清楚宗麟是何时拔的枪。失控了,他心里想着,不仅仅是这个原本并没有恶意的玩笑,还有眼前自己的爱徒。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柴狗,宗麟缓缓放下枪,收进自己的腰间,抬眼面无表情地对武疯子说了声:“集合。”刚才略微的出神没有让武疯子过多迟疑,他立刻转身下令所有人集合。   这群惊魂未定的新兵蛋子们,眼下已经全部在宗麟面前集合列队整齐,从表面上已经看不出情绪了。宗麟扫视着他们每一个人,眼光锐利地像悬崖边的老鹰。   “军人的使命是绝对的服从,这点你们必须牢记。如若有违抗军令者,下场便在眼前!你们不是一个人上战场,不听指令的人,会害死无辜的战友。”他略微提高了声音,以便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现在的战争不是靠蛮力,光有打架斗殴的匹夫之勇,脑子不好使的,上战场照样是个死!给你们再好的装备,再先进的火炮,你们也得打得准!你们记住,眼下让你们听话,让你们勤练苦练,是为了将来你们上了战场除了会打胜仗,也能尽量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些规矩想必之前总教官已经告诉过你们,但有些人不当回事,我今天在这里重申一遍,军纪如山,不得违抗,否则军法处置,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汉子们的吼声震耳欲聋。武疯子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第一次为他担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慌张,宗麟没有黑化   ☆、第三十三章   “混账!你个混账东西!”大帅震天地怒吼回荡在医院内,“谁给你的胆子随随便便就杀了我的人!”   “大帅不是让我总管练兵吗?我只是按规矩办事。”宗麟倒是一脸淡然,平静地回答着。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你定的规矩吗?这个队伍里到底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啊?”   宗麟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地表情:“军法说了算。”   “那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动我的人!柴狗跟了我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让你这样随随便便地给毙了,你小子是威风了,老子以后拿什么服人!”   大帅怒吼着,一手重重地拍在床头柜上,一旁的筱茵不设防,被吓得一抖。她本来因为宗麟受伤心里就窝着火,这下可好,为了个外人,宗麟这血都白流了,还平白无故挨一顿骂。她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开口道:“爹,你就别生气了,身体本来就有伤。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说想让宗麟怎么办吧。”   大帅坐在床上喘着粗气,半晌开口说:“停止现在手上所辖的一切事情,收回所有权限,忙你们自己的去吧。”   宗麟听罢二话不说,举起双手示意警卫过来拿走自己腰间的枪。大帅见状对警卫点点头,收回了宗麟的枪。   筱茵气不打一处来,顾忌着大帅的伤却也强忍着没出声。倒是一旁的润阳轻笑了一声道:“宗麟哥你这是风头太盛了,连我爹都起疑了,呵呵!欲加其罪,何患无辞啊!”   话音刚落,一个杯子朝着润阳飞过去了,润阳没有防备,生生挨了这一下子。要是现在身边有把刀,大帅会更加毫不犹豫地丢过去,戳死这个小白眼狼。   润阳正是说中了大帅此时所想,宗麟这次确实是立了大功,但细想就值得玩味了。   长谷川私下联络宗麟,他是知道的。在他试探着问宗麟长谷川的目的时,宗麟也坦然地将原委一五一十全盘托出。他们三者之间,一直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平衡,而这也是考虑到多方利益的一种妥协。只是这一次,长谷川不顾他的安危把情报交给宗麟,明摆着是想打破这种平衡。那么宗麟和日本人的交往到底走到了哪一步,而他之前所说的,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抑或,这又是日本人干涉大帅府内部权力分配的诡计?这些问题大帅还没有完全理清楚,所以他只能保持警惕。但就眼前的情形来看,宗麟敢带着一小队卫队就上了前线,也是个不要命的主,所以在时局没有明朗化之前,他宁愿先当个不讲理的恶人,刻意忽略掉宗麟为了自己为了润阳受的伤流的血,先稳下目前的局势再说。   可自己这让人发愁的儿子,之前他表现出的机敏和勇敢明明给了自己莫大的希望,事后偏偏又立马打回原形。或许自己真的老了,看着眼前一个比一个气人的儿女,大帅也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了,挥挥手让他们都离开了。   一行人上了车,宗麟发动了车子,转头问润阳:“我们回锦庐,一起吧?”说着想起什么,笑了笑问:“你要不要先回去取个东西。”   润阳还没来得及回答,筱茵抢先问:“回锦庐?有事吗?”   “没事。”宗麟答道。   筱茵转过头有些不解地嘀咕:“没事......回去......干什么?”   “想吃家里的饭了。”宗麟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回答。   润阳看着后视镜里的宗麟,笑得腼腆:“蹭饭吃我去,东西不拿了。”   筱茵越发不解了,一会儿瞟瞟宗麟,一会儿瞟瞟润阳,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什么东西?”   “男人间的话题,姐你就别参与了。”润阳打着哈哈,剩下筱茵满脑的问号。   而此时的锦庐内热闹非凡,雨桐端着个碗,追着瑞麟满院子跑,一旁的二娘和韵宜被他俩逗得咯咯直笑。   原来雨桐想着两人离家在即,怕出去之后瑞麟吃不惯,最近一直跟二娘请教做菜的方法,依葫芦画瓢,自己也试着独立炒菜了。每做好一道菜,她都满心欢喜的拿给瑞麟尝。瑞麟不愿意拂了她的兴致,开始也都照单全收,后来渐渐扛不住了,各种耍赖撒娇,只是雨桐就是不放过他。   这次便是如此,瑞麟无奈也只能选择逃命,在院子里胡乱窜起来。偏偏雨桐又是个欠抽的,边跑还不忘边打趣他,自顾自喊着:“小麟麟,快来呀!吃点饭呀别淘气啦!”   瑞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回头装模作样地喊着:“哎呀!娘,你来得正好,雨桐做了好吃的你快来尝尝。”   雨桐哪能不知道他的把戏,乘机把他逼到了墙边。“娘上楼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了。”她说着,用筷子夹起一团肉末就准备往瑞麟嘴里送。   瑞麟踮起脚尖把脸扭到一边,故意巴望着远处喊道:“爹,爹你回来了......”   “爹今天回来得晚,早上就说了。你就老老实实地从了我吧!”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雨桐心想你还有完没完了,放下筷子认真地说:“大麟麟回来也没有用,今天你必须吃!”   话音刚落,却见瑞麟直接笑喷了,他弓起身子扶着肚子,用手指了指雨桐的身后。   雨桐根本就不上当,端着碗冷眼看他要闹到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身旁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筷子就被人夺过去了,转头一看,不是“大麟麟”还能是谁!雨桐整个人都被定住了似的,耳边只剩下瑞麟癫狂的笑声。   “味道不错。”宗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筱茵一脸嫌弃地看了看碗里的菜,轻笑一声道:“红烧......呵,肉末?”   “狮子头。”宗麟把筷子还给雨桐,边说着,边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脸上。她额角的头发有些散落下来,脸上还沾着些黑黑的痕迹,想必是刚才在厨房蹭上的。   雨桐见到宗麟本就不自在,刚才那声“大麟麟”更加让她觉得无地自容。也难为他一眼就看出了这满盘子的肉末原本是想被做成狮子头的,她红着脸点点头,低声说:“嗯,是狮子头。”   润阳看着这碗菜也觉得有意思,端详了一会笑道:“这狮子头尺寸不对啊!”   “一窝小狮子,呵呵!”雨桐一脸讪笑,打着哈哈,“捏得好好的,下锅就散了,我觉得主要是肉不好。”   宗麟听了暗自发笑,便提醒道:“你得放芡粉和鸡蛋。”   雨桐一听就来劲了,头点得跟捣蒜似的:“鸡蛋有!你看,在下面。”说着扒开肉末,下面确实有个黄白分明的荷包蛋。   这下宗麟也无语了,半晌还是亮出个招牌似的微笑鼓励道:“荷包蛋打得不错,很圆。”   雨桐听完也忘记刚才的尴尬了,挑起眉望向瑞麟,有点洋洋自得起来——我这满身的做菜天赋,还是有人识得的!   瑞麟白了她一眼,走过来问:“哥,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回来了。”   “没事,回来吃饭。”   这下雨桐更开心了,激动地叫开了:“那太好了,今天我下厨,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筱茵一听就不干了,脸拉得老长:“你下厨我就不吃了。”   雨桐也不恼,贼笑道:“我们吃着,你看着,那多不好意思。”   筱茵正准备说那你就别做啊,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雨桐打断了:“不过你开心就好。”说完坏笑着跑远了。   “你......”   筱茵刚准备发怒,宗麟拍了拍她的背,温柔地说:“她就这样,没有恶意,你别多心。”筱茵气不打一处来,却也只能作罢。   而一旁,韵宜像只小兔子一般,跑着跳着来到了宗麟身边,一把抱起他的胳膊,脸上笑开了花:“大哥你今天怎么想起回来啦?”   韵宜不知道轻重,这一抱恰恰拉着宗麟的伤口了,疼得他轻轻“嘶”了一声,却也马上调整好表情,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想你了!”   “伤口还没好吗?还这么疼吗?”韵宜知道自己弄疼宗麟了,顿时心疼地皱起了眉头。   宗麟还没来得及回答,筱茵的声音就幽幽地飘来:“知道他疼你还抱这么紧。”   韵宜一听就不乐意了,故意把宗麟抱得更紧道:“我哥都没有说什么!”说完把脸扭到一边顾自生起气来。   宗麟看她那嘟着小嘴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想起了旁边站着的润阳,便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润阳明白他的意思,便走过来问候道:“你好啊!韵宜,好久不见。”   韵宜噘着嘴看了他一眼,便又把眼光瞥到一边,应付着嘟囔了句:“你好。”   润阳向宗麟耸耸肩,笑得无奈,便也没再做声。韵宜始终不喜欢筱茵,连带着润阳也跟着遭了秧,对此,润阳是清楚的,但也无可奈何。   “小丫头爱闹脾气,别往心里去。”瑞麟看着这儿火药味又起来了,赶紧上前拍拍润阳的肩膀,想缓解缓解尴尬的气氛。   润阳没有直接回答,却指了指院子深处,问:“你养的马?”   瑞麟顺着望过去,点点头:“嗯,怎么,你也爱骑马?”   “比试比试?”   “你挑错对手了兄弟,等着哭吧!”   说着俩人搂着肩,就这么拉拉扯扯地走了。   锦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大厅灯火通明,太太亲自在桌边指挥佣人们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已经装点好的冷盘;老爷已经回来了,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表情轻松,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很好;厨房已是炊烟袅袅,二娘亲自下厨,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已经不见雨桐的踪影了。   而在锦庐门口的湖边,两匹马被拴在一棵大柳树旁,嘴里嚼着草,淡定地看着一旁的主人们手舞足蹈,鸡飞狗跳。   “快快!筱茵你快点把篓子拿过来啊!”雨桐一边急得大叫着,一边举起一个大渔网,里面刚出水的小鱼跳得十分欢腾。   筱茵抱着一个竹篓,把手伸的老远,头使劲扭到一边,深怕被渔网碰到。宗麟赶紧上前,把小鱼都倒到竹篓里去。   “衣服都湿了......”筱茵一脸郁闷,小声嘀咕着。   “抓鱼哪有不湿衣服的。”宗麟笑着,又从竹篓里抓出了一条活蹦乱跳小鱼:“给你玩。”   筱茵跟见了鬼似得赶紧把脸扭到一边说:“不要。吓死人的。”   “你吃的时候怎么不害怕?”宗麟说着,又微笑着把鱼往前伸了伸:“抓住。”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的笑颜那样温润,这才是那场舞会上一下子就掳走自己心的宗麟,筱茵无法抗拒。她放下鱼篓,壮起胆子,双手握住了那条小鱼,谁知宗麟一松手,小鱼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疯狂扭动起来,筱茵马上尖叫着松了手,小鱼又掉进了湖里。   “第一次抓鱼都这样。”宗麟看看一溜烟就不见了的小鱼,转过头来安慰道。此刻筱茵的心暖暖的,低下头难得露出了一丝少女般的羞涩。曾经她拼了命想走进宗麟的世界,无奈仿佛总有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让她无法靠近半分。今天的宗麟似乎放下了层层戒备,重新拾起了久违的轻松,或许,今天,她终于能找到一个通向光明的入口。   “大鱼其实更好抓一些的,你试试这条。”   正在筱茵稍稍走神之际,雨桐的声音传来。她顺声望过去,看见雨桐的渔网里有条大鱼,显然也是刚出水的,活泼得紧。她抬眼望望宗麟,宗麟微笑着点点头,她便再次鼓起勇气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条鱼。   那鱼刚一离网就拼命挣扎起来,筱茵也不管不顾了,闭起眼睛加重了手中的力气,任凭大鱼甩了她一脸的水,就是不放手。可鱼身太滑了,坚持了不久,那条鱼还是滑进湖里去了。惊魂未定的筱茵睁开眼时,手中只剩几片鱼鳞了,她显然有些丧气,皱着眉头望着湖面的涟漪发呆。   “已经很厉害了,多玩几次就好了。”宗麟拍拍她的肩膀说。   筱茵抬头看着他,笑得有些情不自禁。所谓的岁月静好,说得可能就是这样的时刻吧。   而另一边,雨桐的渔网总是收获颇丰,不一会儿,又有鱼进网了。   润阳拉过渔网看了看,吃惊地叫起来:“诶,这不是我姐刚弄丢的那条鱼吗?看,这儿没鱼鳞。”   “是啊。这鱼是不是傻啊,刚逃跑又上钩了。看来我的醉生梦死团实在是太无法抗拒了。”瑞麟得意地说。   雨桐也觉得稀奇,一只手把鱼抓起来端详了一小会儿,笑道:“还真是!这儿还挂着点鱼鳞呢!你这么傻怎么长这么大的?为了贪这口醉生梦死酒,命都不要了。”说着一抛,把鱼又扔回了湖里。   韵宜一下子就嚷嚷开了:“呀!雨桐姐,这么大的鱼你怎么又扔回去了?”   “瑞麟那儿的鱼足够了,这条鱼......挺特别的,让它多活些日子吧。”雨桐望着那条鱼挑起的涟漪,莫名地有些愣神。一旁的韵宜看着她说着说着就发起呆来了,颇有些不解,转而望向其他人,却发现大家似乎都望着潋滟的湖面出神了......   浮生万物,各有命数,所谓的人定胜天有时候其实不过是一句自我安慰罢了。命运之神随手抛开了如蝼蚁的我们,或生或死,或相逢或离别,其实早就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上部完==============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跟大家请两天假,下半部的一些提纲细节和故事走向我需要花两天的时间修改一下,两天以后,恢复日更。我的坑品大家是能看到的,一天没断过,我说到做到,哈哈哈哈~这个故事设定在民国这个时期,注定就会比较悲壮一些,老实讲我原本给故事设定的是be结局,但越写到后来越对自己笔下的人物产生了感情,实在不忍心太虐了,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要改结局,希望能有一个符合故事走向,大家又都能接受的结局。这样我的提纲后面会有相应的修改,需要花一些时间。下半部里面,宗麟锅锅会在他开挂的人生上尽情耍帅,瑞麟锅锅自然也不会让宗麟一个人独领风骚,下半部,强势发力!最后还是忍不住感谢追文到现在的几位小天使,老生常谈:新人写文,哪怕一个点击对自己都是莫大的鼓励,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下半部不会让你们失望!!   ☆、第三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回归,恢复日更   清脆的高跟鞋声回响在空旷的走廊,与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交融在一起,让人心中徒生莫名的焦躁。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女子手提着皮质行李箱,快速地穿过走廊,在尽头的一间病房前停下。她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平了平心绪,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病房的门。   门口的响动惊动了屋里的人,众人随着声音转身,略显疲惫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   “爹,你怎么样了?急死我了!”雨桐说着哽咽起来,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打转了。   躺在病床上的老爷神色很憔悴,看见雨桐倒也强撑着笑了笑,虚弱地说:“好多了。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回来。”   雨桐红着眼走到老爷床边,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您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爹,您不能有事......”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一旁的二娘连忙拿出手帕给雨桐拭泪,温柔的声线一如往昔:“没事了,都过去了。你跟瑞麟怎么样,都好吗?”   雨桐点点头:“好,都好。收到你们的消息我们本来准备一起回来,后来说爹度过危险期了,我就让瑞麟先暂时别回来,等我的消息。”   太太许久没见到雨桐了,这些日子又经历了这么多烦心事,难免心生感慨,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还在大洋彼岸的小儿子。她慈爱地摸着雨桐的头问:“瑞麟还淘气吗?”   雨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厉害着呢!他脑子聪明,但凡用起功来,比谁都厉害。娘你不知道,他现在还会做饭呢,他炒的肉丝可好吃了。”   太太佯装不高兴道:“走之前你风风火火地学做饭,怎么出去了倒让瑞麟做饭了?”   雨桐一听也来劲了,故意噘着嘴说:“看吧看吧,媳妇就是没有儿子亲。婆婆不管怎么说,都是偏帮着儿子的。是他自己要学做菜的,他可乐在其中了,看把娘你心疼的。”   太太被雨桐一句话逗得忍不住了,笑骂道:“你个臭丫头,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你得亏是我的儿媳妇,要是碰见个恶婆婆还不撕了你的嘴。”   “我知道娘舍不得!”雨桐赶紧抱起太太的胳膊撒起娇来。   病房冷清久了,便像个冰块,把待在里面的人也生生冻着了。雨桐这一回来,总算给死气沉沉的气氛,带来些许温度。   云锦丝织厂在上海的分厂被烧了,连累好几名工人葬身火海。老爷气急攻心,突然病危入院。虽然家里后来给远在美国的瑞麟和雨桐发去了病情缓解的消息,但雨桐还是执意办了休学回来了。   她很害怕。   那一年匆忙之中,双亲双双殒命,雨桐甚至来不及跟他们说一声再见便阴阳两隔,更别说在膝下尽孝。如今顺风顺水的日子忽生变故,一下子便挑动了她敏感的神经。火是最无情的东西,怒烧一切之后,连一点念想都不会给人留下。所以与这无情物最般配的,便是最无情的人心,历来歹人作恶,完事总不忘一把火烧毁一切痕迹。而上海多雨,不像北方干燥易燃,况且老爷一直小心谨慎,这么多年厂里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安全事故,这火,太蹊跷。   伺候好老爷休息,雨桐便和太太一起动身回锦庐。她下船就直接来医院了,此刻终于可以回到心心念念快三年的锦庐。   车窗外的景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西湖秀美依旧,薄雾悬挂在宝石山的腰间,袅绕如烟。行人,渔船,来来往往,却并不行色匆匆。人们带着各自的人生故事,在这人间天堂里,有条不紊地生活着。   雨桐从窗外收回目光,转眼望向太太问:“上海分厂的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太轻叹一口气,说:“人为的。应该是日本人干的。”   “日本人?”雨桐诧异不已,“怎么跟日本人扯上关系了?”说罢顿了顿,试探着问:“宗麟?”   太太无奈地点点头说:“我也是猜的,宗麟什么都不跟我说。之前跟你们说过,大帅新组建的第四军是给宗麟了的。润阳年轻,心性不定,大帅不放心,只把卫队给了他,主要的事情,还是压在宗麟的身上。前段时间,宗麟处理了好几个人,据说都是给日本人卖命的。”   “汉奸?特务?”   “应该是,宗麟不太跟我说这些。火灾发生后,他动用了很多力量去查,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现在连大帅府都动不了的势力,那不只能是日本人了。”   太太的话让雨桐心里沉甸甸的,记忆中那么温柔善良的宗麟,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想想都让人心疼。而且,工厂烧了还能再建,可保不齐后面还会有什么乱子。   “我们走之前大帅不是已经不让宗麟参与大帅府的事情了吗?怎么如今又变本加厉,还让他带军了?”   “人老了。”太太目光飘向窗外,默默说道,“上次那次重伤之后,他身子大不如前了,据说手下能用的人也不多了。你们去美国不久,宗麟就被叫回去了。现在他已经是无可争议的大帅府二号人物了,有些阿谀逢迎的,私下都叫他少帅。”   “这些蠢货,这么乱叫是想置宗麟于万劫不复之地吗!”润阳还在,他们这么乱叫,到时候宗麟里外不是人,要如何收场。雨桐越想心越乱,继续追问:“筱茵呢?筱茵就由着宗麟去带兵打仗,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太太摇摇头,回答:“筱茵哪里管得住宗麟!这孩子在我跟前哭过几次了,说后悔最初不该因为想拴住宗麟把他往大帅府推,现在宗麟忙起来连家都不回。哎!我之前觉得筱茵跋扈,总惹事,现在看这孩子,倒觉得可怜。这么多年,想尽办法,还是没拴住宗麟的心。”太太说着,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雨桐。   雨桐连忙避开了太太的目光,转而又问:“爹这次,是因为生宗麟的气病倒的吗?我觉得,宗麟做的......也没错,那些人,是该除。”   “你爹倒是不怨宗麟,他也是心疼厂里。上海分厂你知道的,虽说是分厂,规模是最大的,这些年耗了你爹多少心血。那几个烧死的工人,都是在杭州的时候就跟着你爹干的,火起来之后他们不但没有逃命,还赶回去抢救物资,这才没逃出来。你爹心软,得知后愧疚的不得了,这才一急犯了病。”   “那现在厂里怎么办?”   “暂时由我顶着。”太太叹着气说,“宗麟也在帮忙,只是他事情也多,主要还是我。对了,你回来正好,以后你就主家了,待会回去我就把账本交给你,我顾不过来了。等到瑞麟回来了,这个家就都交给你们夫妻俩了。你爹不能再操劳了,我也想陪着他过几天安生日子。以后工厂和铺子都交给瑞麟,锦庐交给你,谁打理不好我治谁的罪。”   雨桐一听愣住了,她没想到太太一言不合就撂了挑子,转而又想到现在太太要打理工厂的事务,确实也没有精力去管家里了。厂里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接触过,不比太太,一直多少沾染着些厂里的业务。她能帮上忙的,也只有锦庐的事了。   “娘,你怎么不让筱茵管家,她可是大儿媳妇。”   太太一听立刻瞪圆了眼睛,低喝道:“你想气死我是吧!”吓得雨桐赶紧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锦庐还是离开之前的那个样子,基本没什么改变,只是之前的镂空雕花院门换成了两扇厚实的大铁门,想必时局不同了,为了安全起见,防范于未然。   一进院门就看见筱茵正指挥人一盒一盒从车里搬东西,见到太太和雨桐下车,略吃惊地迎过来。   “你已经到了?”   雨桐笑着点点头:“嗯,先去的医院,这才回来。”   “你又买什么了?之前你带的补品你爹还没吃完呢。”太太拦下一个佣人,边打开盒子边问道。   雨桐也跟着望过去,看见那盒子里装这一棵人参,卢长纹细,长须淸疏不乱,一看就知道是极品的老野山参。   “这人参,快成精了吧。”雨桐玩笑道。   筱茵听罢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来之前他还是个满地跑的人参娃娃呢!”   这话一出雨桐乐坏了,捂着嘴呵呵笑道:“你变贫嘴了。”   “被你传染的。”筱茵一脸的不耐烦。   “好啦好啦,一回来就斗,都消停点吧。宗麟呢?”太太问。   “在里面打电话。”   刚走上大厅的台阶,雨桐谈笑间抬头,便看见了已经凝视着她的宗麟。她原本以为他现在已经着军装了,却不想还是老样子。他今天穿着一身深灰暗格的西装,那花色在美国也是当下最时髦的,合体的剪裁一看就知道是定制的,这一身时尚却不招摇,衬得他格外英气挺拔——不用猜就知道这装束肯定是出自筱茵的手笔。他坐在沙发里握着听筒,时不时地说几个字,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变,一点没有,至少雨桐看到的是这样。一个人的动作,表情,话语都可以欺骗人,但眼神不会。即便他如今已然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即便他已经经历了自己无法想象的血雨腥风,即便传说是他亲手击毙了叛变的潘安邦......   他放下了电话,朝她走来,微笑暖人。   “回来了。”   “嗯!”   雨桐浅笑着点点头,抬头看宗麟,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而宗麟就那样微笑着看着她。她剪短了头发,齐耳的发梢已经遮不住她好看的下颌曲线,标志的鹅蛋脸似乎清瘦了些。虽然和前些年一样,额边仍然夹着一个小巧的发卡,但眉眼间却已频添了几分女人的妩媚,越发&漂亮了。   “瑞麟呢?过得好不好?”   “他很好,他现在知道用功了,功课也好。我这次没让他回来,但是他申请了提前结业,估计还有大半年就能回来。”   宗麟听完点点头:“那就好。”   “你呢?”   “我?”宗麟笑笑,“倒是过得挺刺激。”   “噗~不着调!”雨桐被他逗笑了,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样的刀光剑影,被他说得跟个儿戏一样。以前她总觉得,宗麟和瑞麟虽是亲兄弟,性格却截然相反——一静一动,一正一邪,一个沉稳一个顽皮。可这几年风风雨雨地过来,瑞麟是越发懂事稳重了,倒是宗麟怎么把瑞麟的不着调学到个五分像。她自己心里思量着,忍不住又笑起来,回家路上的那些焦虑,倒也烟消云散了。   宗麟看她那低头浅笑的模样,心里慢慢也爽朗起来,他并不说话,只站在她身边陪着她傻笑。   当然,筱茵不会让这个局面持续下去。她款款走过来抱住宗麟的胳膊,笑得甜蜜:“今天雨桐回来,我下厨做几个菜给她接风洗尘,你说好不好?”   “啊?!”   还没等宗麟回答,雨桐先惊出了声。筱茵?做菜?这两个词连不到一块去啊!   筱茵自然猜出了雨桐的想法,得意地说:“我怎么就不能学做菜,我做的比你之前那红烧肉末强多了!你不想吃可以不吃,我们吃着你看着......”   “干嘛不吃!”雨桐打断了筱茵,“我喝着茶聊着天,有人把饭做好了端上来,多久没享受过这种日子了,想想就觉得......太幸福了!”   “你......”筱茵气得语结,抬眼瞪着宗麟噘嘴撒娇。论贫嘴,筱茵火候确实还是差了雨桐不止那么一点点,三句两句,又被惹毛了。   宗麟微微一笑,说:“想做就做,不想做就让厨房准备,都可以的。”   “我是做给你吃的!”筱茵望着宗麟说完,便气鼓鼓地朝厨房走去。   雨桐看着筱茵的背影,又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太太佯装生气地白了她一眼,她才赶紧收住了笑。其实事情过去了好几年了,当自己慢慢放下对筱茵的成见,试着以一个平常的眼光来看她,倒觉得这个女子挺有意思。明明就是个傻姑娘,偏偏还把自己伪装成个厉害的刺猬,弄得雨桐总想去逗逗她。   “几点了,韵宜快放学了吧?”太太走到沙发边,喝了口茶,坐下问宗麟。   “快了。”   “我去接!”雨桐自告奋勇道,“车钥匙给我。”   宗麟看她那兴奋的模样,不由又勾起了嘴角,笑问:“你驾驶技术行不行啊?”   “给汽车安个翅膀我能上天!”      ☆、第三十五章   如今的韵宜越发娇俏了。   雨桐开着车,远远就看见了站在校门口踮着脚张望的韵宜,她长高了不少,身材已经明显有了少女的婀娜曲线。不知怎的,看见她的那一刹那,雨桐忽然有种自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初见韵宜时她才一岁多点,真真是自己看着她长大的。如今她这条从小总缠着自己的小尾巴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雨桐心中竟有些感慨起来。   车停在韵宜面前,她竟然还没有察觉。雨桐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语气故作轻佻道:“张大小姐,有没有兴趣坐鄙人的车去兜兜风啊!”   韵宜先是一愣,终于回过神来,刹那间眼睛都快射出光来了,她蹦着跳着绕过车头朝雨桐跑过去。   “雨桐姐!!!”她叫着,小猫般地蹭进雨桐怀里,“我快想死你了!”   “我也好想你!”雨桐紧紧抱着韵宜,轻抚着她头顶的黑发。   俩人就这么紧紧相拥在路边,片刻之后,韵宜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松开了雨桐,疑惑地问:“雨桐姐你怎么还在长个子啊?”   雨桐被这傻丫头逗得笑出了声,说:“你怎么还这么傻乎乎的!”说着伸出了脚,露出了她的Ferragamo细跟高跟鞋。   “对啊对啊!你看我一激动都忘了,你现在天天都可以穿高跟鞋了,不用穿这丑死的校服鞋。啧啧!这鞋真好看!”   “回去让你试试。合适的话让瑞麟给你带几双回来。走,上车。”   雨桐说完转身准备上车,却看见韵宜面露难色。   “怎么了?”   “那个......我……”   “韵宜!雨桐?”   正说着,却听见有人叫俩人的名字。雨桐遁声望去,竟是李复年!   李复年见到雨桐也挺惊讶的,赶紧小跑几步过来,瞪大眼睛问:“你怎么回来了?瑞麟呢?”   而雨桐此时早就听不进李复年在问什么了,目瞪口呆地来回指着俩人,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们......已经......”   “没有没有!”韵宜满脸通红,急道,“他是来给我送笔记的。我有听二哥的话,没有去打扰他,上次是碰巧遇到的。”   “哦!”雨桐听罢泄了气,“害我白激动一场。”   李复年笑了笑,说:“你还是一点没变。我和韵宜上次确实是碰巧遇到了,想着她临近毕业了,就约好了今天把笔记给她送过来。”他说着把几本笔记本递给韵宜:“好东西,很多人想要的。”   韵宜低着头,耳朵烧得通红,嘴角的甜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雨桐看着她这害羞的小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这个我信。你二哥他们班第一名的宝座就没易过主。难得这么多年了还保存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给谁留着呢!”   雨桐说完,都能感觉到旁边两盏红灯都快把自己的脸都映红了,便知趣地说:“我去把车掉个头啊,在街对面等你。我不着急,困了,在车里睡一觉都行,你们慢聊。”   车子一个大转弯开到了街对面,雨桐还真的竖起衣领在驾驶座上睡起觉来,看得韵宜和李复年哭笑不得。   雨桐这个调节剂走了,两个害羞的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周围的气氛一时安静下来。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着低下了头。   “今天,很耽误你吧。”韵宜鼓起勇气,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李复年摇摇头:“不耽误。”   又安静了。   这俩人都是老实孩子,瑞麟说不见面两人就真的守着约定没见面,这好几年过去了,明明相互有意,好不容易碰了面,却又不懂得如何表达了。   “想考哪个大学?还是和你哥哥姐姐一样出国?”半晌,李复年问。   “报......报医专。你的那个学校。”韵宜羞得,声音几乎听不见了。可字字没落,全化进李复年心里了。   他红着脸,小声道:“学医很苦的。”   “我不怕苦!”韵宜羞涩却坚定地说,“要是......要是有不懂的你还可以教我。”   李复年嘴角的笑再也忍不住了,声音低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那……那我等你。”   韵宜点点头,再也忍不住低头捂着脸笑起来。忽然又像想起什么来了,抬头对着李复年认真地说:“你可要安心读书!”   “我一直很用功啊!”李复年不解道。   “专心读书的意思就是......就是......不能做别的事情。”   “嗯!保证只学习,什么事都不想!坚决不会谈恋爱!”   看着李复年一本正经地给她下保证,韵宜乐开了花。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骨子里其实都只是个孩子,而这一面,只会表露在亲近的人面前,李复年自然也不会例外。韵宜就是他的糖果,甘之如饴,朝思暮想,若有一天能捧在手心,怕是全世界也不换的。   雨桐是被晃醒的。   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便看见了旁边一脸焦急的韵宜和李复年。头昏脑涨的,她慢悠悠地坐起身,偷偷拭了拭嘴角的口水,嘟囔道:“这么快就聊完啦?”   “这都多长时间了!你知道我们叫了你多久吗?”韵宜焦急地嚷道。   “她以为你晕过去了,你没事吧?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李复年问。   “没有!李大夫,别想给我打针!”雨桐慢慢也清醒过来了,玩笑道。   “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能睡!”   “你在轮船上晃半个月试试!”   两人吵着闹着,和李复年告了别,开上了回家的路。   手握着方向盘,雨桐转头看了一眼面带桃花的韵宜,暗自笑着又把目光投回了前方。   “其实,你们俩若是真心喜欢彼此,倒不必刻意守着那个约定。说不定你谈恋爱,爹知道了一高兴,病就好了呢!”   韵宜摇摇头,嘟着嘴说:“爹早就知道了。”   雨桐大惊,问:“你说了?”   “没有。你们走之后我总共就没和他见过几次。有一次也是碰到了,嗯,也算是我故意的吧,经过他学校的时候,在门口站了站,想着说不定能看见他呢。结果那天还真让我碰上了。”   “自我安慰!说是站一站,其实等了很久吧!”   韵宜伸手就打雨桐,嗔道:“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雨桐笑着没说话,等着她开口。   “后来就一起走了一段,真是邪了门了,就大概五分钟,爹的车子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凑巧经过,被他抓了个正着。”   雨桐听得呵呵笑,说:“那你们俩不吓死了。”   “对呀,我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都是他在回答爹的问题。”   “你自己傻,不打自招,你要是自然点,说是熟人碰巧遇见,也没什么问题。那爹后来怎么说的?”   “他让我自己注意分寸,不能耽误学习,说我太小了,将来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爹说的也没错。”   “你现在跟他们都是沆瀣一气的,说话都一个味儿!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和大哥谈恋爱了!”   雨桐一个巴掌拍在韵宜后脑勺上,佯装生气道:“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臭丫头找打!”   “疼疼疼!”韵宜龇牙咧嘴地叫着,“你怎么也学大哥那一套了!乱打人!”说着噘着嘴望向窗外,有些出神,“大哥没原来爱笑了。”   雨桐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我听说了一些,他太不容易了。”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子的,都怪那个女人。如果当年……”   “路都是自己走的,韵宜。”雨桐手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平静地打断了她,“宗麟现在很强大,他想做的事情没有人阻止得了,同样,他不想做的事情也没人强迫的了。”   韵宜默默地点点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外面现在总有一些议论大哥的话,我不爱听,他们根本就不了解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可我不知道怎么去辩驳。”   “不用去辩驳,他还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   雨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只是,迷路了。   顶梁柱倒下,家里总归是要忙乱一阵子的。   太太几乎担起来厂里所有的业务,天天早出晚归,雨桐几乎无法想象在她回来之前,太太是怎样锦庐、工厂两肩挑的。就单看自己手里锦庐的账本,就足够让人头大了。好在雨桐好学又聪明,挑灯研究了几日,好歹也看出个道道来了。   思量着筱茵总是闲来无事,又是大儿媳妇,雨桐怕她多心,便也不顾太太的提醒,试着教她来管账。只是筱茵实在没有这个耐心,也大手大脚惯了。雨桐大概算了一下,要照筱茵那个管法,不出半年就得卖掉锦庐贴补家用。想想无奈,也只能作罢,只让她专心负责老爷补品的采买,再加上照顾好宗麟的起居就好。而二娘则一心一意都放在老爷身上了,家里几个女人各司其职,也把这混乱的局面慢慢理顺了。   只是雨桐回国的时候在轮船上晃荡了半个月,本来就没有调整过来,加上连日劳累没有一刻停歇,身体明显感觉吃不消了。   这日太太忙完回家,又一次看见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连自己坐在她身边都没将她惊醒。这些日子每次回来,雨桐不是在睡觉就是在打哈欠,前几次她还打趣说雨桐这是懒骨头犯了,到今天,她终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暗自思量着,她还是轻轻把她摇醒了。   “啊~我又睡着了?”   被叫醒的雨桐睡眼惺忪,明显是刚才睡得太沉了。   太太却不像往日那样玩笑她几句,只盯着她认真地问:“你最近除了贪睡,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舒服?”   雨桐想了想,说:“好像就是在船上时间太长了,没缓过来。整天恍恍惚惚的,一点力气没有,也没胃口,特别困,都睡不醒。”   这话一出,太太心里便有七八分的明朗了,她嘴角含着笑,凑到雨桐耳边轻声道:“娘问你,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太太这一问,雨桐也明白了个大概,暗自回忆了一下,吞吞吐吐地回答:“好像......快两个月了......”   “哎呀!糊涂呀!”   太太急得直拍自己大腿,心里直气这孩子平时机灵有什么用,关键时候怎么这么缺心眼!她这一路稀里糊涂地从美国独自坐轮船回国,到家还开个车到处跑,没出什么事,真是张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想到这里,太太实在忍不住又赏了她一个白眼。雨桐也猜到问题大了,也不犟嘴了,低头不知所措。   “老薛!快去把回春堂的李老先生请来。”   老薛听到太太的吩咐,赶紧小跑着过来,焦急地问:“好的太太。是......老爷那边有什么情况吗?”   太太似乎没有听见老薛的问话,暗自思量着什么,突然说:“对了,把舒曼特大夫也请过来。分开请啊别碰着。”   “诶!好……”老薛担心老爷,一时支吾着也没有立刻走开。   太太一看,急了,大声道:“哎呀!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去啊!二少奶奶指定是有喜啦!”   ☆、第三十六章   天气晴好,阳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老薛命人把贵妃榻搬到了院子里向阳的地方,雨桐半躺着晒着太阳,忍不住又开始犯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无所事事地四下张望着。   身边摆着几盆太太种的花草,太太最近一直忙,没太去打理,这些小花却也还生机勃勃地开着。在她手边的,是一盆叫粉妆楼的月季,这是太太最喜欢的花。粉嫩的花瓣还沾着些没有蒸发掉的露珠,各个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一旁的几个小花骨朵儿,顶着圆圆的脑袋,接受着阳光的洗礼,似乎随时准备开始绽放它们鲜艳的生命。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抚着那几个小可爱,满心欢喜。   雨桐怀孕了,双胞胎。两名医术精湛的中外医师都给看过了,怕是不会错的。沉寂了太久了锦庐,终于迎来了张灯结彩的日子。   病榻中的老爷听说后,精神一下子好了很多,连连感叹:“瑞麟这个臭小子,总算做了件不让我生气的事!”   二娘也是极高兴的,递给老爷一杯热水,笑道:“听说瑞麟知道消息后嚷着要退学回家,把太太急坏了,雨桐又是哄又是劝,总算把他给稳住了。他之前申请了提前结业,要是顺利的话,应该能赶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   老爷欣慰地望向了窗外:“那个到处惹事的臭小子都要当爹了,不得不服老啊!”   “不老。”二娘笑着坐到床边牵起老爷的手,笑得温柔:“你赶紧养好病,将来还得抱孙子呢!雨桐这一怀就是两个,说不定两个都是大胖小子,多大的福气!”   老爷点点头,锦庐确实太需要一些喜事来冲淡连日以来的阴霾了。   日子总是难预料的,回想两个男孩子小时候,老爷是怎么也不会意料到今天,竟是叛逆顽皮的瑞麟先把日子过顺遂了,眼看着就要当爸爸了。倒是懂事的宗麟,一条路却越走越坎坷。   “宗麟最近在忙什么呢?”   二娘微微叹了口气:“又被大帅府缠去了。”   大帅最近确实很焦躁。   中央军早先已经扫平了南方,建立了据点。最近又一路向北突进,扫清了盘踞的好几个势力,现在已经打到了大帅地盘的边缘。眼下看着双方客客气气,都摆出一副和平来之不易,定当拼死捍卫的姿态准备和谈,但谁都心知肚明,双方的根本利益点就是冲突的,和谈那也是做给民众看的样子戏。不权衡好利弊便轻举妄动,很容易给自己留下个千古骂名,在局势上也会陷于被动。所以,虽然彼此间的一战在所难免,但双方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是演说又是表态,闹得不亦乐乎,无非也就是各自给自己争取时间,寻找合适的战机罢了。   又是一个不眠夜,军部大楼内灯火通明,刚刚结束一个战备会议,众人散去,独留大帅、宗麟和润阳还在会议室。   大帅一脸阴沉,沉默地抽着雪茄,宽敞的会议室内安静地出奇。   “这次要打起来,你跟着我上吗?”半晌,大帅倾身弹了弹烟灰,问润阳。   “不去。”   “小兔崽子!”   润阳听了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回答:“我的特长是动脑筋,带兵打仗我不行,你知道的。不过……”说着他望向宗麟,“跟宗麟哥去我倒是愿意,至少不会老挨训。”   宗麟掐灭了手里的烟,笑道:“想拖我后腿?”   润阳一听就乐了,笑得收不住:“你们这两口子......真是……”   “行了行了,别闹了,说正事。”大帅敲敲桌子说道,“下次会谈时什么时候?”   “下周末。”宗麟答,“谈不拢的。”   大帅点点头,说:“我就不去了,你带着润阳去吧,说我身体抱恙。另外……”   “报告!”   一个卫兵急匆匆进来,打断了大帅的话。   “什么事?”   “报告大帅!大小姐在外面非要进来,我们......”   “有完没完!”   一声女人的咆哮响彻在偌大的会议室,筱茵裹着披肩气冲冲地闯进来。   “天天开会!天天开会!有什么事情值得这么说来说去的,一次说完不行吗!”   大帅早已习惯了自己女儿冲自己乱嚷嚷,也只能把气撒到旁人身上。他转身对着追进来的卫兵们怒吼:“妈的!一个女人都拦不住,要你们有个屁用!都给我滚!”   一声令下,卫兵们哪还敢多留,敬了个军礼,匆匆跑没了影。   “我不管,今天宗麟必须跟我回去。”   “没说不让他回去!你先出去,这里是军部,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我不走!”筱茵说着,走到宗麟身边的座位上坐下,眼也不抬地说:“你们商量你们的,我在这儿等。”   大帅心中的怒火又要爆发了,正准备拍桌子开骂,宗麟示意了大帅一眼,起身对筱茵道:“过来。”   筱茵拢了拢披肩,噘着嘴跟着宗麟走出了会议室。   门外的走廊安静而阴暗,几个卫兵把守在门口,目视前方,严肃异常。筱茵原来曾不止一次在白天的时候来过这里,来往的官兵们都对她客客气气,各个笑容可掬,完全不似现在这般阴森可怖。她加快几步走到宗麟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来到走廊的尽头,宗麟转过身对她轻声说:“最近时局很紧张,你别给你爹添乱了,他也不好过。”   “我没想去惹他,我只想让你回家。”   “我忙完就回去。”   “你每次都这么说!”   筱茵的情绪有些止不住了,声音不由地大起来。可吼完,心就空了,眼前的画面渐渐有些模糊,两颗晶莹的泪珠终于无助地滑落下来。   “你每次都这么说,可是每次都没有回去。宗麟,我们结婚四年多了,我……我也想有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在他们的夫妻生活中,宗麟一直处于被溺爱的那一方,有意无意间,筱茵的感受往往被忽略掉了。宗麟不曾想过雨桐的怀孕给筱茵带来的刺激竟然如此之大,看着在自己怀里哭地不能自已的筱茵,他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跋扈霸道的妻子本质上也只是个脆弱的傻女人。   是啊,她为什么那么傻......   宗麟温柔地摸了摸筱茵的头发,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猫:“不急,我们都还年轻,会有的。”   筱茵不语,只把脸埋在宗麟的胸膛里自顾自地哭着。   “我去跟大帅打个招呼,我们回家,好不好?”   筱茵抬起头,已经哭花的脸刹那间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俩人牵着手回到会议室,宗麟把筱茵留在门边,自己走到了大帅身边。   “她今天情绪不好,我先回去陪陪她,等她睡了我再过来。”   大帅看看门口一脸得意地筱茵,叹口气道:“还回来干什么,明天早上再说吧!”   宗麟点点头,和大帅、润阳道别,便起身离开。   筱茵眉目含笑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步步走近,欢天喜地地抱起他的胳膊出了门。   “我姐厉害了现在。”润阳玩笑道。   大帅望着大门的方向有些出神,半晌,摇头轻叹:“将来有她哭的时候。”   水晶台灯散出了满屋的星光,点点滴滴,晶莹摇曳,平时总显空旷的卧室,现在似乎只是苍穹之下一个隐秘的小时空,温暖而甜蜜。斑驳的光影印在宗麟英武的轮廓上,明暗交织,渐入迷离。   筱茵轻轻一冲扑入宗麟怀中,宗麟没有防备,直接被她扑倒在床上。她捧着他好看的脸,贪婪地端详,终于忍不住倾身摩挲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她纤细的手指轻抚着他结实的肌肉,她能感觉到他的喘息在她耳边加重,他的手开始情不自禁地游走在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上。她抱紧了他——那是她的宝藏,她怎能不爱?   迷离间,宗麟猛地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撬开她的唇齿开始热烈回应她。他的手慢慢滑向台灯的开关,他已经准备好带她进入那个甜蜜而神秘的世界,筱茵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别关灯!”筱茵喘着气,轻声说。   宗麟不解地看着她,稍重喘息喷在筱茵的唇边,带着香甜的气息。   “这次别关!我想让你看清楚,我是谁。”   令人燥热的空气瞬间凉掉一大半,宗麟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翻涌的情绪,平静地问:“不然呢,能是谁?”   “你每次总要关着灯,我怕……我怕你把我当成她……”   今夜太美了,美得那么不真实,美得像一个她曾经想要拼命抓住的梦。而梦想成真的那一刻,她却胆怯起来,她害怕在这热烈的梦境中,他又呢喃出那个让她心痛的名字,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   宗麟面无表情地起身,坐在床边沉默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口。一样的灯光洒在他的侧脸,却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温情。   “你去哪?”筱茵看见宗麟起身站起来,紧张地追问。   “出去透口气。你先睡吧,不必等我了。”   筱茵低头看着意乱情迷中已经被他拉扯凌乱的衣服,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   “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儿?”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宗麟没有回答,他已经重新整理好了领带,拎起丢在一旁的西服准备离开。忽然手臂一阵剧痛,一个闹钟顺着他的身体,“叮铃咣当”地掉在了地上。他转头看见筱茵像一头发怒的母豹子,眼中徘徊的水雾也阻挡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被她掷出的闹钟还在原地打转,没头没脑地忙碌着。   宗麟揉了揉自己的手臂,转身打开房门跨了出去。   “你一直惦记着她有什么用!”筱茵声嘶力竭地吼道,“她已经怀了你弟弟的孩子!她早就把你忘了!只有你!只有你一直沉溺在过去不愿意醒来!”   宗麟猛地停下了脚步,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过身来,声音低沉得让人害怕:“一直沉溺在过去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   筱茵哑然。   越在乎的人,越想牢牢抓住,最后往往适得其反,逼走了对方,也毁灭了自己。骄傲的筱茵唯独在这份抢夺而来的感情面前是自卑的。她心虚,不安和焦虑其实从来没有远离过她,她无时不刻不在关注着雨桐的存在,尽管她自己不愿意承认,也或许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用张牙舞爪的暴脾气给了自己很好的伪装,可以欺骗别人,也能骗了自己。   夜晚的杭州,不比夜上海的不夜霓虹,却也多出了几分雅致。这一点在两地的歌舞厅上,表现的尤其明显。   新世界——杭州的“百乐门”,是杭州当地名流贵族最爱流连之地。   每每入夜,西子湖畔的千年古城早已安然入睡,而新世界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那里华灯魅影、纸醉金迷,富家少爷们为了自己心仪的舞姬歌女千金一掷,只为博那红颜一笑;小姐名媛们穿着自己的霓裳战衣,在舞池中翩然起舞,争奇斗艳,旋转间顾盼生姿,眉目含情。而最特别的,是新世界有几条画舫,专供好静的贵客们赏月用。都道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不管是真风雅还是假攀附,在月夜乘着画舫漫游在西湖中,听听曲吟吟诗,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而此时在新世界最大的一条画舫上,船工们已经在收锚拿桨,准备起航。一位穿着淡蓝色旗袍的窈窕女子在侍应生的搀扶下匆匆上了船。船舱中,新世界的经理正毕恭毕敬地招呼着自己的贵客。   “曼璐马上就到了,不好意思让大少您久等了。”   经理点头哈腰地说着,一阵轻盈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传来。   “来了?”曼璐声音轻柔,不似一般卖笑者那般娇媚勾魂。   宗麟点点头,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白兰地。   “开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误会啊,宗麟锅锅没有招ji啊~~~~~~   ☆、第三十七章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湖边,湖面吹来阵阵凉风,夹杂着丝丝寒气,曼璐不由得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肩。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把盖在宗麟身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提了提,却不想这细微的响动,还是把他惊醒了。   “天已经亮了。”曼璐声音清甜。   她笑起来嘴角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加上本身年纪也小,看起来很是甜美可人。她聪明,安静不多话,这也是宗麟每每应酬需要的时候总会点她的原因之一。   宗麟惺忪睁开眼,曼璐赶紧拿过他的外套给他披上,又起身给他泡了一杯西湖龙井。他昨晚酒喝多了,不知何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此时猛然醒来正是头昏脑涨的时候。他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一股暖暖的雾气扑向他的面颊,人顿时也清爽多了。几口热茶下了肚,曼璐已经端来了热水,搓好了毛巾。   “我帮你还是自己来?”曼璐笑问道。   “给我吧。”   宗麟接过毛巾,放在脸上捂了一会儿,人也清醒的差不多了。他起身,曼璐上前帮他整理好了领带,又帮他穿上了外套,拉抻整齐,退后一步看了看,满意地说:“好了。”便挽起他的胳膊,一起走出了船舱。   经理早就已经等在船边了,看见宗麟过来,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大少,休息的可还好?”   宗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着。   经理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心翼翼道:“大少,有位客人在外面等了您很长时间了。”   宗麟听罢放慢了脚步,“谁?”   “我。”   宗麟遁声望去,看见一个人正坐在角落的沙发中悠闲地喝着咖啡,不是长谷川还能是谁。   “冒昧打扰大少的好兴致了。”长谷川意味深长地看看曼璐,笑着对宗麟说。   宗麟转头叫曼璐先回去,继而走上前去玩笑道:“长谷川先生这么早找我,肯定没什么好事。”   “那可未必。”长谷川笑道,“我知道大少昨晚定是劳累过度,特地清早赶过来,想请大少一起喝杯清茶提提神,不知道大少赏不赏脸?”   “我正好饿了,长谷川先生不介意顺便把早餐也安排了吧?”宗麟面色轻松地应承着,随长谷川一起出了门。   车子左拐右拐,停在了一家日本料理店门前。天色还早,街上也没有什么人,四下安静得很,宗麟下车稍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便随着长谷川进了门。   日本人的风雅有着他们鲜明的特点,虽说其精髓都是从中国历朝,特别是唐朝文化中研习、模仿的而来,但或许由于国土狭小的缘故,多少年传承下来之后,他们的东西似乎少了些大气倒多了几份精致。就拿眼前两人端坐的雅室来说,小小的纸门之后,竟别有洞天。不大的榻榻米外带着个小巧的院子,不知从哪里引来的山泉水顺着竹管潺潺流入石头堆砌的水池中,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快活地游着,几片玲珑的小荷叶随着水波摇曳。院子的一角竟然还有个小小的竹林,一座长满青苔的小石桥从里面跨出了一角。   宗麟打量完雅致的院落,又把目光放回到餐桌上。各色寿司,生鱼片整齐地码放在精致的盘子里,一旁的味增汤看起来有些寡淡。同样尤显寂寞的,是前面的一条瘦小的烤秋刀鱼,宗麟笑笑,却没有动筷子。   “怎么?不和大少的胃口?”   “长谷川先生一向细心,又深谙中国文化,怎么会不知道中国人早餐不喜冷食?”   “不瞒大少,这一餐是我特地为大少准备的。大少只觉得这些不是你寻常所食,但不亲口尝尝,怎么会知道不好吃呢?我这里的厨师在日本都是顶级的,不是一般日本料理店可以比拟的。”长谷川说完,夹了一块生鱼片,在味碟中沾了沾翠绿的芥末,又点了点酱油,礼貌地放入宗麟的盘中。   “请!”   宗麟也不推辞,夹起来一口吞进去,提了提眉毛:“神清气爽。”   “我说的没错吧。”长谷川的笑容有掩不住的得意。   宗麟放下筷子,望着长谷川笑道:“长谷川先生应该知道我们中国有一种食物叫汤包。咬一口,满嘴流油。咬破个小口让汤汁流到调羹里,趁着烫喝下去,身子也暖了,大清早的寒意也被冲得一干二净。我现在忽然有些想念了。”   长谷川自然明白其中的深意,只喝口茶,陪着笑,并不表态。   宗麟笑得不动声色,道:“有什么话直说吧,我不喜欢绕弯子,你是知道的。”   长谷川点点头:“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眼下的局势,大少有什么想法?”   宗麟摩挲着眼前的茶碗,没有回答。   “大少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这场争端最后的结局。成王败寇,历来失败者的下场都不会好。我怜惜大少的才华,这些年的接触,我能看出大少是个难得的帅才,这样的人才若登场不久便匆匆陨落在历史的长河中,实在是让人惋惜。所以......在这样的局势下,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们精诚合作吗?”   “我也没说不愿意啊!”宗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继续道:“可毕竟队伍不是我的。说到底我终究是个外人,就算大帅不在了,还有润阳,这统帅的位置,是轮不到我的,我也没什么兴趣。”   “这世道,还有置身其中的人,对权力不感兴趣的?”长谷川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   “权力这个东西,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有兴趣,我觉得它几乎是万能的,但当我千方百计得到它以后才发现,不过如此。”   “那是因为你的权力还不够大。”   宗麟听完呵呵笑起来,说:“每个人的志向都不一样,我就盼着每次来见我红颜知己的时候,不用总这么躲着藏着就好,其他倒没什么特别的理想了。”   长谷川听完笑得直摇头:“你不老实!”   “男人嘛!”宗麟说笑着,点起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沉默半晌,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已经占了济南了,这么着急吗?”   “因为铁路。”长谷川回答。   日本人想打通从天津到南方的铁路线,这就绕不过大帅的地盘,这也是这些年来大帅和宗麟一直费尽心机和日本人周旋的核心——铁路不能给,若这条交通命脉交出去,一旦中日开战,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铁路。关税盐税我都可以还给你,你可以继续当你的王,我们会给予你最坚定的支持。”   “一边是被中央军剿灭,从此偃旗息鼓;一边是获得你们的支持,称王称霸。我似乎没得选啊!”宗麟深吸一口烟,笑叹道。   “傻子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大少你是聪明人。”   “我得想想。刚从温柔乡里出来,脑子容易发热,你懂的。”   “所以我说你不老实呢,又开始跟我绕圈子了?”   宗麟掐灭了烟,正准备说什么,门忽然开了,一个随从模样的人走进来在长谷川耳边低语几句,长谷川抬眼看了看宗麟,低声让那人下去了。   “大帅很紧张你啊?这么快就派兵把我的店给围了。”长谷川意味深长地说。   宗麟故意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被你害惨啦长谷川先生!”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神色显得很郁闷,“是我太太。醉酒不归被逮了个正着!”   俩人走出门时,看见门口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筱茵坐在一辆黑色林肯轿车里面,正焦急地望向料理店的方向。   见到宗麟平安出来,筱茵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于是也不再张望,扭头面无表情地端坐着等着他上车。   宗麟笑着和长谷川道别,临别不忘打趣道:“长谷川先生下次再请我喝茶可别这么出其不意了,结了婚的男人有很多难言之隐的。”   长谷川也不忘礼尚往来,笑道:“明白了。看这架势也知道大少平时日子不好过。”   心照不宣的两人就此道别。   望着大队人马扬长而去,长谷川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   “老狐狸带出个小狐狸!”   宗麟钻进车便靠着筱茵的肩膀佯装睡觉。筱茵对刚才的一幕还心有余悸,忍不住回头想看看长谷川是否跟着。   “别回头。”宗麟闭着眼睛说。   筱茵赶紧转过头来,盯着前方不敢再动。   “吓死我了。”她紧张地说,“接到信我都慌了神,把能带的人都带过来了。”   “怎么收到信的?”   “有个卖报的小孩来敲门,说一个女人给他一个大洋,让他把纸条交给我,我会再给他一个大洋,就这么收到的条子。我也不知道上面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不敢冒险,还是带人过来了。长谷川又找你干什么?他为难你了吗?我爹知道吗?厂子里的事到底是不是他们干的?他也够厚脸皮的还敢来找你!”   宗麟坐起身子,就这么看着筱茵噼里啪啦地说着,却半天没有回应她,这倒把筱茵弄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昨晚去哪了,怎么会冒出个女人。”   这一提醒,筱茵才恍然大悟。对呀,这个女人怎么知道宗麟的去向,那只能是一大清早宗麟被长谷川带走的时候,她正在身旁......   筱茵呆住了,也不敢再想下去,眼见着泪水又要泛滥了。   宗麟不易察觉地勾起了嘴角,说:“你以为我会傻到在你爹的眼皮子底下玩女人?”   筱茵这下更糊涂了,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宗麟,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完全不够用了。   “你爹的人。”   “那个女人?那她为什么不直接通知我爹?”   “或许她以为我还不知道她的背景吧。”   筱茵终于安了心,她乖顺地钻进宗麟怀里,紧紧搂住了他。天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因为她负气而走的宗麟,若真有什么事情,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生我气了?”宗麟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筱茵伸手揉揉宗麟被闹钟砸到的胳膊,心疼地问:“疼不疼?”   “你不这么按着还不疼的。”   筱茵被他逗笑了,把头枕在了他的颈窝:“我哪会真的跟你生气。这些年我跟着了魔一样,总是追着你,赶着你,生怕跟不上你的步伐。你不理我,我就只能安静地待在一边;你不回家,我也只能开着灯等你,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么爱你,爱得那么卑微,根本就不是原来的自己了。我也不想这样,我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怕一旦我也不努力了,我们两个人就真的越走越远了。”   “你后悔嫁给我吗?”宗麟把筱茵搂进怀里,用下巴轻蹭着她头顶的秀发。   “不后悔!”她回答得那么坚定,听得宗麟心里发沉。   这世间,安得双全法?   ☆、第三十八章   今日的锦庐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老爷出院已有些日子了,虽然还是不能操劳,只能在家将养着,但精神好多了。这次恰逢老爷生辰,雨桐又怀孕,太太嘱咐要在家大操大办一场,好好热闹热闹,扫扫家里的阴霾。而生意场上也有好多业务往来的关系,需要老爷和太太做个交接,趁着这个机会,也可以顺便给太太平平路。   雨桐挺着滚圆的肚子,在宴会场中来回穿梭,招呼客人,安排饮食,忙的不亦乐乎。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她已经慢慢理顺了手头上的事情,也渐渐游刃有余起来。   大帅今天也给足了老爷和宗麟的面子,亲自赴宴不说,还给老爷和雨桐一人备了一份大礼。   如今和谈已经没有意义,该演的戏也都轮番登了场,剩下的不用猜,也只能是兵戎相见了。不多时,队伍就会开拔,此番强强相争,必有一场恶战。   想到不久便是连日的风餐露宿、披星戴月,雨桐这次格外注意让大帅尽量的吃好、玩好、休息好。大帅喜好梨园雅韵,她便特地为他请来了当地有名的京剧班子,又专门安排了善做北方菜的厨子,在宴席中搭配了几道北方菜和风味小吃。大帅很是受用,直夸雨桐细心。   看着整个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雨桐也终于安下心来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歇歇脚。怀着双胞胎辛苦异常,加上连日来为了宴会的筹备殚精竭虑,雨桐明显感觉体力有些吃不消了。   “喂,你没事吧?”   雨桐闻声抬头,看见来人正是筱茵,她眉头轻皱,显得有些担心。   雨桐摇摇头:“没事,就是累了,坐一会儿。你不去跳舞?”   “我也跳累了。”   “你这身裙子不错。”   “我挑衣服什么时候失过手?”筱茵明显得意起来,说着看看雨桐,继续道:“不过你现在也别想这些了,穿什么都是这个样子了,等生了再说吧。”   “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杂七杂八,咱们就各司其职吧。”   筱茵听完笑出了声:“你这贫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不改,还得传染你呢!”   筱茵笑着赏了她一个白眼起了身:“我帮你招呼客人,你上去休息会儿吧,别逞强了。”   雨桐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她翩然离去。   这段时间以来,筱茵不断向她示好,还总送来小孩衣裳。男孩的女孩的,大的小的,但凡她看得上的样式,一车一车地往回拉。雨桐时常怀疑她可能把人家柜台里面的货都搬空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她是乐于接受这一切的,事情过去了这么些年,他们几个人都在各自的身份上平稳地生活着,终究是一家人,不能总隔阂下去,如今这样倒是个很好的开始。   正低头沉思着,雨桐忽然被眼前伸过来的什么东西打断了思绪,定睛一看,竟是两把小木剑。   “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我等你好半天都没看见你!”   来人是武疯子,他给雨桐的孩子削了两把桃木剑,剑柄上还雕上了好看的云纹,打磨地光滑细腻,配上殷红的小穗,神气又不失可爱。   “送给我的两个小徒孙!”   雨桐接过小桃木剑来回比划着,爱不释手。   “师父我觉得你可能得再削一把。”雨桐笑着说,“孩子他爸可能也喜欢玩。”   “我看得再削两把,免得孩子爹娘争着玩桃木剑斗嘴打架!”   雨桐一听笑开了花:“还是师父你了解我。谢谢师父!我太喜欢了。”   武疯子慈爱地摸着雨桐的头,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傻乐,若有所思。   “我看你和向筱茵处得还挺好,怎么,一笑泯恩仇了?”   “事情都过去这些年了,更何况她对宗麟确实挺好的,我又何必揪着不放呢。”雨桐抚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感慨,“我也是快当妈的人了,这些年,瑞麟一直在身边陪着我,护着我,我对于他的感情和依赖也越来越深。我和宗麟……虽然现在偶尔想起来还是觉得遗憾,毕竟,我们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可只要他幸福,我就安心了。这幸福是谁给的,不重要。”   武疯子听完,也难免感慨起来,这三个孩子他是看着长大的,这其中的爱恨纠葛他也是一路亲历过来的。雨桐说的不无道理,如今若彼此都能有个幸福的归宿,倒不辜负当初爱别离时留下的血泪。   “筱茵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的,对我特别好。前段时间我孕吐得什么都吃不了,一丁点油腥味都闻不得,她天天过来给我做桂花糖藕。这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特别费工夫,老实说,我挺感动的。她还给宝宝买了好多衣服,现在屋里都堆满了,五六岁的衣服都有。娘还叮嘱铺子里制小孩儿衣服呢,我都叫停下来了,筱茵买的就根本穿不完。”   武疯子听罢点点头,说:“那就好。只是......师父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雨桐本还说得满心欢喜,武疯子这话一出,便也静下来等着他开口。   “师父知道你容易和人亲近,但你和向筱茵,面上过得去就行,别放太多感情在她身上。”   这话说得很突然,雨桐也一时没回过神来。武疯子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继续道:“向家比你想的要复杂。你只记住师父的话就好,以后交好归交好,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雨桐有些摸不着头脑。筱茵脾气是暴躁了些,但之前针对她的种种刁难,无非也是太在乎宗麟了。认识筱茵这些年来,雨桐也刻意留心过她,毛病一大堆但心眼其实也不算坏,不像是能兴起大风浪的人。可看着自己师父一脸笃定的模样,便知道他没有说谎,更不可能去害自己。他这些年在大帅麾下做事,了解到的东西一定是比自己多的,想必他也有自己的顾虑。想到这里,雨桐乖顺地朝武疯子点点头:“我明白了师父。我会注意的。”   “得了!我去喝酒去了。”武疯子说着站起了身,忽然又跟想起来什么似得,回头指着雨桐的大肚子说:“这两个小家伙,将来还送到我那儿去吗?”   “去!学会走路就送过去!就从王八拳开始学,妈妈在哪里跌倒的,就让孩子从哪里爬起来!”   武疯子听完笑得直摇头,哼着小曲儿朝他挚爱的美酒走去。   闹了一整天,锦庐终于回复了宁静,雨桐也累坏了,坐在沙发上指挥着佣人们打扫收拾。太太和二娘已经上楼伺候老爷休息去了。宗麟和筱茵送完最后一批客人,也回到了客厅。   “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去安排他们收拾。”筱茵说着,松开了宗麟的胳膊走开了,反倒是雨桐有点不知所措了。筱茵平时把宗麟看得很紧,更不可能让他和雨桐独处,不知道最近怎么转了性子了。   “你们俩,没事吧?”望着筱茵的背影,雨桐小心翼翼地问宗麟。   宗麟笑着摇摇头:“能有什么事。”   “筱茵最近变得都不像她了。”   “不习惯?”   “嗯!”   “你再逗她两下分分钟发脾气,要不咱们试试?”   “噗嗤~服了你了!”   哪有非得逼着人发脾气的,雨桐心想,这不着调的也就是仗着筱茵爱他爱得死去活来,换别人不跟他吵架才怪了。   看着雨桐捂嘴笑着,宗麟也不说话了,就陪着她傻乐呵。周围有佣人来来回回的嘈噪声,两人之间却安静得紧。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这可是军机。”   “哦~那你别说了。”   “没几天了。去江西九江,大帅亲自督战。目标是拿下南昌。”   雨桐一脸错愕地看着他就这样讲故事似的什么都说了,愣了好半天,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什么……什么都没听见。”   “说谎,你都听见了。”   “啧!那你想怎样!”雨桐一听就来气了,瞪圆眼睛嚷起来。   独自气了半天却发现宗麟低着头已经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还说别人,自己还不是分分钟就发脾气。”   这话一出,雨桐气也散了。宗麟、瑞麟和自己,三人之间都太过熟悉了,还好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他们始终都是相依为命的亲人,未曾变成兵戎相见的敌人,不然分分钟掐住对方的软肋,刺伤自己的心。   “这次,应该没问题吧?”雨桐小心地问。   宗麟摇摇头:“有问题。”   他说得那么平静,却着实让雨桐吃惊不小。   “有问题?打不赢?那干嘛还去?”   “大帅觉得打得赢,就得去。”   “那你为什么不劝劝他?”   雨桐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宗麟定当是规劝过的,只是这队伍终究是大帅的,他也不能违背了大帅的军令。   “算了。”雨桐缓了缓说道,“既然你都知道结果了,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爹现在身体成这样了,瑞麟又不在,你要再有什么事情,这个家就垮了。”   宗麟点点头:“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雨桐也微笑着低下了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招呼宗麟过来。宗麟不解,但还是坐到了她的身边。刚坐定,雨桐就一把抓起了他的胳膊,他没有防备,身体猛地一僵。   “手伸过来。”雨桐笑得灿烂,拉住他的手放在她的大肚子上,又低头对着肚子喃喃自语道:“宝宝,这是大伯哦!”   宗麟本还有点不自在,可肚子里的宝宝像是听懂了妈妈的话一般,竟一脚踢在宗麟的手上。宗麟惊得睁大了眼睛——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小生命的奇妙。   “大伯一定要平安回来哦!”雨桐望着宗麟,笑得温柔。   宗麟内心有情绪在翻涌,他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但很温暖。他点点头,坚定地说:“嗯。尽快回来!”   当筱茵忙里偷闲来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宗麟正扶着雨桐的肚子温柔地笑着。她心头猛得一紧,身子不自觉地有些颤抖。她不是真的不介意宗麟和雨桐独处,只是她想试着去当一个贤惠的妻子,一个宗麟喜欢的妻子。可眼前的这一幕让她如何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平复自己的渐渐翻涌情绪。   雨桐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一边面露愠色的筱茵,赶紧笑着向她示好,又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筱茵平复了下心情,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雨桐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就放在了肚子的另一边,又对着肚子自言自语道:“宝宝,这边是伯母哦!她给你们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哦!”   可这次宝宝似乎很不给面子,雨桐说完半天,肚子也没有什么动静。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觉得好笑。   “你自己来跟他们说说话,你常来,他们能认得你的声音。”雨桐对筱茵说道。   筱茵看了看宗麟,他正微笑着点头鼓励她,于是她也慢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脸凑到雨桐的大肚子旁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随便说什么都行。”雨桐继续鼓励道。   筱茵想想,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我明天再给你们买一车衣服来。”   这话一出,不仅雨桐,连宗麟都笑得不行了。   筱茵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在这时,肚子里的宝宝忽然动起来,筱茵感觉什么东西从她的手下划过去了,吓得尖叫一声收回了手。   “看吧,他们认得你的声音,刚才可能是在翻身。”雨桐高兴地解释着。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在筱茵的印象当中,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普通的胖肚子能有这么多的神奇的反应。她赶紧又把手扶在了肚子上,试探着说:“伯母再给你们每人买辆大汽车!呀呀呀!又动了!”她笑得像个孩子,叫嚷开了。   “你都快把家里的一点家当全给许出去了,你再许两套宅子出去我就要哭了。”宗麟玩笑道。   筱茵此时的内心和她的笑容一样灿烂,宗麟以往和她交流都不多,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开玩笑。 她眉目含情地望着宗麟,低下来又对着肚子兴致盎然地说:“再让大伯给你们一人配一架大飞机!”谁知刚说完没多久,雨桐的肚子竟有节奏地一下一下抖起来。   “打嗝了!”   “还会打嗝呢!”筱茵惊讶不已。   “是啊!哎呀你们两口子别逗了,看把宝宝给乐的。我上楼休息了,你们今晚别走了,就在锦庐睡吧。房间我已经叫人收拾出来了,都换的干净的。”雨桐说着,起身准备回房去。   筱茵目送着雨桐上楼,转眼看见宗麟仍然是满脸笑意,显然他现在心情很好。她扑进他的怀里,娇嗔道:“多好玩!我们也赶紧要一个好不好?”   宗麟满目柔光,点了点头。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大帅也终于带着宗麟和润阳出征了。   锦庐的日子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虽然大家都绝口不提和这场战争相关的任何话题,可所有人都紧张地关注着每一份战报。   夜已深,锦庐的电话铃声大作。   雨桐撑着腰由老薛扶着下楼来。   “大少奶奶说什么了吗?”雨桐轻声问。   老薛摇摇头:“没有,说要找你,声音有点着急。”   “老爷太太知道吗?”   “还没告诉他们。”   “瞒着!问起来就说大少奶奶心情不好找我聊天。”   老薛连连点头:“知道了二少奶奶。”   昏黄的台灯无法照亮宽敞的大厅,却把躺在沙发旁的电话听筒照得刺眼。雨桐深吸一口气,拿起电话放在耳边,还没出声就听见里面隐约传来的筱茵的抽泣声。   “筱茵?”   “雨桐!怎么办!我刚收到的消息,我爹带出去的十五万军队几乎全军覆没了……”   ☆、第三十九章   大帅调集十五万兵力挺近江西,他本人也亲赴九江督战。队伍一路势如破竹,一举拿下了湖南湖北,断了中央军的后路,打败了中央军精锐第一团,拿下了南昌。   中央军纪律严明,德械武装,近几年确实大打过不少漂亮仗,可毕竟成军才几年,从将领到士兵普遍经验不足,和大帅这种戎马半生的老油子相比还略显稚嫩。加之队伍越来越壮大,管理阶层内部的派系斗争也愈演愈烈,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战略配合的默契度,被大帅钻了空子。   这一仗下来,中央军统领不敢再小觑这位坐拥五省的老牌军阀,也亲赴江西督战,并带来了自己嫡系精锐,素有“钢七军”之称的第七军加入战队再次强攻。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南昌位置特殊,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即便中央军投入了大量兵力,仍然被动地陷入拉锯战,城池久攻不下。   可中央军能一路由广东北进至此,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很快发现大帅的兵力之所以能快速进攻及转移,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帅控制着南浔铁路——无论中央军行动有多迅速,两条腿终究快不过火车。分析出了原因,战略便跟着调整,中央军集中精锐部队突袭铁路要塞,强夺铁路,大帅十五万兵力被打散各个击灭,几乎全军覆没……   筱茵目光呆滞地坐在沙发上,已经停止了哭泣。雨桐坐在她身边,翻来覆去地研读一份份零碎的战报,希望能从这些只字片语之中读出一丝希望。   “我爹从来没有输这么惨过……”半晌,筱茵低沉地开口道,“15万,是我爹多少年的心血。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人到底怎么样了,受伤没有......”她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了。   雨桐不知道怎么开口去安慰她,她心里这时候也乱极了。手里零散的电报揭示了战争的惨烈,她左右思索着,却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也是无能为力,唯有祈祷着宗麟能平安回来。   “你试着联系过他们吗?”雨桐问。   筱茵点点头:“有。但是还没收到回音。”   “或许是在撤离的路上,赶不及。你别多想,我们等消息吧。”而她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这话说出来,一方面是安慰筱茵,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的。   红木的古董落地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异常沉闷,雨桐很困,她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想小憩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坐久了,腰疼了起来,她站来回走动着想活动活动手脚。   “你真幸福。瑞麟不是个军人,你永远不用体会我们的这种痛苦。”筱茵还是呆呆地望着电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小时候,每每我爹出征,我娘整宿整宿的不睡觉,我那时候就想,她怎么熬得住的。之前的路过得太顺遂了,看惯了我爹称王称霸,看惯了宗麟足智多谋,从来没想过会有站得高跌得重的那一天。现在我才体会到我娘当年的心情,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说着,缓缓抬起了头,望着雨桐坚定地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绝不会让宗麟以后再上战场!希望,如今还来得及。”   雨桐微笑着对她点点头,却没有对她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担忧:这世道风云激荡,变幻莫测,局中人的命运走向,又岂是她一个弱女子可以改变的。   万幸的是,最终大帅、宗麟和润阳三人已经平安撤离的消息传来,女人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这场战役若说大帅是惨败,那中央军也是惨胜,双方都是元气大伤,亟待修养,只是大帅府里从来都未曾松懈,扩军布战都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随时准备反攻。   微雨朦胧,大帅独自站在窗前抽着雪茄。   马上征战几十载,一朝成王威天下。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少年,白头,大起大落未尝没有过,只如今怕是年老心更哀,看着这绵绵细雨,竟难得地哀愁起来。他原本可以把大帅府定在更加繁华的上海,但他却独爱杭州的钟灵毓秀,执意将府邸建在了西子湖畔。   聚散皆是缘,莫非这次,真的是缘尽了吗?   他心中微叹一口气,转身走到桌边坐下,掐灭了雪茄。   “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爹,非要这么着急吗?”润阳不解。   “双方都元气大伤,我们坐守自己的地界,他们是长途行军,休整起来自然比我们要艰难。宗麟呢?有没有什么想法?”   “偷袭。”   “哪里?”   “南京。”   此话一出,润阳和大帅都吃惊不小。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禽贼先擒王。南京对于中央军的特殊意义不言而喻,宗麟这一招出得,可谓胆大包天。   “你小子生在张家真是生错了地方!你就应该跟我一样从小在刀口上讨生活,说不定现在已经是一方霸主了。说吧,你的想法。”   “我仔细考察过,南京东侧虎泽镇一带,中央军军力相对薄弱。虎泽四面多山,若占领周边的制高点,中央军只能仰攻,极其困难。镇上还有一处军事要塞——虎泽火车站,占领了火车站就能切断沪宁铁路,断了中央军东西方向的联系。”   “时机?”   “下个月,雨季,多雾。”   “兵力?”   “六万,足矣。”   狠角色!   大帅心里暗自思量着,胆子大,心还细,再多加磨练些时日,怕是自己也拿这小子没有办法了。   “这一招,未免太冒险了些。”   “大帅还有别的办法吗?”   宗麟这一问把大帅给问到了。眼下能走的路子确实不多,经此前一役,大帅已经深刻地见识到了中央军战斗意志的顽强,之前当真是小看了这支年轻的队伍。现在的情况看来,硬拼虽不是没有胜算,但代价太大,双方拼个你死我活之际,若被北方的势力得了渔翁之利,结局也是一样的得不偿失。即便现在他们已经同北方缔结互不干涉的协议,暂时稳住了后方,但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谁又知道自己的下一个敌人会出现在哪里呢?   润阳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他低头沉默着,看不出悲喜。   “爹,你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接受和谈呢。其实归顺中央军,继续当个联军总司令,也挺好啊,至少不用看着自己这么多年积攒的兵力一点点打没了。”   大帅听罢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虎父犬子啊!”   他站起来,慢慢踱到窗边,雨越下越大,不远处的西湖又腾起了摇曳的薄雾。   “你从小娇生惯养,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曾想到过你爹当年是怎样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才有了今天,我并非贪图富贵,醉心权势,只是人这一辈子,总得有点什么念想。你娘不在了,你和你姐也会各自成家,各自远去,我手里这个烂摊子,好歹还是我自己心里的一点牵挂。再说了,我何尝不想退休,只是手下的这帮兄弟跟着我,信任我,我也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润阳正欲再开口,宗麟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再说话了。   “这仗打完,争取做个了结。筱茵不愿让我再上战场了。”半晌,宗麟忽然说道。   “呵!你会听她的?怕是你自己也打腻了吧!”大帅转身,又慢慢踱回座位,深深叹了口气。“血战虎泽......血战虎泽......”他自言自语道,“再险也得打,这一仗,只能破釜沉舟。只是......我有个顾虑……”   “我护筱茵一世平安,润阳也请放心。”   大帅点点头,不再多语。   一旁的润阳眼里有情绪在翻滚,掩藏在桌下的手已经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微微颤抖。   父亲!父亲!   浓雾遮楼台,浓情化不开。   筱茵忙忙碌碌地收拾着,沙发上大包小包的行李堆成了小山。   宗麟轻皱着眉头,无奈地摇摇头:“别忙了,不是去旅行,带不了。”   “这么大的雾,冻着怎么办?”筱茵说着想了想,又走回小小的包袱山中间翻了翻,道:“那这件披风总得带上。”   宗麟点点头:“那就带个披风就行了,别得不带了。”   筱茵咬着嘴唇思考片刻,也只能点头答应。快速行军,轻装上阵,这些东西带多了确实是个不小的拖累。思量着,她解开披风的领扣,小心翼翼地为宗麟披上,手指摩挲着那枚金黄的纽扣,不舍,却也终于扣上了。   “你答应过我这是最后一次了。”   宗麟点点头:“走了。”   “等等!”   筱茵说着,跑到一个小食盒边上,从里面取出了一包油纸包好的的东西,递给宗麟。   “雨桐差人送来的,专门让翠姨做的桂花糕,说给你带着路上吃。她现在身子太重了,就不过来送你了。你把这个带上吧,我知道你总恋这一口。”   宗麟一手接过来,问:“你留了吗?”   “留了,送来好多呢!还有润阳和爹的份,我都差人送过去了。”   “嗯,那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谁解相思味,谁盼良人归。   筱茵看着又变得空荡荡的张公馆,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美丽又孤独的女人,总爱静静地坐在窗边,她似乎把她所有空闲的时间都用在了这件事上。小时候她时常在想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母亲成日的思索呢?现在她才明白,心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想......   队伍一路挺进的非常顺利,如事先计划的一样,大帅的队伍奇袭成功,一举夺下了虎泽火车站,切断了中央军东西方向的相互联系。   只是中央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分两路对大帅进行了猛烈的攻击,却无奈大帅占领了制高点,中央军几次强攻效果并不明显,最终也将战争拉入了胶着状态,一时也难以预测胜利的天平到底会倾向哪方。   或许,再需要一点点的时间,大帅就会凭借自己多年征战的经验和破釜沉舟的决心赢得决战,夺回失地。但这也能是或许——如果没有宗麟带着人马从后方偷袭了大帅的队伍,控制了大帅,宣布效忠国民政府,归顺中央军......      ☆、第四十章   虎泽是一个千年古镇,街道间塘荡众多,河流纵横,这里的人们栖水而居,小船悠然荡漾在狭窄的水道,岸边的居民烧火、做饭、洗衣、玩耍都在这水边。苏杭一代的水乡大抵都是这翻光景,宁静而悠远,时间似乎在这片静谧的水雾间定了格,千百年来都不曾有太大的改变。   带着茶香的水汽在茶杯顶摇曳着上升,像少女婀娜的腰身。只轻轻的一口气,便散进了薄雾里,再寻不着。   “我不是没怀疑过你。”大帅放下茶杯,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镇定,“你也应该知道你身边有我的人,没有消息表明你和他们的人有接触,他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润阳。”   “润阳常年待在大帅府,戒备森严,怎么和他们互通消息?”   “曼璐。”   “呵~”大帅摇摇头,无话可说。   新世界人流复杂,是明暗世界、黑白两道聚集的地方。那曼璐,原本是自己的探子,派她盯着宗麟,防着他在暗地勾结起事,也怕他在外面做对不起筱茵的事。如今倒是成人之美,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把女人放在宗麟面前,终究是靠不住的。   更莫提润阳,纵然大风大浪一辈子,大帅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百般宠爱的儿子身上栽了跟头。润阳这些年听话了很多,渐渐开始接手部分大帅府的事务了,加之宗麟风头一直太盛,大帅把注意力基本都放在了宗麟身上,并不过多干涉润阳。现在想来,自己原来早就入了他们俩的套。   茶杯被端起,却不似刚才的平静,碧绿的茶叶伴着晶莹的茶水一起顽皮地跳跃着,争先恐后地蹦到了那支粗犷的手上。   宗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倾身前去接下了大帅手里的杯子,拉起他的手,默默地为他擦拭水渍。   “虎父无犬子。”他说,“润阳是个很优秀的孩子,有思想,有胆识,有谋略,在他同龄的年轻人当中是少有的。他不愧是你向大帅的儿子。”宗麟说着,已然擦净了大帅手中的茶水,将手帕叠好放回口袋。   在兵变发生之后,南京方面曾希望宗麟能把大帅带去南京安置,被他拒绝了。他把他临时安置在虎泽镇上,层层保护起来。大帅的身份太过特殊,只有自己亲自安排,他才有把握绝对保障他的安全。   “为什么?”大帅摩挲着已经渐干的手指,低沉地问。   “国家兴亡,大势所趋。中日将来必有一战,只有国家统一共御外敌,才有复兴的可能。”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润阳教的。”   大帅无奈笑出了声,五味杂陈。   这话润阳确实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极度叛逆,谁会把一个青春期躁动男孩的话真正往心里去呢?   眼前的局势他何尝不明白,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这条路,不是不敢,只是不能。权力是手中的一把利剑,也是架在脖子上的一把钢刀,欲望的帆船一旦迎风起航,即便前方是狂风巨浪,也不是说掉头就能掉头的。走到他这个位置,所做的事情,有太多的情非得已。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但没有算到更坏的现实——最终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和女婿在他心头剜了一块肉。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言地盯着茶杯发呆。   宗麟始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老了,初见他时他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即便一贯沉着,当年的自己和他交谈时,仍忍不住在心里不断预习着措辞,不敢轻慢。而眼前的他,只是一个疲惫的老人而已。   宗麟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卫兵,很快一个精致的雪茄盒被送了进来。他拿起一根递给大帅,为他点燃,青烟袅绕在两人之间。   “老了!”大帅忽然感叹道,“再不可一世的英雄也有末路的一天。”   “只是时机到了而已。要是赶在大帅的全盛时期,我们根本就翻不起风浪。”   “就没点私心?”大帅深吸一口雪茄,问道。   “大帅希望我有什么样的私心?”   “当年我用强权拆散你和顾雨桐,你就没有怀恨在心?”   “恨过。现在已经不恨了。没有意义了。”宗麟拿起茶杯浅浅地啜一口茶,缓缓道:“我不是在报仇。眼下我和润阳的做法,也是权衡再三之后的决定。如果大帅继续坚持下去,情况会更加危险。”   宗麟说的不假,他之所以把战场选在了虎泽火车站,除了之前的那些因素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帅地处高地,中央军不易攻陷。而唯一的退路控制在他手里,他能掌控全局。虽然他和中央军事先已经交涉好务必保证大帅的人身安全,但风云吊诡,不得不防。   “你们准备了很久吧?”大帅缓缓问道。   宗麟点点头。   “潘安邦的叛变和你有关系吗?”   “没有。”宗麟道,“那个时候我没有这么大的能量,你知道的。”   “是啊!秦川死了之后,你是扶摇直上啊!”大帅感叹着,吸了一口雪茄,却猛地顿住了,“秦川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后脑一枪。他没有痛苦。”   大帅错愕不已。   那日他重伤撤退,秦川带人断后,待他成功转移,却得知秦川不幸阵亡的消息。身体和内心的双重打击使他无暇多想,却不曾料到真相竟如此血淋淋。   “你太可怕了!”大帅气极反笑,声音显得更加无力了,“怪我,竟把你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害他枉死。”   “他死的一点都不冤。”   宗麟熟练地点上一支烟,青烟渐渐在他眼前四散开来,看不清悲喜。“他秦老六当年带着人杀了苏州林家上下二十多口,我只要了他一人性命,已经很便宜他了,你说呢,向三爷?”   这个称呼已经太久没有被提起过了,这是他原来还跟着自己老大鲁元旗混江湖的时候,弟兄们的敬称。如今他听惯了大帅这个称呼,若不是宗麟提起,他似乎都快忘记那段岁月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宗麟,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   “你到底是谁?苏州林家和你有什么关系?”   宗麟望着指间忽明忽暗的光点,渐渐有些出了神。   “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半晌他弹掉了灰白色的烟灰,缓缓说道,“本来他不需要死的。可是他私下打听过我师父的身份,就不能再留。当年林家人没有死绝,我师父在他们手里救下来一个女孩。师父和他们交过手,所以当他来到军营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了秦川。事情过去多年我们本不想再提,但他的身手引起了秦川的怀疑。师父的交际圈子简单,没有什么朋友,只与我们张家有往来,只需简单一查,我们张家便脱不了干系,那个侥幸捡回来一命的女孩,又会陷入危险之中。”   “顾雨桐?是不是顾雨桐?”大帅追问着,语气难得地有些急切。   宗麟平静地点点头:“她叫林雨桐,是林恒的女儿。”   大帅听罢竟渐渐笑出声来,从闷闷的哼笑,到放声的大笑,他显得有些张狂。他笑命运的巧合,也笑命运的荒唐。   “你竟然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半晌,大帅收敛了笑容说道,“把我算上,你们的大仇终于得报了。”   “大帅始终不愿相信今日之势并非我要报仇所致。雨桐的娘去世之前曾经嘱咐她忘记仇恨,好好生活下去。我们家人也一直谨记她的嘱托,未曾动过报仇之念。我之所以了结秦川只是不想他旧事重提,打扰她现在宁静的生活。”   “天意!”大帅叹道,“那时秦川回来之后告诉我跑了一个丫头,找我领罪,我当作不知道,按下了这件事,那丫头我也不好再去寻找,毕竟那时候杭州还不是我们的地盘。过了几年,我以这件事为契机,挑起事端斥责他欺骗,趁机安插他去潘安邦身边做了个内应,却不曾想他最后还是折在了这件事上。”   “大帅当年为何要将事情做得这样绝?若是因为林恒,杀他一人便可,何故制造如此大的一场杀戮,把是非恩怨延续到今天?”   大帅不语,眼光闪烁着一丝柔和,尘封多年的往事和那个魂牵梦绕的倩影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当年他确实是得老大鲁元旗之命去暗杀林恒,只因林恒在报纸上发表的一篇批判鲁元旗的文章言辞激烈,针针见血,给他惹来了不小的麻烦,一度使他的处境极其被动。鲁元旗怀恨在心,便派了当时还人称三爷的大帅去把林恒处理掉。老天有时候真的很会戏弄人,年轻的向三爷估计从来没曾料到,和林家清算的日子这么快就来到了。   虽然彼时英气勃发的面颊如今已经布满皱纹,但回忆起那个时候,大帅仍然不能平复起伏的心绪。他抬起眼,缓缓地跟宗麟道出了尘封多年的恩怨。   “筱茵的娘姓岳,叫岳影。影儿的祖父曾经官拜工部侍郎,显赫一时。那时我的父母是他们家的长工,我时常能从窗口看着影儿习字作画弹琴。那时我想,天上的嫦娥仙子,再美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吧!我当然也只能是看看,她是小姐,我就是个下人的孩子,云泥之别,我有自知之明。若她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嫁人、生子,我也会衷心的祝福她。可本来和和美美的日子,却因林恒祖父的弹劾,让岳家最终落得个抄家的下场,堂堂千金大小姐竟被贱卖为奴。”   “岳家遭难之后,家丁便也被遣散了,我曾经想去找影儿,可是没能如愿。后来我跟着鲁元旗行走江湖,渐渐得了势,一日在一家青&楼消遣时,意外碰见了卖唱为生的影儿。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刀割。我凑了钱,给她赎了身,娶她为妻,我想用我的所有东西来弥补这些年她受的苦。结婚后我们的日子很幸福,后来有了筱茵,就更锦上添花了。只是老天似乎终究不愿意放过我们,生完润阳没多久,她便染上恶疾,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寂静的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帅用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诉说着一个苍老的故事,他的描述不带一丝情绪,仿佛那故事里从来就没有生离死别,也从来未曾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他看着宗麟,面无表情地问:“你说,我如何不恨?”   宗麟拿起茶碗盖轻轻挑拨着漂浮的茶叶,沉默不语。他原本以为林恒不过是这乱世中各个利益体相互碰撞的牺牲品罢了,却没曾想到后面居然牵出了几代人的恩怨。   他放下茶盖,望向大帅说:“晚清官场,结党营私,腐败成风,谁都不干净,前尘往事都已远去,林家和岳家的老太爷也都已经过世多年,我也不好说是孰对孰错。但即便林家有错,后来他们也衰败了,算是得到了报应。况且林家后辈中忠烈辈出,值得人尊敬,大帅却不由分说一把火烧死了林家上上下下二十多口人,未免也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听了宗麟的话大帅反而笑起来,道:“年轻气盛。再说,你要是看见你从小深爱的女人沦落为妓,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却又孤苦离世,你如何理智?”   “所以我说老天爷是个混蛋呢!”宗麟笑地有些无奈,“润阳最崇拜人的就是林恒,他走到如今这一步,林恒的书给了他很大的启迪。”   “天意,呵呵!天意啊!”大帅越是无奈,便越发笑的张狂,陡然被烟呛到,发出了力竭的咳嗽。“润阳呢?他怎么不来?不敢面对他的老子?”   “难免会有点的,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最开始是他拉拢我的,但最后他也动摇过。父子连心,即便一直爱跟你对着干,他终究是懂你的。他曾经跟我说过,你做过不少坏事,是个战争狂热分子,但这么多年你能顶住日本的压力没当汉奸卖国贼,就是他心中的英雄。”   大帅的眼里有些温热,多少年了,见惯了这世界的血腥和冷酷,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再感觉到眼底这暖人的温度了,如今看来,自己还是活着的。   宗麟见大帅态度软化,便起身命令门外的卫兵去备车,又转身对大帅道:“我已经安排好了,送你去国外,比较安全。润阳就在外面,他会陪你出去安顿好一切再去南京赴职。”   “不去!”大帅摆摆手说,“中国话都说不利索还去外国,不去!你就给我找个僻静的寺庙,我给影儿念念经,陪陪她吧!”   宗麟思考片刻,点点头答应。   按灭雪茄,大帅深吸一口气,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起身往门口走去。宗麟也不多话,起身跟在了他的身后。   卫兵打开了门,润阳站在门口已是两眼通红。他其实一直在门外听着他们的对话,他或许无愧于国家,无愧于内心,但终究是愧对了自己的父亲。   大帅看着自己已长大的儿子,却早已忘却了不久前的失落和心痛,笑得有些欣慰。“臭小子!”他拍着润阳的肩膀说,“后面靠你自己了。”   润阳再也忍不住了,他低下头,任凭眼泪颗颗滴落下来,他想开口说声对不起,但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大帅见状心里也难受起来,便也不再停留,大步向前走去。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大帅在屋檐下抬起头看着雾蒙蒙的天空,忍不住像孩提时代那样伸出了手去接落下的雨点。他狂风猛浪的戎马生涯,最终在这绵绵细雨之中归入了平静,是失,亦是得。   宗麟举过一把大黑伞为他遮雨,两人沉默着走到车前。临上车,大帅突然转过身来望向宗麟:“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宗麟点点头。   “我护筱茵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高虐预警!滴嘟滴嘟滴嘟~~~~~~~   ☆、第四十一章   张公馆是一幢巴洛克风格的三层别墅。大帅最初把这幢房子买下来本是看中了它离大帅府近,又保存的很好,想留给润阳结婚用的。那年恰逢筱茵突然决定搬出来住,便顺手送给了他们小夫妻。之后又规划了新的地皮,等着润阳结婚的时候再新建一幢别墅给他。   宗麟安排好一切回到杭州的时候已是夜深,车子缓缓开进了张公馆的院门。佣人们战战兢兢地站在大门口等待着,看见宗麟的车子停下,立刻迎上去为他打开了车门。   宗麟走下车,抬眼看了看卧室的窗户,灯灭着,但他知道里面的人不可能睡着。他解开外套的扣子,脱下递给一旁等待着的女佣——她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不自然。   “太太呢?”宗麟问道。   “在楼上。”女佣低着头回答。   宗麟不再多问,看着长长的旋转楼梯,平静地走了上去。   走廊只开了小灯,有些昏暗,四下安静得不得了,只有宗麟的脚步声回荡其间。   要是这幢房子有生命,那她听见这熟悉的脚步声时一定是安心的,这有节奏的声音昭示着张公馆的主人回来了,那个撑起这个家的男人,回家了。他的脚步声便是这幢房子最有力的心跳——正如这里的女主人所感觉的那样。如今那位美丽妖娆的女子只在这一门之后,宗麟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漆黑的门缝,抬起手,轻轻压下了门把手。   门开了。   光线昏暗,宗麟却清楚了看见了那个披头撒发的女人手中黑漆漆的枪口。   “砰!”   闪耀的火光怒烧着冲出了枪管,那枚小小的子弹冲进一片温暖的血海,那温度那么让人动容,直叫人想就那样停留在他的血肉之中,可奔腾的怒气使它无法停留,它一路呼啸着,穿过了那片血海,带着刻骨的疼痛,深深地嵌进了冰冷的墙壁中。那些带出的热血喷洒在它的周围,像极了一朵盛开的罂粟花,美丽却蚀人骨。   宗麟往后猛地一个踉跄,子弹带出的冲力让他几乎站不稳,他扶住门框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身体。雪白的衬衣已在瞬间被鲜血染红,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这剧烈的疼痛。   “咯咯咯~”筱茵笑的癫狂,像风雨里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花。   “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我就是个笑话……”她举着枪,嘴角仍带着绝望的笑容。“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报仇而来的,对不对?我拆散了你们,你从来就没有释怀过,所以你步步为营为的就是今天,我说的对不对!!!”绝望让她的情绪渐渐失控,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咆哮,她举着枪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是我……是我自己引狼入室……都是我害了我爹......”   宗麟捂着左肩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潺潺流出,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沁湿了他的鬓角,他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低沉地说:“大帅没事,我已经把他安顿好了,他很安全......”   “你闭嘴!我不会再相信你了!”筱茵嘶吼着,再次把枪口对准宗麟,“我先杀了你,再去杀了顾雨桐,我成全你们,让你们去做一对亡命鸳鸯!”说罢她扣动扳机,枪声再次响起。   只是宗麟没有再次给她机会。   在子弹射出的瞬间,宗麟像一只敏捷的豹子,飞快地窜到了筱茵的身边,一把制住她的手腕朝天举起,子弹打在了门框上,溅起了一团不小的灰尘。   筱茵没有罢休,她转身双手握枪想夺回主动,可毕竟是女人,即便宗麟受了伤她仍然没有和他正面抗衡的能力。宗麟猛的一发力,枪脱了手,她也失去了平衡,身体重重地撞向了床尾的雕花床柱。腹部钻心的疼痛使她立刻跪倒在地,她环抱着床柱想支撑着站起来,刚一用力一股热流便随着她的大腿滑下。她低头望向自己雪白的睡裙,鲜艳的血正肆无忌惮地在上面盛开着绝望的花......   明明只有一步,为何要称之为“遥”?可笑!自我安慰罢了!一步之遥便是遥,一步、两步、千步、万步,根本就没有区别。   明明幸福近在咫尺,为何始终触不到?咫尺便是天涯,也根本没有区别......   焦急的脚步声似乎顾不得旁人的美梦了,低沉地叩门声有些急切,却也刻意压抑着不敢惊起太大的响动。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   雨桐本已睡下,却被一阵低沉的敲门声吵醒,她听出来是老薛的声音,若非急事,他断不会在这么晚叨扰她。   “怎么了薛伯?是有宗麟的消息吗?”雨桐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的老薛已经急得满头是汗。   老薛捂住嘴巴,压低声音在雨桐耳边低语起来,简单几语却字字惊心。   “他人呢?”雨桐低声问。   “在楼下。”   “快带我去。”雨桐说着,由老薛扶着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路过老爷房间时,她刻意看了看门缝,屋里确实是暗着的,这才放心地下了楼。这样的事情,还是先瞒着最好,老爷病情时有反复,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   自从宗麟兵变的消息传来,雨桐内心就没有安宁过。不久前宗麟传回口信说今天会回杭州,可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的消息,雨桐便派了人去张公馆守候。筱茵下令不让任何锦庐来的人进门,那人便坐在大门口一直等到深夜宗麟回家,不想就撞见了那染血的一幕,赶紧回来通报。   “现在宗麟和筱茵人呢?怎么样了?”雨桐声音急切,不禁抓起了那人的袖子。   那人显然也被吓坏了,被雨桐抓起的手臂还不停颤抖着:“回……回二少奶奶的话,在医院呢!都在医院呢!大少爷身子被血染红了,大少奶奶她……下身全是血......胎......胎儿已经......滑出来了……”   雨桐的双腿猛的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旁边的两人连忙上前去架住她,把她安置到沙发上,却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响,三人转头,天昏地暗——老爷和他的拐杖一起,从二楼的楼梯口滚了下来。   锦庐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家人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医院里团聚,而分散在三个不同病区的人,又生生撕裂了这团聚的面具。   雨桐盯着宗麟换下的血衣,两眼直发黑。   “丢掉。”她对韵宜说,“千万别再让别人看见了,已经够了。”   韵宜眼泪汪汪的坐在宗麟的病床上,抽泣着点了点头,不舍地松开了宗麟的手,起身去处理那件血衣。宗麟此时刚从手术室里面出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他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神空洞,看了让人心疼。   雨桐换了个坐的姿势,现在月份大了,巨大的肚子让她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平时几乎已经不能出门了。今日这一番折腾,她的意志和体力都几近透支,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让她使出了全力,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   床上传来微弱的声音,雨桐听完鼻子猛地一酸,连忙把脸别到了一边去。   “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雨桐叹了口气回答,“待会韵宜回来,我去筱茵那边,她那儿不能没有人。”   “你别去。有润阳在。”宗麟虚弱地说。   “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娘家弟弟守在自己身边,你让筱茵怎么想!”雨桐情绪有些起伏,抑制不住地大起声来。转念又想到了自己的大肚子,这时候贸然去或许真的会刺激到筱茵,便问宗麟道:“那让韵宜去,行吗?”   宗麟点点头,病房又恢复了寂静。   “瑞麟还有几天就到家了,这个节骨眼上千万不能……爹不能有事......”   有情绪在嗓子眼翻滚,雨桐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声音,让它听起来不至于太过苦涩。瑞麟成功通过了提前结业的考试,一周多前已经上了船,不日就会到达了。本来是为了喜事飞奔而归,若老爷此时有什么闪失,这仅剩几天的归程,便会成为瑞麟一辈子的遗憾。   “我只求爹能熬过这一关,不然娘会怨你。”雨桐喃喃道,“还有......还有那个......娘盼了那么久......”声音已经压抑不住地哽咽起来,雨桐无法再说下去。   宗麟沉默着,他无神的双眼始终盯着头顶的吊灯,他忽然想起了那日雨桐肚子下的小生命在他手心蠕动的触感,可惜他那个直到逝去才被父母知晓的孩子,没能熬到那一天。   吊灯的光线并不算太刺眼,而这样的亮度仿佛格外能引人出神。筱茵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吊灯,那眼里还有绝望的余温。   “大嫂......大嫂你不要不理我啊……你这样我好害怕……”韵宜站在筱茵床前,哭得不能自已。她是不喜欢筱茵的,可眼前这个面无血色,目光呆滞的女人,哪里还是昔日骄傲跋扈的筱茵,眼前的现实让韵宜的心抽痛不已。   “姐......”   润阳上前拉住筱茵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你们都给我滚!”筱茵沙哑的声音像一头母狮的低吼,“我不想再看见你们张家的人!还有你,向润阳!你们男人满嘴救国大计,民族大义,我不懂,我只知道一个儿子帮着外人去算计自己的父亲,就是个混蛋!”   润阳无言以辩。   因为愧疚,他不敢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往后,或许连自己的姐姐也无法去面对了。对理想的追逐所带来的沉痛代价,于年轻的他而言或许太过深刻了一些,但命运的巨轮一旦启动便在无法折返,他也只能用他选择好的方式继续去守护自己的亲人。韵宜的哭声还回荡在耳边,伴随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让人眼发酸。润阳低头看着满目的白色,沉默不语。   雪白的床单仿佛吸走了周遭的颜色,雨桐坐在宗麟的床边也已是一脸煞白。她太疲惫了,连呼吸都觉得累。老爷那边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想必守在那边的两位女人此时也不会比她好受。病房里很安静,两人都是疲惫不堪却始终无法睡去,他们沉默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噔!噔!”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在狂奔。   雨桐抬头和宗麟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门的方向。   “咣当!”金属落地的声音,夹杂着玻璃破碎的清脆和女人叫骂的尖刻。那脚步声紊乱片刻便继续有节奏的步步逼近。   近了,近了......   门猛地被推开,韵宜满脸泪痕。   “雨桐姐,爹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接着小虐一下,然后就是甜啦~~~~~~~~~   ☆、第四十二章   “雨桐,你过来。”   “老爷,你叫我是不是有什么惊喜给我啊?”   “鬼丫头,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是我生辰啊,哈哈!”   “生辰快乐!十岁咯,这个,你可以看看了。”   “……我爹写的书……”   “嗯。让你看这些书,不是让你学着去闹革命,而是要你学着去思考。你爹是个明眼人,总是能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事情的本质。这世道混乱,他能不顾自己的安危著书立说点醒世人,实在可敬可佩!你是他的女儿,应该传承这样的智慧和勇气。你这么聪明,我相信肯定没问题的。”   “谢谢老爷!我一定会的!”   老爷望着雨桐笑得慈爱,那笑容凝固成了灰白。   照片前的两个女人一个曾经聪慧干练,一个曾经温柔谦和,此时都已重合成了同一个表情。悲伤击溃了她们仅剩不多的坚强,泪水无声的滑下,眼光再无神采,苍老似乎仅是一瞬间便降临在这两个无助的女人身上。   身边的韵宜还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她哭了好久了,眼泪似乎总是掉不完。   雨桐看着眼前已经纷乱的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哭了,累了,擦干眼泪还是得把这个家支撑下去。可是瑞麟,我的瑞麟,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低下头捂住脸,雨桐让自己最后软弱了一小会儿。她抬起头,擦干了满脸的泪痕,对着一旁帮忙招呼宾客的老薛招了招手。   “亲友都差不多到了吧?”她问道。   老薛点点头:“除了在医院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   “开始吧,宗麟有伤,我跟他说了别勉强。”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老薛刚离开,却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大门口。一个士兵匆匆从驾驶室里出来,小跑着绕到车边打开车门,宗麟一身戎装缓缓从车上下来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肩上的伤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不自然,他凝视着黑白的照片,一步一步走来,最终,跪在了父亲的笑容前。   太太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她并没转头看宗麟,只轻轻瞟了一眼他的方向,轻笑一声道:“五省联军总司令大驾光临,小舍真是蓬荜生辉。”   宗麟没有回答,只把头压的更低。   “张司令身上伤,还是起来吧。你这份大礼外子受不起。”   “娘!”   听着太太冷得像冰的声音,雨桐鼻子又开始泛酸,赶紧打断了这伤人的话语。   如果悲伤可以衡量,那宗麟此时的痛苦,或许超过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可惜悲伤无法衡量,怨愤便成为了亲人间相互伤害的利器。   太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来,走到宗麟身边,低头久久凝视着这个曾经让她无比骄傲的儿子,眼里有情绪翻滚着,即使尽了全力去克制,她的身体仍然止不住地抖动起来。   “啪!”一声脆响响彻灵堂。   “逆子!!!”她咆哮着,“你披着这身皮回来还想气死我吗!!!”   太太这一巴掌使出了全力,宗麟的脸随着力道歪向了一边,他沉默片刻便倔强地回头,继续跪正了。   “你还挺有骨气!”太太气极反笑,对着宗麟又是一巴掌下去了,宗麟依旧不躲闪,生生又受了这一下。太太被气红了眼,举手又准备打,却被雨桐一把抱住了胳膊。   “娘!娘你消消气!不能再打了!宗麟身上有伤!”雨桐哀求着,眼泪终于又不争气地滑下来了。   “你给我滚开!”太太此时哪里还听得了劝,转头朝雨桐吼着,对着宗麟又扇了下去。雨桐赶紧去抓她的手臂,太太下意识地用力甩开,岂料肚大如箩的雨桐根本就受不住这样的推搡,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肚子被震的生疼,雨桐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伴随着女人们的尖叫声,众人一下子都围了上来。太太吓呆了,二娘和韵宜最先冲过来把雨桐扶着坐起,慌乱地擦着她脸上的汗水。   “我没事。”雨桐虚弱地说,“震了一下,现在好些了。”她说着,向太太伸出了手。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拨开人群握紧了雨桐的手。   “娘,爹已经不在了,我们这……嗯……这些剩下的人,不更应该珍惜彼此吗?”   太太不语,泪流满面,雨桐的跌倒总算把她从愤怒中惊醒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只能选择坚强。   “送我回房,我好累。后面薛伯会安排好的。”雨桐说着,在几人的帮助下终于站起了身,肚子还是隐隐有些痛,可这仍然抵不过几日来连轴转所带了的疲惫,她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喧闹过后,尘埃落定,锦庐的一个旧时代,至此落幕。   多少年了,锦庐的夜晚似乎从不曾有什么变化。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偶尔会夹杂着院子里飘来的淡淡花香。   儿时的宗麟常常带着三个小尾巴在院子里扑萤火虫,逮青蛙,抓蚂蚱。雨后总会有蚯蚓到处爬,夜里看不见,逮青蛙的时候时不时会踩到一条,总会让两个女孩子心疼半天。曾经有段时间雨桐和瑞麟为了“蚯蚓到底是不是跟着雨一起从天上掉下来的”话题在他面前吵个没完,最后还是老爷亲自带着工具从泥里铲出几条蚯蚓才解决了纷争。   宗麟撑在阳台上抽着烟,慢慢收回了思绪,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默默勾起了嘴角。   他今天没有回医院,他命人把治疗所需的针剂药品都带回了锦庐。在瑞麟到家之前,他不能再让即将临盆的雨桐一个人支撑起这个没有男人的家。他转过头,旁边雨桐的阳台一片黑暗。结婚之后她就搬到瑞麟的房间去了,她旧时的闺房如今已经被打扮成宝宝房,静静地等待着新主人的降临。   一声不和谐的闷响在这静谧的深夜中格外惹耳,宗麟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他转身盯着房门思索了片刻,掐灭了手中的烟快速冲了出去。   走廊一片昏暗,瑞麟的房间却从门缝里透出了光。   “雨桐?”   他走上前去轻轻敲着门,没有人应答,却隐约能听见屋里人沉重的喘息声。来不及多想,他推门而入,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头脑一瞬间空白了——雪白的床单上一片鲜血,雨桐脸色煞白地跪在床边吃力地攀附着床头柜,电话砸在了她的脚边,睡裙已经遮不住被染红的双腿。   “快来人!!备车!!!”   宗麟大吼一声,冲到雨桐身边抱起了她。刚一发力肩膀便钻心地疼,一股热流顺着胸口滑下,白色的衬衣瞬间就被染红了。   “伤……”雨桐疼得几乎说不了话,只能呻&吟着提醒宗麟还有伤在身。宗麟没有理会,低吼一声抱着她站了起来,迅速往外冲去。   门口听见响动的众人也已经都围了过来,这几个可怜的女人在短短几天内遭受连番的刺激,此时已是哭都不知道哭了,她们呆望着满身是血的两人,不知所措。   万幸老薛是跟着老爷一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此时也就是他仍旧沉稳冷静。   “车备好了,在院子里。你带着二少奶奶赶紧去,我来安排太太他们。”老薛跟着宗麟一路交代着,扶着两人上了车。   没有片刻的迟疑,车子绝尘而去。老薛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光影,转头看向门口失魂落魄的女人们,黯然神伤。   老爷一直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即便后来一直病着,只要他还在,女人们心里就有底。后来顶梁柱倒了,雨桐又用她柔弱的肩膀撑起了一片天,让女人们至少能够尽情的哭泣。而如今雨桐也垮了......   老薛深深地叹了口气,老爷,这个家已经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你就保佑保佑你的子孙吧!心中祈祷着,他疾步向车子走去,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作者有话要说:  虐完啦~~   ☆、第四十三章      两个孩子在走廊里拍着皮球,顽皮的皮球翻滚着,撞开了一旁的房门溜了进去,惊动了病床边的男人。   那男人本来正倾身为病床中面容苍白的妻子撩开额角的碎发,听见响动,抬起了鹰一般的眼睛,门口的两个孩子顿时被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两个小家伙在站门边慌了神,那男人浅浅微笑,抬手做了个“嘘”的手势,朝着皮球努努嘴。孩子们像得到特赦令似的,赶紧轻手轻脚地取走了皮球,临走还不忘对着男人轻轻鞠了一躬,男人看着这两个小大人,会心一笑。   雨桐睁开眼,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笑容,那笑容来自她的丈夫,他回来了。   “你醒了......”瑞麟绵言细语,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印了妻子的额头上,“你睡了一整天了,你再不醒我就得急死了。”   “孩子呢?”雨桐的声音依旧虚弱无力。   “孩子很好,在育婴房。一个哥哥,一个妹妹,都很健康。”   “家里呢?”   “都好,都高兴坏了,你别操心了。”   雨桐长长地舒了一口,终于安下心来。连日的疲惫,一天一夜的阵痛,让她几度脱力昏过去,孩子出生之后,她便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   “你什么时候到的?”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你还没生呢,我在产房外面听见你的哭喊,想冲进来他们不让。”瑞麟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笑得温柔。他没有告诉她因为着急,他在产房外还打伤了一位好心上来劝阻的陌生人,现在宗麟还带着伤帮他善后,而他也答应会在雨桐醒来后亲自去道歉认错。   “你喜欢吗?”   随着渐渐转醒,雨桐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神采,望着久未见面的丈夫,她的语气带着幸福和期待。   瑞麟拉起她的手贴在脸上,微笑着点点头:“喜欢。我精心养护的梧桐树终于掉了两个小梧桐球下来了。”   雨桐闭上眼笑起来:“乱讲,梧桐树哪要什么精心的养护,皮实着呢!”她用手指勾了勾瑞麟的脸颊问:“名字呢?你想好了吗?”   “梧桐大球和梧桐小球。”   “日本人?”   瑞麟笑得直摇头:“你啊,到现在都没个正经。”他低身趴到雨桐耳边,轻声说:“哥哥叫言诺,妹妹叫言爱,好不好?”   “张言诺,张言爱…..”雨桐独自呢喃着,像在吟诵一篇绵绵乐章,有一辈子那么长。“嗯,多好的名字!我喜欢!”她笑着,眼神里闪着慈爱的光,“我想看看孩子。”   “我去抱,你等我。”瑞麟兴冲冲地起身,朝育婴室跑去。   看着那两个孩子的感觉很奇妙。   在亲身见证了爱妻痛苦生产的过程之后,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了眼前这两个皮皱皱的小丑八怪让大人如此遭罪到底有什么值得的。可看着他们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四下张望又相拥着睡着的样子,只觉得哪怕自己是铁石心肠,此刻也会融化吧!   太太在看了孩子之后高兴地合不拢嘴,直呼这两个小家伙竟和瑞麟才出生时长得一模一样。而瑞麟自己其实是希望孩子像雨桐的,至少,言爱要像,那便是把她宠上天,也是不为过的。   婴儿栏的轮子呼噜噜地转着,瑞麟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推回了病房,却发现雨桐又疲惫地睡着了。   孙子孙女的诞生终于给死寂的锦庐带来了生机。   太太看着两个孩子打心眼里高兴,每天不是看着就是抱着,不是哄着就是逗着,只觉得片刻都离不得这两个小心肝儿。二娘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向谦和的她竟对奶妈格外的严格,生怕孩子有一点点的闪失。每天忙忙碌碌,两人倒也慢慢从失去丈夫的悲伤中走出来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此时的筱茵正孤独地踏上北上的专列。   她拒绝了润阳的陪同,决定独自去大帅那边照顾他的起居,她自感亏欠自己的父亲太多了,而如今她一无所有,唯有用余生的陪伴来偿还,以求减轻自己的罪孽。   月台上除了卫兵便再无闲人,司令夫人专列出行,车站清场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宗麟没有来,他应该是不会来了的。   即便她总是以各种方式地拒绝着,宗麟仍然每天会去陪伴她。她沉默,他便自顾自地说话给她听;她叫骂,他便安静地看着她;她打他,他便一拳一拳地受着。待她哭了,累了,他便哄着她睡去......直到有一天她得知雨桐平安生下了龙凤胎,怒火重燃的她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两个无辜的孩子,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罢了!车窗边的筱茵低下头暗叹着,至爱与至恨之间从来就不曾有鸿沟,翻手之间枕边人便已不共戴天,反正自己与他已经是一辈子的仇人了,此时若还暗自留恋,就是自己矫情了。   汽笛响起,窗外的光景缓缓后退,空荡荡的候车室内一抹军绿色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视线,那人正低着眼慢悠悠吹着茶杯上氤氲的热气。跟有感觉似的,那人抬起了头和筱茵对视,眼波里的深邃和平静一如往昔。筱茵迎上他的目光——带着残余的愤恨。   这一世不管爱与恨,终究是忘不了这个人了,或许有一天我会回来跟你算这笔账,但如今我只求各自安好,再不相见。   而在这辆专列的另一节车厢,润阳正靠在窗户边独自喝着咖啡。   筱茵始终不愿意原谅他,他便和宗麟商量出这样隐蔽的方式护送筱茵北上。他第一次没有对姐姐的暴躁和疯狂感到厌烦,在张牙舞爪的外表背后,她的姐姐也只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可怜女人。他不奢望她的理解,更不求她的原谅,他只能选择默默的守护。偿还也好,自我安慰也罢,已经没有追究原因的意义了。   列车缓缓驶出站台,渐渐消失不见,宗麟放下茶具,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准备离开。   一个卫兵急匆匆地冲进来,立正敬礼:“报告司令!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您的老朋友。”   宗麟整理低头整理着袖口的纽扣,剑眉微皱。   “狗皮膏药!”   天下的不幸各有不同,但幸福一定是相似的。   雨桐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来到书房的时候,瑞麟正埋头于一堆文件资料之中。她将甜汤放在一边,绕到他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刚熬好的,趁热喝了吧。”   瑞麟抬手摸了摸她的脸,眼睛却仍然盯在桌上的报表上。   “爹太保守了。”他说着捡出两张报表递给雨桐,“宗麟在的时候不管是涉及的业务范围还是市场都有大面积的扩张,之后爹基本就是按兵不动,你看看。”   雨桐微笑着按下他递过来的报表,道:“爹毕竟不比你们又是新学又是留洋,他在他的同辈企业家当中已经是佼佼者了。”双手捧着瑞麟的脸,她转身坐在了他的腿上,“怎么,你有新计划?”   瑞麟顺势搂住了她的腰,脸深埋进她的颈窝吸取着她特有的香气,笑得暧昧:“是啊,准备大干一场。”   雨桐被他蹭得咯咯笑,又一把按住了他已经开始不老实的手,“别闹,这里不行。”   “那回房。”他说着,竟抱着雨桐站了起来。   雨桐又羞又恼,连连拍着他的胸膛,压低声音道:“你快放我下来,家里那么多人看着呢!”   瑞麟低头重重一口亲在雨桐的脸上,终于意犹未尽地放下了她,“晚上不会放过你的!”他说着,又坐回了书桌前,问道:“刚才娘嚷嚷什么呢?什么放下不放下的。”   “还不是不让宗麟抱孩子,怕他摔着孩子。其实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瑞麟笑得直摇头,说:“老太太疼孙子连亲儿子都不管了,她都不担心抱那两个小胖子扯着宗麟的伤口吗?不过话说我回来之后娘还没正眼瞧过我呢。”   “我看啊,除非哪天宗麟在娘面前举个大鼎走一圈,否则娘是不会把孩子放心交给他抱的。娘现在看着言诺和言爱,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娘总说奶奶太宠我们,结果现在呢,我看啊她比起奶奶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雨桐笑着,眼色忽然黯淡起来,“要是言诺和言爱能早生个几天,爹还能见上一面……”   “别想了,都是命,我们也没办法。当年我爷爷走的时候爹也很年轻,孤儿寡母的他也一个人顶过来了,现在爹不在了,我们就成了顶梁柱,把这个家撑起来了,爹会安心的。”   雨桐默默点点头。人生起伏是常态,盛极必衰,否极泰来,雨桐不算平静的人生使她早早就参透了其中的道理。楼下又传来了太太责备宗麟的声音,夹杂着二娘和韵宜的欢笑,雨桐牵起瑞麟的手,眼前的一切,让她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志们,这一周发烧了没写东西,把存稿耗的差不多了,再加上我又有了个新脑洞,准备开始整大纲了(这次不虐了,下个脑洞开甜文),所以从下周开始,每周一、二不更,周三到周日还是日更,也就是说一周五更。《彼时锦年》应该会在七十章左右完结,绝对不会坑,大家放心!!   ☆、第四十四章(一)   龙井飘香。   宝蓝色的绸缎旗袍包裹着年轻妇人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她梳着当下最时兴的“艾斯头”,青丝婉转间一抹鲜红的樱唇勾勒出她这个年纪特有的妖娆——稚气并未完全脱去,妩媚却已百转千回。她斜靠在藤椅上,轻抿着杯中的西湖龙井,专注地研究着手中的账本。一双儿女在她面前的草地间玩闹着,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神采中幸福满溢。   一旁穿着青色长褂的老薛头发已是花白,他坐在藤桌的另一头,警惕地看着奔跑的孩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时不时紧张地蜷起,终于还是把那一句“慢点跑,别摔着”喊出了口。   “小孩子摔一摔没事的。”雨桐的声音轻柔带着点慵懒,像午后阳光下伸着懒腰的猫,“娘和宗麟房里的预算怎么一下子减了这么多?”   “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说司令长期不在家住,不需要拨这么多预算给他。老夫人自己房里的,说是用不完,让拨一部分给到少爷小姐房里当零用钱去。”   “小孩子哪需要花那么多钱,娘就是惯着他们。”她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把账本合上推给老薛道:“宗麟房里预算就按这个数额减少,娘房里的照旧,待会我去劝她。”   “好的太太,那我先下去了。”老薛说着,拿起账本起身准备离去,望望院子里仍然忍不住疾呼:“别往那边跑啊我的小祖宗们!那边有花怕扎着你们!”   两个小捣蛋鬼听到了呼喊一溜烟儿就冲到了他身边,追着闹着开始围着他打转转,这位方才还精神矍铄的老人瞬间就被他们转昏了头。   言诺和言爱已经五岁了,身上那股子淘气劲让雨桐和瑞麟也自叹不如。偏偏家里上上下下都惯着,雨桐倒时常担心这两个孩子性子野脱了缰。   这几年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瑞麟接手家里的业务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股份制改革,又整合绸缎庄和丝织厂的资源,组建了云锦时装公司,业务涉足时装,纺织,百货,金融等好几个领域。再加上宗麟在军界的影响力,如今杭州张家的“锦庐双麟”,在全中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瑞麟满身疲惫地从楼梯上下来,抬手看了看表,眉头轻皱。还有一堆事没处理完,他有些疲了,便越发想念起老婆孩子来。走到大厅,顺手从佣人手里接过一盘糕点,他顺着欢笑声来到了院子里。   “孩儿们,过来吃点东西啦!”他冲孩子们喊着,低头看见正笑盈盈望着他的雨桐,疲惫顿时涣散了不少。   孩子们见爸爸来了,笑着叫着冲过来,全然也顾不上盘子里的美食了,一齐往他身上扑,撞得他连退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爸爸你是不是工作完啦?”   “爸爸你是不是可以陪我们玩啦?”   “爸爸你是不是累啦?”   “爸爸要不我们赛跑吧!”   “爸爸我们捉迷藏吧!”   ……   小家伙连环炮似的叽叽喳喳,吵得瑞麟头皮直发麻,他深吸一口气,无奈道:“先吃点东西压一压饿,吃完爸爸陪你们玩,好不好?”   “我正好饿了。”言诺说着,一手抓起一块蛋糕就吃起来。言爱一看,不甘示弱,也抓起两个蛋糕开始塞起来。   “没洗手!你们两个!给我放下,洗手再吃!”   雨桐说着就要去抢孩子手里的蛋糕,只是两个小家伙哪会依她,左躲右闪地像两条灵活的泥鳅,躲避的间隙还能从盘子里再薅走一两块蛋糕。拿两个崽子奈何不得,她只得停下来,气喘吁吁地望着瑞麟。对视间,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见着盘子的蛋糕里就剩一块了,言诺和言爱立刻调整了战略阵营,由亲密队友瞬间转变为死敌,同时朝盘子扑去。就在两只小手即将触碰到盘子的瞬间,一直修长的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蛋糕,孩子们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蛋糕落入了自己爸爸的口中。   “哇——”   震耳欲聋的哭声惊起了院子里的小鸟,雨桐赶紧蹲下身子想去哄他们,只感觉那声浪快把自己头发都掀起来了,心中怒气又生。她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对正笑得没心没肺的瑞麟怒道:“你自己哄!”   “不用哄,哭一会儿累了就不会哭了。”   正说着,院门打开了,几个配枪的士兵排成两队小跑着进了院子,各自立正站好,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了进来。   当宗麟一身笔挺的军装,头戴着挺拔的军帽,脚踩着锃亮的军靴,身披军绿色的大披风迎风走来的时候,孩子们的眼里几乎都放着光。   “大伯!”   “大伯!”   连哭都忘记了,两个孩子蹦跳着朝宗麟狂奔而去。   宗麟笑着蹲下身子,一手捞起一个,抱起来颠了颠,“太沉了,又长胖了吧?”他说着,看见两个孩子被眼泪鼻涕和蛋糕渣弄的一团糟的脸,问:“哭什么呢?”   “爸爸以大欺小!”言诺愤愤地说。   “大伯回来了我们不跟你玩了!”言爱撅着小嘴,赏了她爸爸一个白眼。那小白眼翻的,深得她妈妈的真传!   言诺也对着他爸爸撅噘嘴,转头望向宗麟一脸期待地问:“大伯你今天可以带我们去军部玩枪吗?”   话语刚落,一道敏锐的视线便射向了宗麟。宗麟感觉后颈一凉,感觉冷汗都快下来了。   “我什么时候带你们玩过枪?”他躲闪着雨桐的目光,转头对着言诺若有所指地问。   “没有没有!”言爱的反应极快,赶紧推了言诺一把,转头对雨桐笑得灿烂:“大伯从来就没有带我们去军部玩过枪,爸爸也没有!”   “咳咳!”   瑞麟差点被自己呛死,连咳几声,他能感觉一旁雨桐的目光快喷出火来,便故意装模作样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宗麟何其聪明的人,眼看着情形不对了,赶紧岔开了话题。他放下两个孩子,蹲着身子跟他们说:“我给你们带了两个好朋友来了。”说罢朝旁边的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一声口哨,两只威武的军犬被士兵牵着走了进来。   这下家里可炸开了锅!   训练有素的军犬在士兵的指挥下又是跑又是跳,叫坐就坐,让站就站,听话的不得了,别说孩子,就是一旁的大人们看了也是啧啧称奇。   瑞麟搂着雨桐的肩,忍不住连连感叹:“要说宠孩子我最服的就是宗麟了!他那点聪明劲儿全用在宠孩子上了!”末了不忘叹口气道:“弄的孩子都跟我不亲了。”   雨桐转头瞟了眼他嘴边残留的蛋糕渣,深深地白了他一眼。   如今的宗麟越发不爱笑了,也就是跟两个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看到些当年的影子。他现在大部分时间待在上海和南京,回杭州的时间并不多。但凡回来,必定会变着花样地逗孩子们开心。老夫人看他那样子总忍不住提醒他赶紧找个正经女人自己生,每每提起这个话题,他总不会接话,老夫人也只能作罢。   筱茵在大帅归隐之后一直在身边照顾,两年前大帅去世了,筱茵带着大帅的灵柩回到了杭州,将他葬在了自己母亲身边。   她并没有回张公馆,也没有回司令府,自己购置了西湖边的一方小院,独居于此。   人们都说司令夫人住的清新淡雅,为人却大相径庭。她纵情于犬马声色,流连在歌厅舞池,与那些公子权贵们不清不楚。而这一切宗麟却不加干涉,只定期送去钱财并派了卫队保护她的安全。可她的肆无忌惮无疑是风光无限的宗麟,乃至锦庐脸上的一块疤。   人们是乐于在茶余饭后聊聊英雄美人们的风月绯闻的。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司令夫人在外面如此不顾体面,那张司令本人据说也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沉稳内敛。据说上海滩上正当红的电影明星于曼璐,正是张司令一手捧起来的。那曼璐回杭州老家的时候,直接就住在司令府,出入自由,毫无障碍。   面对这番情景,相熟的人不时还会想起那年的锦庐,新婚的司令夫妇在生日宴上那副郎情妾意,如胶似漆的模样,如今看来,他们怕是骗了别人也骗了自己罢了。   ☆、第四十四章(二)   局势紧张,宗麟难得回家一次,所以但凡他回来,那锦庐便和过年差不多的光景。   厨房里的冷盘已装点好等待上桌,一旁的热水锅腾起的热气把厨房晕染成仙境一般。二娘娴熟地往锅里揪着猫耳朵,溅起的水花发出细脆的“叮咚”声,煞是可爱。二娘捏的猫耳朵小巧而精致,个头只有寻常猫耳朵的一半大,孩子们最爱吃。有次言诺呼噜噜地喝完一碗之后,吧唧着嘴连连称赞,二奶奶捏的猫耳朵是小奶猫的耳朵,好看又好吃,从此二娘做的猫耳朵就得名为“奶猫耳朵”。   画着精致妆容的雨桐在烟雾袅绕的厨房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老练的动作却是让一旁打杂的佣人们也啧啧赞叹的。草鱼去鳞、破肚、洗净、打花刀,葱姜蒜盐入水烧开,鱼下锅汆熟离火,另起油锅煸香姜末,醋、糖、鱼汤、花雕下锅爆炒勾芡,起锅淋在鱼身上,一盘色泽金红,酸甜可口的西湖醋鱼便大功告成!   解下围裙看了看台面上已经备好的菜肴,她对候在一边的佣人招了招手:“上菜吧!猫耳朵和醋鱼放两个孩子跟前,记得让奶妈给他们把刺剃掉,哦,对,老夫人的也得把鱼刺剃掉。狮子头和炸响铃放在老夫人和司令跟前,龙井虾仁给老爷,他爱吃。”   “知道了,太太。”   佣人们答应着,排着队小心地把菜装进了餐盘,麻利地上菜去了。   雨桐目送着佣人们一一走出去,望着二娘微笑着伸出手:“还是韵宜最好伺候了,不挑食,什么都吃。”   二娘笑盈盈地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说:“赶明儿得给她找个家底殷实点的婆家,不然准让她吃穷!”   “怕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俩人挽着手来到餐厅时,菜已经上齐了。   两个孩子和韵宜眼巴巴地看着满桌子的美食,眼睛直放光。老夫人见她们来了,拿起筷子开始给已经等不及的孙子孙女夹菜。一旁的宗麟和瑞麟倒是没动筷子,一人举着杯红酒,聊得火热。   雨桐信步走到孩子跟前坐下,把他们各自面前的小盅东坡肉又往前推了推:“肉也得吃点,不能光吃鱼。”   “可是妈妈你做的醋鱼实在太好吃了,我们也忍不住啊,是吧言诺?”言爱满嘴糊着棕红色的糖醋汁,用小小的手肘撞了撞身边的言诺。   “叫哥哥!没大没小!”言诺也是满脸酱汁,糊得像个花猫,表情却异常严肃。   “没大我几分钟!”   “大一分钟也是大!”   一家人被这两个活宝逗乐了。   老夫人笑得直摇头,用手指指瑞麟,又指指雨桐,乐道:“像不像你们俩小时候?一天到晚见面就斗嘴,不见面又想,一对儿小冤家!”   雨桐和瑞麟目光相交,千思万感也都在那一笑当中了。   “给我来点鱼,就想着这一口呢!” 瑞麟端起自己的小碟望向雨桐道。   雨桐站起来接过碟子,挑起一大块鱼肉沾着糖醋汁,嘴里还不忘数落着:“你怎么总爱跟孩子抢吃的!喏,拿去!”说着把碟子递还回去,转手又对着宗麟勾了勾手:“碟子给我。”   宗麟浅笑着摇摇头:“留给孩子们吧。”   “他们哪里吃得完这么大一条鱼。快给我,知道你爱吃。”   宗麟也不再扭捏,把碟子递了过去。不一会儿一块儿裹满糖醋汁的鱼肉便被递了回来,色泽金红油亮,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他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味道酸甜适中,十分开胃。   “不比那楼外楼的差。”瑞麟转头望向宗麟,眉眼中有掩不住的得意。   “确实!”   “喜欢吃就经常回来,你那儿有飞机,也方便。”瑞麟说着,忽然想起什么,“话说,你们怎么不多配置些空军资源,就你们那几台飞机哪够啊!”   “最近会有新的轰炸机到,但也不多,飞机很紧张。”   “就轰炸机?”   “嗯。我们这边已经是优先配置了,别的军区还没有呢。”   “要不我再给你们捐一架,只是年底公司的股票分红我就不给你了。”   “拿我的钱博功名,你这算盘打得好!”宗麟笑着,又夹起鱼肉吃了一小口。   “你那钱能多过一架飞机去?”瑞麟低笑着轻抿一口红酒,继续道:“轰炸机太笨重了,说穿了,还是配合地面作战用的,要真打起仗来,战斗机才是制空的关键,轻巧,速度快。在天上轰炸机根本就奈何不了战斗机。”   “嘁~说得好像你会开一样。”韵宜夹了块东坡肉,朝着瑞麟鬼笑道。   “谁说……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瑞麟不服气的劲又上来了,只是话说到一半,嘴巴却忽然打起卷来。   雨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低头不语了,宗麟见状夹起一筷子菜低头沉默地吃了起来,瑞麟显得有些忐忑,也不说话了,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把话说完!”太太面色凝重地放下筷子,转头瞟了眼瑞麟,“结巴的那句,把舌头捋直了,说完整!”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说完整?” 瑞麟夹起一颗虾仁放在嘴里嚼着,笑得有些不自然。   “你不明白?那就雨桐说。”老夫人说罢,转眼望向雨桐,“我看你肯定也是明白的,我没猜错吧?”继而又转头瞟了瞟宗麟,道:“她不说你也可以说......”   “好啦好啦!不就是我会开飞机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哇——”   瑞麟话音刚落,两个孩子首先炸了锅,鱼也顾不上吃了,那眼里的崇拜之情已经开始汹涌翻滚。相视间,两人激动地抓紧了彼此的小手,兴奋地摇晃着:“爸爸会开飞机!爸爸会开飞机!”   瑞麟看着两个孩子那亢奋的模样,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得意,转眼又看见老夫人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连忙又收敛了笑意。   “你也想从军?”   老夫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旁的言诺言爱也终于感觉到了奶奶情绪的变化,不再喧闹,都各自做好安静地吃着东西。   “娘你想什么呢!我就是开着玩的。”   “什么时候学的?”   “在美国的时候......报了飞行课程......”   “你们学校还开了个这课?”   “不是我们学校。军校有短期班……”   “你还说你不想从军!”   老夫人的吼声响彻在餐厅,众人沉默着放下筷子。   老夫人不常发脾气,今天陡然就动了怒,无非还是对五年前的事情无法释怀。彼时丈夫离世,儿子受伤,儿媳流产,那个被鲜血洗刷的夜晚彻底击垮了这个一向要强的女人。受过伤的神经便格外敏感,今天瑞麟学习飞机驾驶的事情再次挑起了她心底最恐慌的记忆。   或许真如筱茵所说,男人们的大义女人始终不懂,抑或不愿意去懂。睿智如老夫人,时隔多年同样不愿意去明辨当年的是非,就连宗麟每次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换上西装或长褂,只因老夫人至今不愿意看他那一身的军装。   “我知道如今世道不稳定,但我张家已经为国家送了个儿子去了,我不愧对国家!我只是个普通的母亲,我不能看着我的儿子们都在枪林弹雨里流血甚至牺牲,你要是敢去从军,我就死在你面前!”   “娘!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喜欢才去学的。我要是想参军我早就跟着我哥开飞机去了。”   “你敢!”   “我真不敢!我就偶尔去我哥那儿过过瘾就行。”   这下可提醒老夫人了,转头指着宗麟的鼻子就骂:“你就知道惹事!他要飞你就让他飞?”转而又望向雨桐:“你就惯着他!竟替他瞒我这么久!你们一个二个都无法无天了!”   言诺和言爱缩着小脑袋,偷偷瞄了眼韵宜,三人趁着老夫人注意力不在跟前,偷偷溜出了餐厅。   一手牵着一个小不点儿,韵宜漫步在院子里软软的草地上。   “姑姑,今天奶奶吼完我爸估计晚上我妈妈还要训他,要不今天我们跟你睡吧!”言爱眨巴着漂亮大眼睛问。   韵宜点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姑姑,爸爸会开飞机你知道吗?”   韵宜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你爸那个性格,不上天我才觉得奇怪呢!”   “爸爸好厉害!大伯都不会开飞机!我明天就让爸爸教我开飞机!”言诺满心的自豪掩藏不住,小脸灿烂得像夏天里的太阳,“可奶奶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当军人不好吗?我觉得大伯就是我见过最厉害最潇洒的人啊!”   韵宜低下眼,没有回答。   “但愿,你们爸爸真的只是想开飞机玩吧……”   水晶台灯把房间映成点点橘色的星空,少了孩子们的嬉闹,暖暖的卧室终于恢复了些浪漫的气息。米白色的绸缎床单蔓延着弯弯曲曲的褶皱,雨桐被瑞麟压在身下,小小的身躯几乎陷进床里,纤细的手臂被有力的大手牢牢地箍在头顶,以便那大手的主人能更加莽撞的攻城略地。   空气滚烫,已经沁入灵魂深处的吻却戛然而止。   “怎么一股药味?”瑞麟声音带着些沙哑,口鼻边喷出的热气还弥漫着未散的情&欲。   “嗯,刚喝了药的。”   瑞麟鹰目微瞪,撑起上身仔细打量着眼前满面潮红的爱妻。   “怎么了?不舒服吗?”   雨桐轻轻摇头,脸颊上的一抹红晕让她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迷离。   “助孕的药。言诺言爱都五岁了,我这边还没动静,娘很着急。”   心中微怨陡然而生,瑞麟深吸一口气侧躺到一边,“娘现在年纪大了,跟那些裹脚老太太真是越来越像了!你别跟着瞎搅和,有言诺和言爱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想你再像之前那样痛苦一次。”   雨桐软软钻进瑞麟怀中,满目柔光,“我自己也想要。”   瑞麟低头将一个轻吻印在她的额头,鼻息的温度再次炙热起来。   “你这是在怪我不够尽力咯?”话音刚落,大手便又开始在雨桐的腰间游走起来。   雨桐被他弄痒了,嗔笑着抓住了惹祸的手。   “娘也没错,这么大个家就言诺一个男孩哪里够,宗麟和筱茵又是这个样子,她也只能指望我们了。”   “你别跟我提向筱茵!”瑞麟的声音明显冷了下来,“前几日商会晚宴,你是没看见她那个样子。她就是仗着宗麟心软不会跟她离婚,换了别的男人,有她受的!”   雨桐听说过筱茵的种种传闻,之前在陪瑞麟应酬的时候曾经碰到过她几次,她对于雨桐和瑞麟仍然很抗拒。   看见雨桐陷入了沉思,瑞麟低笑着轻轻地刮了刮她的鼻尖。   “明天等我通知,你带着两个崽子去军部去。”   “干嘛?”   “我带他们飞!”   ☆、第四十五章   孤山不孤,断桥不断,长桥不长,从天上看,西湖也没有以往看到的那么大,倒更像妈妈梳妆台上的一块小镜子。   眼前的景象是言诺和言爱从未见过的,原来站得越高,地平线就越远,天与地也便愈发广阔。趴在圆圆的玻璃窗前,两个素日静不下来的小家伙此刻已被窗外的景色牢牢吸引住,瞪着圆圆的眼睛,张大小小的嘴巴,惊奇不已!   瑞麟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头上戴着耳麦,不时扭头看看目瞪口呆的孩子们,笑得满足。   因为要瞒着老夫人,夫妻俩始终没有告诉孩子爸爸会开飞机,怕不经事的孩子不小心说漏了嘴。如今这事兜不住了,倒也因祸得福,终于圆了瑞麟一个心愿。   “老实说,之前瞒着我偷开过几次?”雨桐坐在瑞麟身边,挑起眉角笑得玩味。   “没有......”   雨桐不语,只加深了笑意。   “哎呀!好多次了,行了吧!宗麟有几次临时会议都是我开飞机送他过去的,还帮忙运过几次物资。”   雨桐赏了他一个白眼,默默把头扭向一边。   “不是故意不带你,你也得看看你现在还有几分心思在我身上,天天围着那两个小崽子转,还不让我出来过过瘾啊!”   雨桐没有搭理他,渐渐已被外面的窗外的风景迷住了。   团团白云悬挂在眼前,瑞麟的飞机速度很快,短暂的迷蒙之后,飞机破云而出,天空便更加湛蓝了。   “今天小爷我算是尽兴了,驾着心爱的飞机,带着心爱的女人,载着心爱的孩子,我心愿已了,此生无憾了!”说罢转头瞄了瞄雨桐,“要是旁边的美女把脸凑过来让爷亲亲就锦上添花了。”   雨桐倾身靠了过去,却在贴近他脸颊一指的距离停了下来,妩媚一笑:“张老板教我开飞机吧!”   “……”   媚眼如波,带着些许顽皮再次朝瑞麟抛去。   瑞麟无奈:“你想气死我娘吗!”   蓝天下,热闹顾自进行着。   窗外叫好声加油声此起彼伏,曼璐踱步窗前,微笑望着楼下的喧闹。   从停机坪过来的瑞麟被武疯子拦住了,免不了又要比划一番。雨桐带着两个孩子在旁边加油打气,操练的士兵也都围过来看热闹。   轻轻关上了窗户,嘈杂声依然不绝于耳,只是这屋内的沉静,也是不易撼动的。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轻靠在窗边,曼璐细声问道。   宗麟头也不抬地写着什么,“先去趟北平。”   “我过几天再回去。还是杭州清静些,要不是下周新戏要开拍了,我还想多待些日子呢!”   “嗯。拍完再送你回来,反正近。”   曼璐不接话,屋里便又安静了。窗外一阵欢呼声传来,她靠着墙斜瞄着窗外,瑞麟被掀翻在地,看来胜负已分。   “他们要上来了,我现在走?”   宗麟抬头,盖上了笔盖,“下去记得和他们打个照面。”   曼璐浅笑着起身款款走向门口的衣帽架,拿起了外套漫不经心地穿着。   “你就这么怕打扰她的生活?”她说着瞟了眼办公桌前的男人,他正用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她。“不是为她就是为向筱茵,总让我跑来跑去,我也是女人,也会吃醋的。”她的语气故作娇嗔,苍白地掩饰着内心的落寞。   “辛苦你了。”宗麟的声音低沉,“你是聪明人。”   聪明人,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曼璐望着衣帽镜里的自己,顾盼着整了整自己的帽子。她还很年轻,美却不妖,透着些天然去雕饰的清灵之气,身上的那件CELINE风衣是跟她一样贫苦出生的女孩子们辛苦劳作十年也买不起的,而这样的衣裙手袋,她已经装了满满一屋子了。她已经是那飞上枝头的凤凰,这一切都拜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所赐,当然,也倚仗了自己的聪慧。   她曾听说那个男人的妻子拥有更加惊人数量的美丽装备,只是那个女人......曼璐不自知地摇了摇头,打开门款款离去。   为舞会而生的美丽到哪里都能轻易地艳压群芳,筱茵挑起杯红酒斜倚在沙发上,接受着周围男人们的恭维。她沉溺在这种酒色犬马的日子很久了,放纵能使人麻木,感觉不到痛苦,自然也感觉不到快乐。   有些累了,她打发掉呱噪的男人们,独自一人来到了院子的僻静处吹吹风。院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男男女女谈笑风生,衣着光鲜亮丽,可她看着没一个男子能像那个人一样把简简单单的衣服穿出独特的韵味来。   哼!自己真可笑。   她低头想拿一支烟,却想起手袋并不在跟前,稍稍失落地叹了口气,转眼却看见旁边递来一根卷烟。   骆驼,是她喜欢的牌子。   轻笑着接过,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平淡无奇的男人,红唇轻挑:“谢谢。”   “不凉吗?”男人拿出打火机殷勤地帮她点燃香烟,开口问道。他的声音一如他的外貌一般,寡淡无味。   筱茵摇摇头,长长吁出一口烟,怀抱着手臂,青烟在脸颊边蔓延,“怎么称呼?”   “福懋百货,陈时。”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陈家公子,是我眼拙了,抱歉。”   “无碍!其实我们之前见过的。”   “哦?”筱茵柳眉轻挑,“什么时候?”   “在锦庐。我和张瑞麟是同学,家离的也不远,和司令他们家算是半个邻居吧。”   “呵!”筱茵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抬手吸了口烟,没有接话。   所谓的风情万种,说的就是这样的女人。一嗔一笑间,满是故事。那一瀑卷发边烈焰般的红唇,轻挑起的眼线搭配着玲珑有致的曲线,哪个男人看了能压住心底的火不让它燎原呢?男人骨子里面天生就带着原始的兽性,越是倔强冷漠的女子,便越能勾起男人的征服欲。眼前的女人,便是天生的猎物。   “当然,大名鼎鼎的’锦庐双麟’,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种贫贱的小邻居的,夫人对我没印象,也是正常。”陈时看着身边淡漠的女子,嘴角微挑。   “呵!锦庐双麟。”筱茵笑道。麒麟乃上古仁兽,放在人身上也必定是德才兼备者才担得起这样的名字,他张宗麟的所作所为,哪担得起这样的赞美。   陈时见筱茵面带微怒,心中的石头又落下几分,他转身向她郑重地伸出手,语气恳切:“不知道能不能冒昧请夫人去跳一支舞?”   “累了,不想动了。”   筱茵说着,终于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你曾经见过那样俊美的男子之后,这世上其他的男人,便都生得一样的面孔了。不过,眼前这个寡淡的男人,倒是对那个人最好的讽刺。   看着陈时脸上不可掩饰的尴尬神色,筱茵低眼轻笑:“但是,要是你请我去喝一杯咖啡,我还是不会拒绝的。只不过……”   “不过什么?”   “别叫我夫人。”   陈时向她轻轻迈近了一步,低下头时鼻尖几乎触到了她的额头。她没有躲避,甚至抬起头暧昧地和他直视。   “那我叫你,筱茵,好不好?”陈时低语温存,“这名字,我喜欢。”   发梢还氤氲着水汽,光洁的皮肤在床头灯的投映下婉若凝脂。筱茵刚洗完澡,只裹着条大浴巾靠在床上。   陈时还穿着他的白衬衣,端来一杯牛奶,望着床上的可人儿温柔地笑着。   “洗干净了?”   他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低头想去亲吻那诱人的红唇,被筱茵扭头躲开。   “有酒味,去洗澡。”   陈时笑着,挑起她的下巴用手指来回摩挲着她的唇,眼神渐渐迷离。   “快去洗澡!”筱茵再次扭开脸笑道,那嘴角勾起的挑逗不言而喻。   陈时不得不承认此时他的脑袋已经开始不太灵光了,身体渐渐燥热起来。该死的!终究是耗不过这个小妖精。他拿起牛奶递给筱茵,轻声道:“喝杯奶吧!你今天喝太多酒了,对身体不好。”   “快去!”筱茵轻轻推了他一把,顺手接过牛奶喝了一小口,双眼迷离地媚笑着。   “看把你急的!我很快回来,等我!”陈时说着,扯开了领带,疾步朝浴室走去。   筱茵甜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慌慌张张地冲进了浴室,脸上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她拿起杯子吐掉了口中的牛奶,又转身扒到窗边看了看环境——空无一人。夜色中她轻轻一挥,杯子便空空如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屎霸王吗......   ☆、第四十六章   夜半醒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疼,筱茵口干舌燥,想摸索着起来喝杯水。迷糊中转身却发现陈时并不在身边。   门关着,地面的缝隙里却透出了光线,隐隐约约有交谈声传来。陈时独居的公寓并不大,外面便是客厅,只是什么人会在这已过凌晨的点来访呢?   筱茵轻轻地挪动身子,尽量不让弹簧床发出一点声响,她光着脚,小心地挪到了门边,耳朵贴紧了门缝。两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一个是陈时,一个是......长谷川!   长谷川一进门就看见了满地散落的女人的披肩,手袋,高跟鞋,摇着头直叹陈主任好兴致!   陈时一脸玩味,向卧室的方向努了努嘴,“张宗麟的老婆。”   “向筱茵?”   陈时得意地点点头:“舞会上碰见的,没费什么口舌就跟我回来了。”   “你这是在玩火!”长谷川的眼中闪出了狠戾的光,“你要是打草惊蛇惊动了张宗麟,他不动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放心!你情我愿的事,我没逼她。再说,她也不是跟我一个男人有瓜葛。”   长谷川踢开地上散落的细软,缓缓走到沙发边坐下,眼睛却一直警惕地盯着卧室的门。陈时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说:“我给她喂了药了,不会醒的。”   长谷川冷冷地看了陈时一眼,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注意着点,张家两兄弟现在还动不得,你别坏了大事。”   “嗯,这我懂,以后我多注意。今天酒喝多了点,确实有点精虫上脑了,加上这小娘儿们……浪得很。”他淫&笑着,仿佛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云雨,“老子从小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个张瑞麟,今天老子睡了他的嫂子,后面有机会,再去睡了他的媳妇。”   “你说顾雨桐?”   “怎么?少佐也认识她?”   长谷川的表情终于有了微不可察的松动:“多年前在北平,惊鸿一瞥,毕生难忘。”   陈时听完笑了起来,从桌子上拿出香烟递给长谷川,又恭恭敬敬地点上了火,开口道:“不曾想少佐与雨桐还有这么一段浪漫邂逅呢!呵呵!那我到时候可不能夺人所好了,定当孝敬给少佐解解心头的痒痒。”   长谷川轻笑一声,望着凌乱的地面有些出神。   陈时见状小心地凑到跟前,试探道:“怎么?少佐已经等不及了吗?”   “你想点正经事!”长谷川扭头,表情已经恢复了狠戾。片刻他轻靠到沙发上,开始默默低目思考着什么,“张宗麟现在愈发关键了。我跟他打交道多年,很难缠,我在想......”   “少佐想把向筱茵扣下来?”陈时试探着,又立刻摇了摇头,“没用!他们夫妻俩各玩各的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长谷川微微摇头:“张宗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即便与向筱茵没有感情了,毕竟没有离婚,他不会坐视不管的,就算是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呵!有向筱茵这样的老婆,他早就没脸了,还要什么面子!不过......”陈时望向长谷川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少佐要是想留个人质,我建议你抓顾雨桐,那才是张宗麟心尖尖儿上的人。少佐对雨桐上心,那应该知道他们过去的事,对吧?”   长谷川沉默地点点头,“我不是没有试探过,张宗麟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并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就物是人非了,我担心......”   “少佐大可放心!我同张家那两兄弟自记事起便认识,兄弟俩一静一动,都他妈是狠角色,没几个人奈何得了,唯独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情。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当年张宗麟想娶顾雨桐没娶到,少佐以为,这几年的时间便能忘得一干二净?别看他现在和那个戏子打的火热,逢场作戏罢了,骗得了别人偏不了我!”   长谷川抽着烟不置可否,低着眼沉默地思考着。   而一旁陈时已经开始由衷地钦佩起自己的智慧来,他并没有太在意长谷川的犹豫,顾自翘起了二郎腿,笑得得意洋洋:“把顾雨桐那两个崽子抓来也比向筱茵管用。对!得把那两个崽子也抓起来!那是张家的命根子,抓过来了便是双保险。”   长时间的沉默。   陈时小心地观察着长谷川,等待着他的决定。   “你把向筱茵先稳住,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复仇的快感让陈时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他放松地点点头,又恭敬地为长谷川斟上了一杯热茶。   而在卧室的黑暗里,地毯掩饰了原本就轻盈的脚步,女人猫一般地缩回了被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杭州的百货公司虽抵不上上海的百货公司那般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却也不乏气派的。陈家的福懋百货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不比张家半路涉足百货业务,陈家从祖辈的杂货店做起,一直专攻于零售百货,所以要提到杭州城里最高档的、最有派头的商场,还是非福懋百货莫属。   窈窕的女子穿着青瓷蓝的旗袍,款款漫步在反射着层叠光影的柜台间,后面的男人体贴地提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不时贴耳说着什么悄悄话,逗得女子捂嘴浅笑。   “我之前的东西大多都在上海买的,不过在你们福懋也没少花钱。”   “今天全部免单!”   筱茵莞尔不语,又自顾自地逛起来。   今天早上当她提出要回家的时候,果不其然陈时开始软磨硬泡地挽留她。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筱茵倒大大方方地留下来了,只是她还是要想法设法把消息传出去。   私人恩怨先不谈,宗麟现在的位置今非昔比,若受制于人,后果不堪设想。可她现在连宗麟在不在杭州都不知道,自己又受制于人,要传出消息,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精致的手袋,里面有一张纸条包裹好的一块大洋,很多年前那个叫曼璐的女人用这样的方法给她报过信,如今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只在顾盼间寻找着,希望能发现一个适合的人选。只是这商场......   着实不是一个好地方!   能到这里来买东西的非富即贵,谁会在意她的那一个大洋。若是商场的工作人员怕更是不行,保不齐就是陈时自己的人,反倒暴露了自己。踌躇间,筱茵渐渐焦躁起来。   可上天的安排往往就这么好笑,刚还惦念着曹操,曹操便到了,筱茵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 陈时注意到筱茵的变化,转头柔声问道。   筱茵往前抬了抬下巴,“冤家路窄!”   陈时顺势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正在选皮包的于曼璐。   上海滩的大明星、司令的红颜知己,自然也是福懋的财神爷,陈时不敢怠慢,赶紧毕恭毕敬地上前,准备和她寒暄一番套套近乎。   谁曾想筱茵的速度比他更快!   只见她几步便上前去,一把抓起曼璐的衣领,不等曼璐反应,一个大巴掌就扇了下去。这一下扇的极重,曼璐顺势就捂着脸倒在了地上。一旁两个负责护卫的士兵立刻上前挡住了筱茵,不然曼璐免不了还得再挨几个耳光。   “你们睁开狗眼看看我是谁!敢拦我!活腻了!”筱茵退后一步指着卫兵的鼻子骂道。   两个卫兵连连点头鞠躬,却也仍然没有挪开步子,仍死死挡在曼璐的面前,“夫人!夫人息怒!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夫人!还望夫人不要为难小的们!”   “滚开!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勾引别人丈夫的狐狸精!”筱茵骂着,往前扑过去。陈时赶紧一把抱住了她往后拖,又给两个卫兵连连使眼色。卫兵赶紧转身扶起了头发散乱还捂着脸的曼璐,护送着她赶紧离开。   匆忙中的曼璐眼角有些湿润,回头瞄了瞄越离越远的筱茵,她满目怒火,仍旧死死地盯着她,仿佛随时会冲过来再次和她拼命。她有些慌乱地回头,小心地从有些肿起的脸颊上收回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那张小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筱茵姐的智商终于在线了......   ☆、第四十七章   冰凉的药膏轻轻点在红肿的脸颊上,刚一触碰到便引得女子皱着眉撇开了脸。   二娘的手已经不能再轻了,便开口安慰道:“稍微忍忍啊,上了药很快就好了!”   曼璐咬着下嘴唇轻轻点头,抬眼又望向了对面眉头紧锁的雨桐,“现在怎么办?”   “先等着我师父带人过来。”   曼璐联系不上宗麟,他已经去北平了,情急之下她只能匆匆赶往锦庐通知雨桐自保。   她和雨桐总共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什么交集。之前好几次的见面都是那个人刻意而为之,聪慧如她,自然能猜出那个人的目的。爱不爱的她不好说,在意是肯定有的。比起向筱茵,眼前的这个女人更能激发她的好奇心。   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他在心里为她筑起一方铜墙铁壁呢?   那纸条上的内容对她来说无疑是惊心动魄的,筱茵被禁,自己和一双儿女便是下一个目标,丈夫去了苏州,宗麟去了北平,剩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只能全凭她一人想办法了。   她那两道柳叶眉自从拿到纸条便再也没有舒展过,沉吟片刻,她下令驻守锦庐的小卫队戒严,继而拿起电话通知武疯子带队人马赶过来,又刻意瞒下了自己和孩子危险处境给老人定了心,还不忘记叫二娘来给自己的脸上药。   这女人的坚强和沉着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磨砺出来的呢?曼璐沉默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精致的女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见到筱茵的时候她怎么样?”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雨桐抬眼问曼璐道。   曼璐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的脸,笑着没有说话。   雨桐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替她跟你说个对不起,那时候她应该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一箭双雕。”曼璐笑得轻慢。   话音刚落,武疯子带着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进来了,雨桐赶紧迎了上去,把字条交给了他。   “消息确切吗?”武疯子看完字条,眉脚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雨桐侧身看了看曼璐,“筱茵打的,趁乱把纸条塞给曼璐了。”   武疯子看了看曼璐,有些迟疑道:“我的意思是,筱茵那边……”   “我信筱茵。”   武疯子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怎么才能联系上宗麟?军部的电报行吗?”   “可以。”   “带我去军部。”   “我去通知他就行了,你就在家待着,出去危险。”   雨桐凝视着武疯子的眼睛,摇了摇头:“我要去找宗麟借兵,有个老熟人,我得去会一会了。”   窝在宗麟的大皮椅子里,雨桐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铃的响起。   看见宗麟的办公桌便能想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偌大的办公桌上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品,桌角的文件码放的整整齐齐,一盏平淡无奇的台灯底下,墨水瓶和笔座一字排开,伸出手就能碰到。自小宗麟总是能把自己的空间整理的井井有条,而她、瑞麟和韵宜,却总是因为太顽皮而把房间弄得一团糟,每每也总免不了挨一顿责骂。正因为如此,小时候的他们在天气不好或者时间太晚不能出门的时候,总会跑到宗麟的房间里去胡闹——反正闹完总有人收拾。   想出了神,嘴角倒也不知不觉地勾起了一丝微笑。忽然间铃声大作,一下子便把雨桐扯进了现实,她赶紧抓起了电话,忐忑地放在了耳边。   “喂?”   “是我。”   “你给我一队兵,我去把筱茵救出来。”   “不行。你让师父带兵去。”   “你听我说,我不是没考虑过让师父去,但我不放心言诺言爱,已经把锦庐戒严了,我担心这边的动静迟早被长谷川的探子发现,到时候他们知道筱茵传出了消息搅了他们的计划,她就危险了。而且师父突然带兵去,我也怕陈时发觉,鱼死网破对筱茵不利。我的计划是我带着兵过去悄悄围住陈时的公寓,只我和师父进门稳住陈时再强行带人走。”   “那也不行。瑞麟呢?”   “瑞麟去苏州出差了。”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叹气声,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   “宗麟?”   “我在。”   “让我去吧,多一分钟筱茵就多一份危险。”   “不行。”   “我跟陈时从小认识,我去周旋最合适了。   “……”   “宗麟,事不宜迟,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办公桌的右边抽屉,你打开,最里面有一把枪,你带上。”   雨桐低头翻找着,果然看到了一把小巧的手&枪。   “你带上它去找师父,不要逞强,自保为上。”   “嗯!完事给你打电话,先挂了。”   “雨桐……”   “嗯?”   “小心。”   残阳已息,暮色渐临。   昏暗的街道完美地掩饰了流窜的黑影,即便坐在三楼窗边的人也丝毫没有察觉。   筱茵呆呆地望着夜幕出神,一杯红酒从眼前晃过落在了手边,被惊醒的筱茵抬起了眼。   “打都打了,也出了气了,别想了。”陈时轻啜一口红酒,低头安慰道。   “贱女人!就打了她一巴掌真是便宜她了!”筱茵鼻息哼笑,又扭头望向了窗外。   曼路究竟可不可靠她并不敢确定,那女人怕是巴不得自己死的吧。只是事关宗麟,想必,她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之前即便嘴上说不在意,心里却隐隐期盼着那女人和宗麟只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现如今,倒盼望起那女人的真情来了。   敲门声响起,筱茵心头猛的一抽,失手打翻了手边的酒杯,深红的琼浆瞬间铺满桌面。   陈时玩味地看了看筱茵,低声说:“擦一下吧,我去开门。”说着疾步向门边走去。   筱茵紧握着拳头几乎把指甲嵌进肉里,她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呼吸都滞住了,门外究竟是不是她期盼的身影......   她失望了,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宗麟应该是得到消息了。   伴随着木门的“嘎吱”声,雨桐教科书般的笑容便映入了眼帘。   “好久不见啊陈大公子!”   陈时微讶,忍不住转头瞟了眼紧张得已经僵硬的筱茵,回过头时却也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低头玩笑道:“好久不见啊顾大小姐!”   “你还是这么爱开玩笑,一点没变。”   “快进来坐坐!”   雨桐随着陈时让开的空间信步踱了进来,武疯子紧随其后,相视间,两人各自心知肚明,却也都没点破。   见筱茵无恙,雨桐微笑着转回头对陈时道:“不坐了,我今天来是接我大嫂的。”说着朝筱茵勾了勾手,筱茵赶紧趁机走到了雨桐身后。“家母年纪大了,老小老小,越老越小,不知怎么的今天非要吃大嫂做的桂花糖藕,怎么劝都不听。不然,我也断不敢惊扰到大嫂的生活的。”   “呵,司令夫人不回家也不是一两日了,怎么……”陈时说着,望了望身边的武疯子,“怎么这次这么兴师动众啊?”   “这就叫兴师动众啊!”雨桐故作惊讶,慢步到陈时跟前,微笑着眯起眼睛神秘道:“兴师动众的都在看不见的地方呢!”   此话一出,再蠢笨的人自然也明白了其中的含义,陈时牙关紧咬却不能发作。对方有备而来打了个措手不及,近身又带了个高手,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了。他转头又瞟了一眼站在雨桐身后低头不语的筱茵,心里的怨愤又增加了几分。看个人都没看住,长谷川这次也不会轻易饶他。   看着陈时的脸一会红一会白,雨桐心里差不多也有底了。还好扣下筱茵的是他,要是长谷川那个老狐狸亲自扣人,自己就真没有这个底气来和他周旋了。   “那就不打扰了,走吧大嫂。”   雨桐说着,就准备起身离开,却被陈时一把拦下。武疯子见状上前一步挡在雨桐身前,手不知何时已经摸在了腰间。   陈时知道武疯子的厉害,立刻收回了手,打起了哈哈:“呵,别紧张,我就是好奇你们怎么知道她在我这儿啊?”   “你也不想想她是谁的夫人。”雨桐笑着,轻轻拍了拍陈时的肩头,“司令夫人的身边没有几个卫兵跟着岂不失了身份?”   她说完便带上筱茵翩然离去,独留陈时愤愤然立在门口。   表面的潇洒是伪装内心的利器,只是身体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车子开动之后,雨桐总算是是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抬手摸摸脖子,已经汗湿一片了。她转头看看筱茵,她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靠着座椅幽幽地望着前方。   “宗麟在北平,所以没来的。”   筱茵转头看了看她,挤出个不易察觉的微笑算是回应了她,又转回头去沉默不语,两人便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回了锦庐。   时间不算晚,但大厅里已经没有人了。   老夫人始终没有露面。她是恨自己的吧,筱茵想着,毕竟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但凡是个当婆婆的,都忍不了。那两个被自己恶毒诅咒过的孩子在自己妈妈回来之后吵吵闹闹地腻歪了一会儿便被赶回了房。他们长的真像瑞麟,女孩竟更像一些。自然,也有些像他。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那个可怜的孩子,若能顺利降生,现在也差不多大了吧。   恍如隔世。   思绪被雨桐打断,她抬眼看见了她手里举着的电话筒,“快来接电话。”   筱茵知道电话的那一头是谁,轻轻摇了摇头。   “快呀!快来!”雨桐笑着,过来拉起来她的胳膊,把电话筒塞给了她。   迟疑着,她把电话贴在了耳边,一个“喂”字,却迟迟说不出口。   “在听吗?”   “……”   “筱茵?”   眼泪一瞬间就涌出来了!   太久了,她太久没有听到那个声音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了。原来并非自己厌恶这个声音,而是害怕,害怕这有魔力的声音一瞬间就击溃她复仇的决心。   “你有没有受伤?”   “……”   “筱茵,说话。”   “……没……没有......”   “那就好。这次,谢谢你。”   “我......我不是想帮你们,我只是不想便宜了日本人。”   “那也谢谢你。”   “不客气。”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笑声,那温润的笑颜变一下子在筱茵的脑海中成了型。   “你不要出门了,今天就宿在锦庐,我明天一早就坐飞机回来,你在锦庐等我。”   “不!我要回去。”   “不行,太危险了,我很快回来。”   “不……”   “听话!”   电话边的筱茵已经泣不成声,却还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用手捂紧了话筒,想维持自己最后的一点骄傲。   雨桐看不下去,上前接过了电话,匆匆交代几句便挂断了。转身拿出手帕给梨花带雨的筱茵拭着泪,叹道:“都哭成这样了还嘴硬,你这性子能不能稍微改改。”说着拉起筱茵的手,像拉着个丢了玩具的孩子。   宗麟的房间有他特有的气息,清冽,夹杂着淡淡烟草的味道,筱茵一踏进房门便闻到了这久违的气息。这气息曾经让她甘之如饴,如今闻来,心绪仍然无法平静。   他的房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霸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柜里似乎更加拥挤了,有好些书叠放在一起,塞得满满当当。   “已经清理了一部分了,收到三楼去了,他还总往家带,过几天又得收拾了。”雨桐微笑着说。她正蹲着在宗麟的衣橱里找衣服,筱茵长久不回来,她怕衣服沾灰,便把筱茵的衣服都收进箱子里了。   筱茵手指轻触着书柜的门,一步步走过。宗麟什么书都看,那书柜里的书也是上包天文,下包地理,情情爱爱的小说戏文竟也不少。而她却不爱看书,她更喜欢逛街跳舞打麻将,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成不了灵魂上的伴侣。   “啊!找到了!”   雨桐的声音带着些欣喜,筱茵转头,只见她从皮箱中翻出叠的整整齐齐的睡裙和纸盒装好的拖鞋。   “还好我前段时间叫人翻出来晒了,不然今天根本穿不了。”   她抱着衣裙笑容满面地走到筱茵跟前,眼睛却随着筱茵的目光瞟向了书柜,忽然眼光一闪,挑着眉毛对筱茵贼笑道:“你等着,我那天翻出个好东西,给你看看。”   她把衣服放到一边,熟练地打开其中的一个柜门,踮起脚尖够出了一个铁盒子。   “这是我前几日我收拾书柜刚翻出来的,他小时候作的文章,你看看,笑死我了。小小年纪忧国忧民的,其实幼稚的要命!”   筱茵好奇地接过那个铁盒子,里面满满都是稿纸,和他现在刚劲有力的笔锋不一样,小孩子的字迹难免歪歪扭扭,但整篇看来却也工整而不凌乱,能看出当时那个写字的小家伙态度相当之认真。   “这是他几岁写的?”拿起一张纸来回翻看着,筱茵问道。   “上面有日期,七岁。那时候我还没被娘带回家呢,所以我也没见过他七岁时的样子。”   筱茵认真阅读着那些发黄的稿纸,眼睛里的情绪逐渐柔和起来,雨桐见状也不再多逗留,交代了几句便留她一个人待在房里。   筱茵并非铁石心肠的人,恨有多深爱便有多深,若她真的已经放下宗麟,又怎么会久久不能释怀?回忆是一把利剑,雨桐希望那叠泛黄的稿纸,那间熟悉的房间,最终能四两拨千斤地击溃筱茵最后的倔强,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给彼此一个机会。   夜已深了,偶尔有蛙鸣隐隐传来,除此之外已是万籁俱静了。橘黄的灯光还灼灼燃烧着,微微颤抖的稿纸上,晕开了两滴温热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和你身上的味道~~   ☆、第四十八章   筱茵来告别的时候,雨桐还没有睡醒。   天刚蒙蒙亮,她敲开了雨桐的房门,穿戴整齐,眼下青黑一片,应该是一夜都没有睡觉。雨桐睡眼惺忪地把她拉进房里,草草披了块毯子,不解地等待着她开口。   “我想明白了,我要和他离婚。”她薄唇轻启,淡淡地吐出了这几个字。她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朦胧的细雨,眼神出奇的清亮。   雨桐倍感无力。她有时真的不明白筱茵的脑袋中到底在想什么,明知不可为她非要为之,而明明已经峰回路转的时候,她却执意前行。   筱茵没有顾忌她的沉默,继续幽幽地说着:“我决定放过他了,我也想放我自己一条生路。我知道我不提,他是不会主动跟我离婚的,所以,那就我来结束吧!”   “这些话,你等宗麟回来,亲口对他说。”   筱茵笑得凄凉:“看见他我就说不出来了。”   “你这是何必呢筱茵?你根本就舍不得啊!”   “舍不得也得舍得了。在他身上我已经耗尽了一世的爱情,再不离开,怕是要耗尽一世的生命了。”   寂静的清晨,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滴滴答答的声响是最容易引人出神的。雨桐记得那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天气,筱茵带着她震惊全城的嫁妆,轰轰烈烈地嫁了进来。彼时的她骨子里都散发着不可一世的骄傲,眉目间神采飞扬,哪是眼前这个满目凄楚的女人。   爱真是折磨人的东西。   “或许,这一次真的可以重头来过!筱茵,都走到这一步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再往前踏一步呢?”   “不了,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我也疲了。”   几年的纸醉金迷,不说宗麟介不介意,就连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恶心。她放纵着自己以为能报复别人,终究只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之前我蛮横,总欺负你,他不喜欢,我改了脾气,磨了性子。我大手大脚不会持家,他不喜欢,我便不再出去乱买东西,只天天在家等着他回家。他的贴身衣物我从不让别人动手,都是我自己洗,我怕别人洗不干净他穿不舒服。我学做菜,油溅得我满身满脸,不知道被烫了多少次,我吓得哭,边抹眼泪还是坚持炒完了,可做出来的菜他也就意思般的吃两口……”嘴角挑起一丝苦涩的笑容,她抬眼望向了雨桐,“话说,他到底爱吃什么菜?”   从何说起?雨桐低眼沉吟。她实在不忍心告诉筱茵,宗麟不挑食。小时候奶奶还在时,总爱轮着给他们几个孩子夹菜,可不是每种菜都是他们爱吃的。每当这个时候,他们几个总会趁着奶奶不注意,把不爱吃的菜都丢到宗麟碗里,他总是不声不响的照单全收。   “他不挑食,对吧?”   看着雨桐欲言又止的样子,筱茵更加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那个曼璐呢?她给他做菜吗?”   “他跟曼璐没什么。”   “有人信吗?现在大半个中国都知道于曼璐是他张宗麟的人。”   “筱茵,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外面纵情声色,而他张司令却一直家里痴痴等你着回来,在这般局面之下,你还能够随心所欲的胡作非为吗?舆论都可以压死你,就是宗麟自己也保不住你司令夫人的身份!“   雨桐的情绪有些起伏,连带着声音也渐渐大起来,落入筱茵耳里,字字惊心,她绝望地捂住了脸。她恨他,拒绝他的关心和保护,而不管她如何挣扎,他总有他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她包围在自己的保护圈中。她终究是输了,一败涂地,这辈子都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他总是这样,她宁愿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狠心人,他的仁慈......太残忍了。   “雨桐你知道吗?他当时软禁了我爹,夺了他的兵权,我心里跟死一样难受。我再见到我爹的时候,他的头发全白了,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儿啊!后来我荒唐度日,就是为了让他难堪,可即便这样,他居然气都不气一下。”   她抬眼,泪已决堤。   “你能体会那种绝望吗?哪怕他来打我,骂我,把我关起来或者跟我离婚都可以,可他没有,他只是派卫兵跟着我,保护我的安全。呵!我需要什么安全?我这种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可现在这些话说开了,问题就好解决了。不管怎么样,你等到宗麟回来再说!”更何况一切都发生的太匆忙,雨桐来不及细细去周全,当时只能尽量想说辞去洗脱筱茵和曼璐通风报信的嫌疑,但现在陈时那边情况不明,长谷川探子又多,万一他们查出来是筱茵搅了他们的计划,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我已经决定要走了。”筱茵抹去了眼角的泪水,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她仍在微微地抽泣着,可眼神里那曾经拥有的坚定目光,已开始渐渐重现。“我要去国外开始自己的生活了。你别太担心,我知道现在并不安全,但你别忘了我还有卫兵跟着的,我这几天就在家里准备行李,不会出门的,你放心。”   “你就再多呆一会儿,宗麟马上就回来了......”   “就是因为他要回来了我才急着走的。雨桐,放过我吧。”   连绵阴雨,阳光终于没有如期而至,这天气直叫人愈发哀愁起来。   筱茵的车队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尽头,清晨的街道又归于宁静,雨桐转头望着雨中的锦庐,暗自叹息——一场暴风骤雨,怕是在所难免了。   而她没有猜错,从苏州回来的瑞麟有史以来第一次对雨桐动了真气!   老夫人坐在沙发上,惶惶地望着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显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的小儿子从小都活得洒脱随意,很少有事情能进的了他的心,像今天这般大发雷霆,倒真真是第一次。   两个孩子早已被吓哭,被同样不知所措的二娘和韵宜匆匆抱回了房间。   宗麟坐在一旁低头不语,在他身前,雨桐正跪在地上默默地捡着茶杯的碎片,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还在无声的滑落。   “让别人捡!”   低沉的男声传来,雨桐手中顿了顿,继续自顾自地捡起来。   算是在赌气吧!虽然自己没有告知瑞麟就匆忙行动确实不妥,可明知是句气昏了头的话,从那张温柔地嘴里说出来,也是生生撕裂了自己的心。   “一遇到宗麟的事,你命都可以不要了!”   他的气不无道理,换了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妻子不和自己商量就只身赴险,只为化解另一个男人的困境。可二十来年的相伴相知,近九年的伉俪情深,终究被这句带着猜忌的话语刺得鲜血淋淋。   指尖一瞬间钻心的痛,雨桐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殷红的血珠瞬间滚落成一条潺潺的红色小溪。她赶紧抽出了手帕,草草把划伤的手指包好,便又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片。   “你给我放下!”   瑞麟怒吼着,一个箭步跨过来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就把她提了起来,盘子里的碎片又哗啦啦洒了一地。雨桐本就被他的低吼吓呆了,加之重心又不稳,被拉得东倒西歪,尖叫着终于哭出了声。   宗麟几乎下意识地起身想去阻拦,刚站起来便停住了。这个时候他再出面,无异于火上浇油,多年来小心翼翼不去打扰她的生活,一经此番,功亏一篑。看着泣如雨下的雨桐,他暗自咬了咬牙,疾步离去。   “你给我住手!”   宗麟的默然离去,终于让老夫人的神经绷到了极致,她低喝着制止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战争。   “你们要闹,回自己房间去闹,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只是闹完,你们自己要记住,你们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各有各的苦衷,彼此都不容易,夫妻没有隔夜仇,要多相互体谅。”   相互体谅,两人自然都是明白的。瑞麟又何尝不知道当时情况紧急,雨桐也是迫不得已,更明白她是顾忌他孤身在外,怕他过于担心家里而刻意隐瞒。只是这次的情况格外惊险,瑞麟没有想到宗麟竟然也答应了让她一人带兵去救人,这七分是在气雨桐,有三分也是在气宗麟。   独自一人在书房闷到深夜,瑞麟觉得这放空的一天竟出奇的累。屋里浓浓都是烟草的味道,桌上的烟灰缸已经满是烟蒂。   他不常抽烟,平时抽烟也多半为了应酬。他并不觉得烟草能减轻多少痛苦和不快,这种自我麻醉的伎俩他一向是他不屑的。平时他总是劝宗麟少抽,可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了烟草的魔力。   敲门声响起,雨桐进门便被这浓浓的烟草味熏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端来了一碗莲子羹,轻轻地摆在了瑞麟面前。她眼睛红肿着,并没有看他,转身又去窗边把窗户打开了一个小口——既能散气,也不至于让风吹进来。   她知道他是因为不愿意回房而一直窝在书房抽烟的,再这么耗下去,他估计就打算宿在书房了。   “趁热喝。”她随手整理着窗帘,似乎实在自言自语,“早点回房睡,我去言诺言爱那边。这个……”她说着,端起了烟灰缸,“我去倒了,待会给你送过来,你少抽点。”   葱白的手指捧起了烟灰缸,连带着那个婀娜的背影一并消失在门口。   瑞麟心口又开始发堵了,随手拿起了桌上的香烟,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大地沉睡,万籁俱静。   瑞麟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个烦人精睡觉的时候,总爱把腿压在他身上,又爱把他往床边挤,为此他没少跟她抗议,可是似乎这个习惯她就是改不掉了。如今偌大的木床就他一人,本应该是舒坦的不得了的,却反而觉得少了些什么。   黑暗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人啊!都是贱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开始每周二,四,六,日更新,我在整新坑的大纲,花费的时间多了些。要是存稿充足,也会不定期加更。   ☆、第四十九章   时光是个圈,难免周而复始。   自从筱茵和宗麟那年搬出去住以后,战战兢兢的日子似乎久不曾在锦庐出现过了,如今紧张的气氛再次降临,众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瑞麟借故公司忙,天天早出晚归。老夫人好心劝和,也总被他几句话给搪塞过去了。宗麟早已在争执当天就回了上海,这几天有急事又回了杭州,也只是给老夫人来了通电话报平安,并不回锦庐。   久雨过后,阳光格外明媚。屋里飘来不算熟稔的钢琴音符,老夫人知道这是言爱在练琴,她刚学不久,弹出来的曲子自然是比不上她的妈妈和姑姑那般悦耳。   “这当家可真难啊!”   放下手里修剪花草的大剪刀,她叹着气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   二娘坐在石桌的另一侧,听了她的话低头浅笑起来。   “现在不都是交给雨桐当家了吗?”   “是啊,年轻人能折腾,像我们老了,只求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偏偏小的们还不让我们安生。”   “大姐,你就是心重,这几个孩子都是懂事的孩子,感情一直也好,闹闹就过去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了。”   老爷去世,瑞麟和雨桐开始主家,各自的称谓也就变了。自那时起,二娘便开始称呼老夫人为大姐,这也是老夫人自己提出来的。二娘自进家门就刻意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除了对几个孩子,其他人的称谓都是随着下人一般的叫法。胆怯也好,聪明也罢,二娘用她自己的处世之道在锦庐安安稳稳地立下了脚跟,如今跟老夫人也是愈发亲厚了。   白皙的小手轻柔地提起茶壶斟满了石桌上的青花瓷杯,碧绿的茶叶在雪白的杯内来回翻滚,那翠绿的颜色着实惹人爱。   “喝点茶,消消气。”二娘笑得如那杯中的龙井一般清澈,“专门叫人去虎跑泉打的水,好龙井,还是得配虎跑的水才别有一番滋味。”   老夫人抬眼望了望对面那个同样开始年华渐老的女人,笑着举杯轻啜了一口,瞬间满齿留香。   “年轻的时候其实我很嫉妒你。”老夫人放下茶杯,幽幽地说着,“我是因为家世才和瀚夫结婚的,你才是他凭自己的喜好娶进来的,我一直不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   二娘没想过老夫人会忽然提起这二十多年前的纠缠往事,却也没过分惊讶,想必是家里如今这番光景,总是容易让人莫名的哀愁。她仍旧浅浅地笑着,不说话。   “这些年,想必你也是战战兢兢地过来的,不想到了现在,咱们俩倒成了说话的伴儿了。”   “这女人啊,呵,男人也一样,总是容不下自己爱的人心里还有另一个人的。但瀚夫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你,这个我很清楚。我很爱他,他那样的男人哪个女人碰见了不动心呢?我能天天看着他,和他有个可爱的女儿,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你聪明。”   “我们家没有笨人。”二娘说笑着,忽然柳眉微抬,“啊!还真有一个,韵宜!”   老夫人听罢笑出了声,道:“韵宜那丫头,将来的终身大事你可得把人选好了,性子太单纯了!哦,对了,她和那个医生怎么样了?”   “那男孩子我见过一次,倒是个老实人,家境不好但是很上进。哎,其实我只求她一辈子安稳幸福就行了。”   “韵宜会的。你也不看看她哥哥嫂子一个二个凶悍成什么样儿,那医生要是对韵宜不好,怕是被吃得渣儿都不会剩。”   这话一出两人都笑开了,只片刻,老夫人的心又沉了下来。韵宜他们这一辈孩子不算多,但却抱团抱得厉害,兄弟姊妹之间相亲相爱,是是非非过后也没有生过什么嫌隙,如今这局面,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只盼着孩子们能早点醒悟,尽快了结了愁人的局面才好。   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彼时的老夫人没有想到,这僵局因筱茵而起,也终由筱茵打破了。   四个深棕色的皮箱在木质地板上一字排开,穿着白底碎花旗袍的窈窕女子屈膝浅蹲,依次挑开了锁扣,箱子里的五颜六色一下子便跃入了眼帘。   “都是国外货,不过款式旧了些,你别嫌弃。”   筱茵信步于几个箱子之间,眼神在那几箱色彩间流连,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在眼底徘徊。   “这些都是你怀言诺和言爱的时候买的,有时候看着实在喜欢,我就自己留着了,都在这儿了。你和瑞麟肯定还会有孩子,能用得着,这些东西,我带出国也不方便。”她说着,终于勾起了一丝微笑收回目光望向雨桐。   看着那花花绿绿的小孩衣服和玩具,雨桐心中百味杂陈,那个被血染红的夜晚,又开始慢慢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看见她低头不语,筱茵倒笑得轻松:“他......很宠言诺和言爱吧?”   雨桐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扯起了一个不算自然的微笑,点点头:“他很喜欢小孩子的。”   “不是因为那是你的孩子?”   她依旧笑着,眼神里带着些玩味,没有了往日的挑衅,却更像在开一个善意的玩笑。   雨桐笑着摇摇头:“我五岁时刚被娘带回家,大家都嫌我脏,连瑞麟都叫我小叫花子,只有宗麟,不嫌我满身的泥污,把我从黄包车上抱了下来。他真的很善良。”她喃喃说着,眼光又移回到箱子上,“要是你的孩子,他肯定宠得更不得了,那可是他的亲骨肉。”   笑容就那样凝固在脸上,筱茵觉得眼前的世界又开始模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来,总算是稍微缓解了胸口的憋闷。   “其实,你们还很年轻,还会……”   “你别说了!”筱茵平静地打断了雨桐,“我愿赌服输。”   窗外夜已深沉,相顾两无言,这屋里便和心一般的死寂了。   “什么时候出发?”良久,雨桐开口打破了沉默。   “明天。”   “这么急?宗麟知道吗?他现在人就在杭州。”   筱茵摇摇头:“不敢说,他要是明天出现了,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留我,我就真走不了了。”   “筱茵你听我一次!”雨桐的语气说不出的急切,“留下来,一定可以重新开始!你为什么非要一直错下去?”   “因为我第一步就走错了,后面的选择是对是错,根本就不重要了。是我......害了他。”当自己终于勇敢地抬起头来直面过去时,心里反而出奇的平静,“我们回不去了。经历过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抹去。我现在只希望他过得好,能开始新的生活,新的感情,没有你,也没有我。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的报纸就会登出我发的离婚启事,都结束了。”   她那样坦然地看着雨桐,没有了昔日的傲慢,却多出了几分释怀和自信。如果人生注定孤单,那即便多不舍,也只有放下过去才能继续前进。曾经她以为只要她想,这世上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直到自己遍体鳞伤之后,才知道人定胜天这个词,更像是精神上的鸦片——胜利者披着它的外衣以为自己从此能强过命运,失败者瞻仰着它的绚烂相信着有朝一日它终将眷顾自己。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怕才是它华丽外表掩盖住的腐烂真相吧!   嘴角不知觉地挑起了一丝轻笑,她收回了思绪,从手袋里面摸出两把钥匙,递给雨桐:“这是我买的两辆新车,就停在我的院子里。当年我答应过送给两个孩子一人一辆,我说到做到。这也算是......我以伯母这个身份,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了。”   “玩笑而已,你何必当真!你一个人出国,需要钱的地方多得是,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雨桐说着,把钥匙又塞回了筱茵手里。筱茵笑了笑,顺手把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上次匆忙之中见了他们俩,当长辈的,也没给见面礼,这算是补上了。”她说着,春葱玉指轻巧地端起手边的茶杯举在雨桐面前,“以茶代酒,喝一杯吧!”   雨桐望着突然而来的茶杯微愣,却也很快释然地笑了,举起了茶杯轻碰一下,说:“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怨憎会,爱别离?”   “算!”   “那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吧!”   没有美酒的浓烈,却有龙井的甘醇。世间万般,一个缘字总是最难猜透的,明明刚入心底,却只能离去。   因为是深夜前来,怕惊扰其他人,筱茵的车并没有开进来。雨桐把她送到院门口,终究是到了该分别的时刻了。   “寂寞就回来,人生很长,任何时候回头都不晚。”   “知道了。”筱茵望着雨桐,笑得轻松。   那笑容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阴霾,在皎洁的月光下,雨桐发现那张原本就精致的脸上透出的淡定与从容,竟让眼前的女子美得如此惊艳!   “走了。回去吧。”她笑着,转身离去。月光勾勒出她婀娜的背影,她白色的旗袍在夜色中莹莹发亮,像黑暗中遗世独立的雪莲——原本可以再次绽放她的美丽。   暗夜中的枪响惊醒了沉睡的锦庐。   雨桐只感觉到耳边迅速蹿过一股滚烫的热气,不急反应便被一旁守门的老薛扑倒在地。   枪声四起。   雨桐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仅仅片刻的时间,枪声骤停,人声嘈杂起来。赶过来增援的卫兵将她扶起,她惶恐中扶墙站稳,却一眼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筱茵......   ☆、第五十章   惨白的月光铺洒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昏暗的银灰中间,隐隐泛红的黑色正在那具美丽的躯体下绝望地蔓延。   雨桐挣开卫兵的阻拦疯了似的冲向血泊中的筱茵,她身中两枪,白底的旗袍已被染得鲜红。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瑟瑟发抖,双目圆瞪,眼里充满了惊恐。雨桐跪在她身边小心地抱起了她的头,随着上半身的离地,她的手无力地滑向地面,像悬崖边即将飘零的花瓣。   稍远处有些嘈杂,行刺的人已被击毙,毫无声息地躺在路边。两个卫兵正在他身上翻找着,试图寻找出能证明身份的蛛丝马迹。余下的卫兵已经悉数冲了出来,把锦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筱茵?筱茵?快来人!瑞麟!”面对眼前的一片狼藉,雨桐紧抱着满身是血的筱茵,无助地呐喊着。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筱茵,此时她眼里的恐惧已渐渐褪去,却而代之的是虚弱带来的失神。   “别怕,我们马上去医院,不会有事的。薛伯,快去开车!”雨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仍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和声音。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此时是最不能慌乱的时候,人命关天,必须赶紧救筱茵!   瑞麟在最初听见枪响的瞬间便警觉到了异常,几乎没有片刻的思考,他第一时间冲进了言诺和言爱的房间,孩子们还在熟睡,地上摆着几个大箱子,雨桐却不在房里。枪声骤停,院子里人声脚步声猛地嘈杂起来,心里不祥的预感渐渐升腾,他立刻转身冲出门朝院子跑去。   “打电话给宗麟喊他直接去医院!”   当他赶到门口时,院门前已是血红的一片。雨桐双臂满是鲜血,正抱着已是血人的筱茵绝望地呼喊着。他来不及多问,急急交代了老薛一句,便抱起筱茵放进了车里。   从另一侧迅速上了车,雨桐紧紧把筱茵搂在怀里。她胸口的鲜血还在潺潺地流着,不管雨桐怎样用手使劲捂住伤口,血仍能顽强地穿过她的指缝,夹杂着流逝的温度顺着她的手臂向四处散去。   “别睡!筱茵!别睡!再坚持一下,宗麟马上就到了!”雨桐已经压抑不住翻滚的泪水,声音颤抖得让她自己都感到绝望。   怀里的筱茵眼神有些涣散了,她有些艰难地将视线集中在雨桐的脸上,虚弱却笑了:“那你……得叫他......快点了......”   “你别瞎说!枪伤不是大事!你看宗麟也受过枪伤,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吗?”强压着情绪,雨桐也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努力安慰着她,也努力安慰着自己。“坚持到医院就好了,后面的日子还长,挺过这一关就都好了!”   瑞麟用开飞机的速度驾驶着汽车,他没有办法回头看看身后两个绝望的女人。车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眉头紧锁,脑海中却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了自己抽烟时,青烟摇曳着升空、消散的画面,这给他的直觉并不好。   筱茵的深夜到访他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出去打招呼,而是和锦庐的众人一样选择了回避。这个女人的每次出现似乎总能给家里制造点麻烦,特别是对宗麟——自己唯一崇拜的人,她带给宗麟的耻辱是任何一个男人都受不了的。可要她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他终究是于心不忍的。他现在只盼望宗麟能快些赶到医院,至少让这个女人,不再徒增遗憾。   所幸,宗麟的车几乎是和他们同时到达医院门口的。当他从雨桐怀中抱起筱茵时,她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苍白的像一张纸。   “筱茵,振作!别睡!”   曾经对她那么管用的呼唤,此时似乎如同她的脸色般苍白无力了,她还是觉得自己困得要命,即便用尽了全力,她也只能睁大双眼看着他,两行清泪无奈地顺着眼角滑落——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医护人员迅速围过来,宗麟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急救床上,紧握着她的手和医护人员一起朝手术室冲去。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宗麟放慢了脚步,他不能进去,除了在这一门之外等候,他别无他法。可刚起身,手却被筱茵死死抓住。   “别怕,都过去了,医生给你治好了,我们回家。”宗麟一手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紧贴在自己脸颊,一手轻抚着她的额发,温柔地哄着。   筱茵的泪一瞬间汹涌起来,两道清澈的小溪顺着眼角潺潺流入乌发之中。她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无法再发出声音。她看着眼前这个她一生唯一深爱过的男人,用她已无血色的薄唇认真地吐出了三个无声的字符。   对—不—起—   筱茵走了。   那个曾经让雨桐和宗麟生不如死的筱茵,那个把锦庐闹得鸡犬不宁的筱茵,那个带着士兵勇敢救夫的筱茵,那个向着自己心爱丈夫疯狂开枪的筱茵,那个夜色中美得惊艳的筱茵......   走了。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耗尽自己的生命去爱你,祈盼着白首不相离,却没能等到红颜老去。   很多年以后当你年衰岁暮,你可否会偶尔忆起那年的华灯魅影,我穿着最美丽的衣裙款款而来,只为你。   “张大少,请我跳个舞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比较短小,因为写完心里真心不舒服。可能很多写文的人最容易将自己代入女主,但是这篇文里面和我自己最像的却是向筱茵,同样的情商智商双低脾气差还迷之自信,我跟她最大的区别在于,我还穷!(容我先去哭一会儿) 文里面的雨桐是我很羡慕的那种女孩,坚强,理智,会讨人喜欢,识时务,大事从来不糊涂,这种人其实才是生活的强者,她们能始终把控好自己的生活。筱茵真性情,可在现实生活中往往吃亏的都是这种人。 筱茵成长环境太优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她悲惨结局的伏笔,如果她从小的生活能多一些波折,自己亦能多一些阅历,不会像后来一般意气用事,步步错下去,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总而言之,筱茵的戏份结束了,如果她的离开让你们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过,那我也算是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喜欢的角色,很欣慰了。   ☆、第五十一章   张家的祖坟修在一片背山面水的地方,五年前家人给老爷下葬的时候,估计怎么也不会料到仅仅几年之后,这里又会收容了一个年轻而美丽的孤魂。   张门向氏筱茵之墓——宗麟的刻字又如他的笔锋一样苍劲有力。他看着被雨水洗刷过的墓碑,眼里空空如也。霁后天晴,彩虹横跨天空,只是她的世界,不会再有色彩。   润阳在筱茵的坟前哭得不能自已,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他一个人孤独前行了。   他和姐姐从小就处不来,相比姐姐的霸道,他的性子更弱一些,这一点上来看,他更像他的母亲。小时候个子没有姐姐高,好玩的玩具总被姐姐轻易就抢走,每每他哭着去找父亲告状的时候,父亲只道你一个男孩子被女孩子欺负成这样还有脸哭,想要的东西自己去抢回来。可体格上的差异注定了他的失败,这便更加助长了姐姐嚣张的气焰。她年幼时肆无忌惮地抢走别人心爱的玩具,长大了,竟去抢了别人的爱人。   可如今姐姐就躺在他跟前那一小块太阳永远也照不到的地方,他想起的,却都是姐姐的好——他被欺负时姐姐强悍的反击,夜半打雷时姐姐温暖的拥抱,他生病时姐姐日夜不离的守护......   “你说,到底是她对不起我们,还是我们对不起她,也或许,谁都没有对不起谁,只是这世道辜负了所有人……”   雨桐红肿着眼眶,走到宗麟身边。她还是没有从筱茵离去的悲痛中走出来,那一句无声的“对不起”,抽空了她的心,多少年的是非恩怨,也在那一瞬间彻底了清了。   没有等来宗麟的回答,却被一个温暖的胸膛拥入怀中,“都过去了,你尽力了。”瑞麟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雨桐顺着他的牵引离开了眼前这块伤心的境地,缓缓向林荫的小路走去。   雨后特有的泥土清新阵阵扑鼻,小路上安静极了,只有脚踩树叶的轻响,悉悉索索。   “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雨桐放慢了脚步,转身拉起了瑞麟的手,“人生太短了,都不够时间去爱。”   “好。”瑞麟再次把她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顶,“再也不吵了。”   雨桐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瑞麟,我确实曾经很爱宗麟,但是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和宗麟便再无可能,我也从来没有报以任何幻想。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是我当下最深爱的人,这点,你一定要记住。以后,不要再用那样的话来伤我。”   瑞麟低下头,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我郑重跟你道歉!那日我真的是气糊涂了。可你想想,要是那日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是我的妻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以后再有这种情况,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我们一起去承担,而不是你一个人独自冲在最前面。”   雨桐点点头,“我答应你,以后有事情我都跟你商量。这次,我也跟你道歉!”   瑞麟笑着,拉起了她的手静静地往回走,天边阳光终于穿过乌云洒下了一片金色,天开了!   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宽敞的院子,两辆崭新的福特轿车还静静地停在院中。这是宗麟第一次踏进这方小院,在那次历险之后,他曾经来找过小院的主人,可她始终没有让他进门。   屋里已经空了,像从来不曾有人住过。宗麟站在空旷的房间里,似乎还能隐约闻到淡淡的香水味。一阵慵懒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而来,宗麟心里微颤,缓缓转过了身。   “是我。”   曼璐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清澈,多年的沉浮难得她仍能保持一脸清纯可人的微笑,在十里洋场的繁华世界中,她的笑像一股纯净的清流——这也是她如今纵横上海滩的重要资本之一。   “我来跟你道别。”她说着,缓缓走近了宗麟,“我要结婚了。”   “恭喜。”宗麟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是谁?”   “一个不起眼的男人,做小本生意的,个子不高,为人老实。”   “挺好,你也该有个归宿了。”   “你知道我对你是动了真心的,直到现在我心里也只有你。”这话曼璐说得稀疏平常,就像是在寒暄今天的天气。没有在意宗麟的沉默,她开始悠闲地打量起这间空旷的房子来。“不过我没有向筱茵那么傻。你心里装着个人,不可能有我的位置,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她说着,转过身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青色的烟袅绕在艳红的唇边,她低眼,满是风情。   “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说白了一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曼璐轻笑着说,“你给了我不少东西,彻底改变了我的生活。没有你,我现在依旧在新世界里面卖笑为生,哪会有现在财富和风光。我一点儿都不亏,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她抬头直视着宗麟的眼睛,“咱俩平手!”   宗麟浅笑,“婚礼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她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可人笑颜说道,“怕到时候见到你我就不想嫁了。”   “我就这么好?”宗麟玩笑着,却也带着五分认真。   “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女人其实都是飞蛾,关键只在于有没有遇见属于自己的那团火。   “宗麟。”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别再用一个女人的感情去缅怀另外一个女人。你若是个铁石心肠倒也罢了,可你不是,所以最终伤的还是你自己。”   曼璐聪明,这是宗麟一早就知道的,这也是为什么经过这几年的风雨,曼璐仍然可以安稳地留在他身边,尽心尽责地演绎着他红颜知己的角色。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说过,她却看得比谁都透彻,若是换了别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曼璐可以例外。她懂进退,识时务,最重要的是,在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中,她仍然能保持一颗初心,这便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即便是他自己,也未必有她内心的这份通透。   “我走了。”话已至此,无需再留,曼璐望着宗麟的眼睛,坦然地笑着。   “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曼璐笑得洒脱,“有困难我自然会去找我的丈夫,若度得过去便是最好,度不过去我便也认命了,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没有后悔的习惯。”   有一种人,叫天之骄子,不管他们跻身于哪个领域,似乎总能轻而易举地成功,宗麟便是这样的人。他从小到大很少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对手,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至少已经拥有了和他势均力敌的能力。   还好,她不是敌人。   曼璐息影嫁人的消息很快就见报了,宗麟也是看了报纸才知道她丈夫是谁的。那人他是认识的,确实如她所说个子不高,看着不太起眼,为人也踏实诚信,但家里的生意绝对不是小本买卖。   他放下报纸,嘴角有一丝放松的弧度。还好自己没上那丫头的当,几天前派人送去的结婚贺礼也是按照上海豪门世家的讲究精心挑选的,若真按“小本生意”的标准只重金不重礼,倒真是丢了自己的面子了。   和聪明人交手,果然有意思。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生活还得继续下去,该清算的账,也一分不会少。   高跟鞋“咯噔咯噔”地回响,雨桐穿着一身深蓝色风衣疾步走在军部的走廊上,风衣的下摆连带着旗袍的裙角,被走路带起的风撩起、有节奏地飞舞着。   幽暗的审讯室附近鲜有女人光顾,一旁站岗的卫兵也忍不住偷偷侧目,看着步步逼近的美丽女子,瞄准时机,打开了审讯室的门。   审讯室内灯光昏暗,黑暗的一角有一张小桌子,宗麟瑞麟两兄弟居然正在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唯一的一盏大灯下,陈时双手被绑在铁链上,依然一脸愤愤然的表情。   雨桐进门后瞟了瞟喝茶的二位爷,没有说话,一边脱着皮手套一边朝陈时走去。   陈时看着雨桐走近,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双皮手套扇在了脸上,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叫骂起来。   “你们他妈的别欺人太甚!你情我愿的事,那小娘儿们在床上浪的要命,张宗麟你他妈还得谢谢我……”   雨桐死盯着骂骂咧咧的陈时,手却伸向了背后,宗麟不知何时已经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她的身后,默默拔出了枪,上了膛,递到她手上。黑黑的枪口对准了陈时的头,他的怒气瞬间偃旗息鼓。   豆大的汗珠从陈时的脸上滑落,雨桐背着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冰冷的枪口顶在眉间,他暗自揣测了一会儿,慢慢平静下来。   虚张声势!他冷笑一声,望向雨桐的眼睛。   “你不敢开枪,你根本就没……啊!!!”   枪声响起,鲜血从陈时的大腿上涌泉而出,他嚎叫着,挂在铁链上痛苦扭动。雨桐面无表情,举起枪,再次对准了他的头。   一旁,宗麟的副官想走过去,被宗麟抬手挡住了。   “谁干的?”雨桐的声音冷得像冰。   “不是我!”陈时哭喊着,“我就和向筱茵上了床,我没有派人杀她啊!真的不是我啊!是长谷川的人!”   “为什么一定要杀她?”   “我......我后来在窗台下面发现了干涸的牛奶的痕迹,才知道她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喝我准备的安眠药,我就告诉了长谷川......个狗&日的长谷川,招呼都不跟老子打一声就杀人,害得老子来背黑锅!雨桐!雨桐!你知道我的,我从小就最不喜欢挑事了,你把枪挪开,怕走火,啊?”   雨桐转头望向瑞麟,几乎笑出了声,“他说他从小就不爱挑事。”   “呵~”瑞麟放下茶杯慢慢踱到俩人跟前,蹲下来拍了拍陈时的脸,“屎霸王真是太谦虚了!不过就你这脑子,基本上也就告别当汉奸了。”   “你怎么抓到他的?”   “瓮中捉鳖。”   原来,在雨桐带走筱茵之后,陈时为了保险起见,便躲了起来不再露面。筱茵出事以后,宗麟的人自然也找不着他。只是,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交情,他了解张家兄弟,张家兄弟自然也不是傻子。   云锦的股票一直是抢手货,这几年云锦时装公司在瑞麟的打理下业绩一直气势如虹,股票几乎稳赚不赔,陈时贪财,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但他福懋百货大公子的身份束缚了他的手脚,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去买竞争对手家的股票,所以他找到了一个背景可靠的代理人,以他的身份购进了不少云锦的股票。   他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只是这一切哪会逃得过瑞麟的眼睛!他不动声色,装做自己毫无察觉。商场上风云莫测,他想着有一天或许陈时的愚蠢之举能帮上他大忙,不出所料,还真被他算准了。   在陈时失踪之后,瑞麟故意散出小道消息,说云锦打算高价收购福懋以壮大自己的百货业务。在商场上,瑞麟一直以他的大胆和野心而著名,这个消息一散出来,很多人都深信不疑,加上他之前的赫赫战绩,云锦的股票顺势大涨。至此,瑞麟又趁热打铁,宣布增发股东红利,大小股东们一片欢天喜地,陈时终于也坐不住了。   他不会想到,当他在自己藏身的小屋中焦急等待着去云锦公司认领股东红利的代理人回来的时候,他的代理人已经被瑞麟控制住,他最终等来的,只是宗麟的警卫队。   蠢不打紧,又蠢又贪就要命了。雨桐看着眼前一脸惶恐的陈时,心里也实在忍不住替他感到悲哀。都说三岁看老,小时候还真没发现陈时还有当汉奸的勇气。   “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敢开枪杀人,之前没杀过啊!”她浅笑着,低头看着他,面色带着些许为难。此话一出,陈时终于松了口气,却见雨桐再次把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他的眉心,“可总有第一次!”   “不要啊!雨桐,你冷静一点啊!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冰冷的枪口击溃了陈时所有的理智,他尖叫着哭喊起来。   雨桐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她沉默着,将食指缓缓放上了扳机。   “司令,要不……还是我来吧!”一旁的副官再次忍不住了,走到宗麟身边耳语道。宗麟不语,轻轻抬了抬手,副官点点头,恭敬地退了回去。   “永别了!”伴随着轻柔的嗓音,雨桐手里的枪猛地往前一送,枪声没有如约响起,陈时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裤裆眼见着就湿了。   隐隐的嗤笑声响起,副官赶紧捂住了嘴,默默正了正表情。   “玩够了?”瑞麟上前厌恶地看了眼狼藉的陈时,转头对雨桐笑道。   “太不经玩了。”雨桐轻笑着收回了枪,转身递给宗麟,“长谷川怎么办?”   “会跟他新账旧账一起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喜欢曼璐吗?   ☆、第五十二章   韵宜订婚了!   那日筱茵血洒锦庐,老夫人受惊病倒了,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不见好转。二娘看着着急,找雨桐商量着,想让韵宜结婚,给老夫人冲冲喜。   虽然表面上戏谑着二娘封建,但想着韵宜和李复年这么多年了,两个人都认定了对方,结婚也是迟早的事,倒不如趁着这个契机给办了,说不定老夫人一高兴,病还真好了。   争得了瑞麟和宗麟的同意,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可真当李家双亲忐忐忑忑地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提亲的时候,老夫人还是不由得为韵宜捏了一把汗——除了渐老的双亲,李复年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妹妹,都靠自家小小的杂货铺和他的薪水支撑。   老夫人当时就不乐意了,韵宜虽不是她亲生,毕竟也一直疼爱有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过去受苦。老夫人脸色的改变让本来就惴惴不安的李家双亲更加诚惶诚恐。二娘和小辈们赶紧打圆场,才总算是把这庄喜事给敲定下来了。   或许是二娘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老夫人的病真的渐渐好转起来,恰逢她的生辰,家里的孩子们便约定好推掉所有的事情,陪着她高高兴兴地吃顿饭。   看着满屋子欢闹着的儿孙们,老夫人是欣慰的。孙子孙女围着桌子追赶着,活泼可爱;两个儿子坐在一旁谈笑风生,眉宇间张扬着自信与睿智,英武非凡;李复年被韵宜拉到了一边,俩人小声地在腻歪着什么,韵宜低头,捂着嘴笑起来。   老夫人收回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二娘,“我始终觉得韵宜的婚事不妥。”   “有什么办法?”二娘听了太太的话,也朝着俩人的方向望过去,“咱们家的孩子个个都是情种,认定了就不改了。”   “这样的家世你也不能指望婆家能让她过上多好的日子,娘家多贴补些吧!这两个哥哥,一个是司令,一个是老板,还能委屈了自己的妹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姐你就别操心了。”   二娘正说着,却看见雨桐款款而来。   “开饭啦~”   温柔的呼唤夹杂着美食的香气,胜过最响亮的集结号角,众人迅速向餐桌靠齐。   “我要跟大伯坐一起!”   “我要跟李叔叔坐一起!”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爸爸吗?   “二哥你要是改掉和孩子抢东西吃的毛病,他们俩应该还是很爱你的。”   “臭丫头你给我过来!别以为有人给你撑腰我就管不了你了!”   欢声笑语间,雨桐已经指挥人摆好了满满一桌诱人的菜肴。这几年老夫人避世,深居简出,再加上要给宗麟避嫌,所以寿宴也只和家人团聚,并不请外宾。这是李复年第一次参加锦庐的家庭聚会,雨桐准备的格外隆重些,一早起来便驻进厨房忙活起来,亲手准备了这一大桌的美食。   “寿桃不好看的这几个,是您孙子孙女捏的,娘您可不能嫌弃!”雨桐笑着,将满满一盘子寿桃推到了老夫人跟前。   “谁说不好看!我看就那个几个最好看!”老夫人笑得眼睛都咪成了一条缝,“旁的我还不爱吃呢!”   “奶奶你看这个是我做的,你吃这个!”   “吃我的吃我的,这个是我的!”   “都吃!奶奶都吃!”   老夫人红光满面,夹起那两个奇形怪状的寿桃放到盘子里,一边咬了一口。   “好吃吗?”言诺暗自吞了一口口水,“是什么味道的?”   “甜的!味道就像......含着蜂蜜喝糖水,甜上加甜!”   欢笑间宴席终于开始了。   李复年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拿起筷子低头小心地观察着周围人的动静,笑得也不太自然了。偏偏韵宜是个粗神经的,此时竟自顾自地吃起来。坐在旁边的瑞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拿起酒杯轻轻磕了磕,李复年自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举起酒杯和他碰了碰,美酒下肚,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我这么好的妹妹,便宜你小子了!对她好点。”对着相熟的人,瑞麟的笑容总还是习惯性的带着些玩世不恭。   “你放心!我一定会的。”李复年抬眼,却看见一旁的雨桐低头捂嘴,笑得玩味,“不然我正给病人做着手术呢,忽然收到个什么奇怪的盒子就不好了。”   荒唐的往事又历历在目了,几个人笑作一团。   谁年少时没做点荒唐事刺激的事呢?只是循规蹈矩惯了的李复年格外少些罢了。所幸碰上了活宝似的几个人,他的生活多了几分跌宕起伏。很多年后或许有那么一天,他和韵宜手牵手在阳光下晒着自己的老胳膊老腿时,想起来也会忍不住开怀大笑吧。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有些消极的词句总能轻易地把人的心情拉到谷底,却每每都能灵验。   副官忽然面色铁青地疾步而来,显得与这其乐融融的气氛格格不入。他径直走向宗麟身旁耳语几句,宗麟脸色突变,众人见状也都安静了下来。   “知道了,我马上去。”   得到了宗麟的回复,副官毕恭毕敬地退后两步,却没有再离开。   宗麟低眼沉思片刻,起身站起来望向老夫人,“日军空袭上海,我去看看。”他声音平静,像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不等老夫人的回答,他转身疾步离席。   “宗麟!!!”   片刻的目瞪口呆之后,老夫人终于慌了,前方便是无情的炮火,有哪一个母亲能够淡定地看着儿子离去。   踌躇着,宗麟转过了身。眼前的母亲老了,她年轻时眼里那份倔强和坚定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是一个老人的无助和不舍。宗麟控制得住自己的声音和表情,却控制不住内心的酸楚。   “娘!”前路生死难料,或许叫一声就少一声了,“别担心,我去看看就回来。您的寿宴我没吃完,儿子过两天回来给您敬酒赔罪!”宗麟说完,不敢再看老夫人的眼睛,转身朝门外走去。   “等等!”   众人遁声望去,却是李复年。   “我跟你一起去,我是医生,能帮上忙!”   宗麟犹豫间,韵宜忽然站了出来,“我也要去!”   “不行!”   宗麟和李复年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可韵宜不依,径直走到两人跟前。   “为什么不行!我也是学医的,也能帮上忙!”   “胡闹!”二娘吼道,“现在不是你闹小姐脾气的时候!”   “我哪有闹脾气,我……”   “这样,韵宜,你听我说。”眼看着韵宜又不管不顾地倔起来,瑞麟赶紧打断了她,“你看,现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和宗麟最近肯定是顾不上家里了,雨桐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你先在家待几天帮帮忙,等事态明朗一点了,叫复年回来,或者你跟过去,行吧?”   韵宜脑中又急又乱,一时也没有想好怎么去辩驳,纠结中被李复年拉到了身边,“韵宜,听你二哥的,在家帮帮雨桐,等我回来,好不好?”   韵宜抬眼,李复年的目光坚定不可抗拒,她知道自己只能选择同意。   锦庐内仍然灯火通明,门外的黑夜却一眼望不到边。老夫人呆呆地望着没动几口的饭菜,刚刚的热闹仿佛已经恍如隔世了。   之后的几天坏消息不断传来,前方战事吃紧,伤亡惨重,宗麟和李复年怕是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了。眼见着局势越来越不利,杭州也不再安全了。   看着孩子们睡熟了,雨桐起身匆匆回房。卧室地面上零零散散摆着些大箱子,她需要抓紧时间把东西收好。   瑞麟那边打探到了消息,在占领区,很多民族资本家都被日方控制起来,防止占领区的资本和工商业外流,所以一旦杭州沦陷,锦庐张家必定是重点盯防外逃的对象。这几天瑞麟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争分夺秒地安排资本向西边转移,尽量保全云锦的命脉。一家子的老幼妇孺,经不起战火的摧残,他已经安排好一家人去香港暂避。   争执声又断断续续地传来,雨桐望向门外轻叹一口气,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忙碌走了出去。   老薛和二娘还在老夫人房里规劝着,老夫人舍不得杭州,舍不得锦庐,不愿意走,家人轮番劝导也无济于事。。   “娘,孙子孙女都走了,您就舍得啦?”看着老薛和二娘犯了难的神情,雨桐含着笑走过来坐在了老夫人身边,像在哄着个闹脾气的孩子。   老夫人不语,她最离不开的就是这个两个孩子,怎么可能舍得,只是......   “你爹还在这里……”   话音一落,屋里的气氛又凝重了几分。   “还会回来的,娘,这也是权益之计。您不走,我们肯定也不会走,到时候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要是被日本人控制起来了,瑞麟也没有办法,爹辛辛苦苦传承的基业,也就没了......”   道理老夫人怎么可能不懂,只是情感上,也不是这么容易割舍。生于斯,长于斯,十几岁嫁入锦庐,到了暮年却要离开。这要是回得来还好,只怕是年老事多,万一回不来……   “会回来的。”雨桐像读懂了老夫人心中所想,拉起她的手,软软地劝着,“您想想宗麟从小,想做的事情什么没做到过,他在前线,肯定没问题的。还有李复年这样的爱国青年做后盾,肯定……”她说着,忽然触电般地站了起来, “你们晚上谁看见韵宜了?”   几人人面面相觑,都没了声息。雨桐见状疾步走出房间,匆匆来到韵宜的卧室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借着走廊的光,能看见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雨桐打开灯,看见了床头柜上那杯满满当当的牛奶,手指轻触,早已没有了温度。   ☆、第五十三章   朝阳穿过层层薄雾,射出了道道金光,院子里的小花小草顶着晶莹的露珠抬起头,迎接新一天的阳光,而锦庐的大厅内,仍旧是夜一般的沉寂。   几个穿着长褂的人匆匆进了院门,在老薛身边耳语几句,老薛皱了皱眉头,疾步走进了大厅。   “老爷,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找到。”   瑞麟低头不语,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沙发扶手。本来一家人要赶紧赶到上海,再乘船去香港,现在韵宜一跑,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他剑眉轻皱,低头看看手表,时间紧迫,必须赶紧做决定。暗暗咬了咬牙关,他望向了雨桐。   “你带着人先走,我留下来找到韵宜直接去香港找你们。”   “要走一起走!”   没等雨桐回答,二娘沙哑的声音传来。熬了一夜,她此刻已是双眼无神,憔悴已极。她的声音苍白而无力,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婉转。“要走一起走!谁的命不是命!她已经是个大人了,谁也没有必要为她的任性负责!”   “二娘,别这么说,韵宜是我妹妹,我去找她是应该的。”瑞麟站起来,理了理衣领,努力挤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他明白二娘的顾虑,只是现在不是患得患失的时候。   “就让她死在外面!”二娘的声音已经绝望地失去了温度,“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你这是何必呢!”一直沉默的老夫人终于开口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由不得一点闪失,瑞麟赶紧找到她,我们也好安心。这么多年了,韵宜跟我的亲生女儿是一样的,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要再这么谨小慎微,小心翼翼了。”   老夫人的声音轻柔,却终于剥下了二娘最后一点坚强的伪装,她捂着脸,失声痛哭,“对不起!对不起!”   老夫人轻拍着她的背,掏出手帕给她拭泪。   “你怎么办?”雨桐站起身,轻轻拉起了瑞麟的手,担心、舍不得,却也毫无办法。韵宜一天没有消息,她也一天都不会安心。   “不用担心我,我会量力而行,倒是你…...”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纤纤玉指,瑞麟低头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心有戚戚,“你一个人,行吗?”   雨桐轻轻地点点头,“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快些回来!”   汽笛拉响,火车缓缓启动。   瑞麟无法送他们去上海,只能在火车站目送着他们离去。看着瑞麟越来越小的身影,雨桐心里又开始焦躁起来。从五岁开始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瑞麟的陪伴,每每他不在跟前,她总会莫名其妙地焦虑,更何况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孤身涉嫌,她的心如何能平静。   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码头,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   都来不及辨清是自己的奋力前行还是被人群推搡着,雨桐扯着两个孩子一路被挤进了狭窄的铁门,登上了趸船,才总算有了一丝缓和的空间。她回头张望,看见老夫人在二娘的拉扯下也进了门,才终于舒了一口气。可好景不长,当她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轮船跳板时,心已落入了谷底——日本人在跳板处设了卡!   瑞麟在临出门前特地交代她们要穿最朴素的衣服,这一路颠簸赶路,几人也算得上是蓬头垢面了,但常年的养尊处优,那脸上的细皮嫩肉是骗不了人的。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雨桐惶惶不安的时候,抬眼却看见了日本兵旁边站着一位老熟人。   这下也不用纠结了,雨桐心里暗自苦笑着,就算穿着男装他都能认出来。只是眼下该如何是好,若此番被控制住,瑞麟那边就被动了,锦庐的家大业大,也只能给仇人做嫁衣裳了。她转头望望身后,铁门已关,任凭没有挤上趸船的人怎么拍打,守门的人都不为所动——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回过头,不动声色地深呼吸,心里却没有平静下来多少。手边的两个孩子明显被这般肃杀的气氛吓到了,没有了往日的顽皮,老老实实地牵着她的手。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心,孩子在身边,保命要紧,见招拆招吧!   身后的二娘定是看见了眼前的光景,在身后轻轻叫着雨桐,雨桐没有答应,她便也明白了意思,与老夫人对望一眼,也学着雨桐的样子,低着头默默地走着。   交出了船票,日本兵仍来回打量着眼前的妇孺老幼。雨桐站在最前面,视线低垂,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点。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望向长谷川的方向,但这并不代表长谷川看不见她。余光中,一道黑影渐渐走进,雨桐紧紧咬着牙关,一个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飞速划过。对策,自己需要赶紧想出一个对策!   “早くしろ!(快点!)”   长谷川的低吼阴狠得像一只嗜血的豹子,吓断了雨桐的思绪。尽管之前见过多次,但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长谷川是陌生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合体的西装,而是穿着日本军服,腰间别着的武&士&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吃人的罗刹。   “はい!(是!)”   日本兵恭敬地屈身点头,把票交还给雨桐,将他们一行人放行了。   冷汗几乎一瞬间沁湿了她的衣背。她拉扯着两个孩子默默前行,经过长谷川时仍然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她一眼,装作不认识般,缓缓踱步到别处。   来不及多想,雨桐转头给了两位老人一个眼神,她们便加紧几步跟上了她的步伐。直到终于坐进了他们的包厢之中,几人才总算稍稍安下了心。   汽笛拉响,船身微微晃动,应该是起航了。不敢走出船舱,雨桐坐在窗边,紧盯着窗外纷乱的码头。那个修长的身影还在趸船边抽着烟,听见了汽笛的巨响,他回过头来出神地盯着船身。   雨桐连忙紧张地缩回了脸,转念却想起他定是不可能从这巨大船身上的一扇小小圆窗上看见自己的,便也坦然了许多。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这次长谷川算是帮了她们一个大忙。或许有一天当彼此不再是仇人了,她倒不介意备下葡萄美酒,好好地敬他一杯,只是眼下是不可能了。   香港的潮湿似乎比杭州更甚,握个手都能挤出水来。   她们所住的房子面海,向阳,时常能看见海面上来往穿梭的大小汽船——这便是孩子们最爱看的风景了。西湖里船也多,但大多是渔船,摇摇晃晃的,总没有汽船气派。不远处的尖沙咀码头依旧吵吵嚷嚷,看着眼前的热闹光景,雨桐倒是愈发想念起西湖来了。论秀美和宁静,自是哪里也比上西湖的。   湿湿的海风挑起乌黑的发丝,轻轻掠过粉色的薄唇。女为悦己者容,到了香港之后,一家人为了还在内地的亲人们担惊受怕,雨桐自然也没有心思化妆打扮了。   他们刚来的日子,内地的通讯一度中断,焦急中老夫人旧疾又反复起来。千等万盼,终于等来了瑞麟的消息,韵宜找到了,而他也准备动身来香港,但韵宜却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他一早就料到了韵宜肯定追着李复年去了,所以他多方打探到宗麟队伍的动向,终于在战区医院找到了韵宜和李复年。在那间帐篷搭成的简单医院中,瑞麟终于明白了韵宜不顾性命追寻的,并非李复年,而是心中的理想,他没有理由再劝诫。   从思绪中回过神,雨桐走到落地镜前理了理衣襟,挎起皮包出了门。她听说他们住所附近有一所教会开办的幼稚园很不错,她准备去看看,给言诺和言爱报个名。这两个孩子最近总在家里关着,确实有些闷坏了。   大街上尽是匆匆赶去上班的人,街道上车水马龙,报童用听不懂的话叫卖着,又一个平常的早晨。雨桐拦下一个奔跑着的报童,低头从皮包中摸出钱夹,每天的报纸她是必买的,她一直在等着好消息,也一直害怕着坏消息。   拿出了零钱正准备递过去,那只脏兮兮的小手旁赫然出现的几个大字几乎令她昏厥过去——杭州城破!   杭州!城破......   眼泪一瞬间将她吞噬。   那烟波浩渺,那秋雨梧桐,那黄莺柳浪,怎经受得住这般的摧残?   她恍惚中抬头,尖沙咀尽是来去匆匆的行人,没有人为她的失魂落魄停留,这里不是家,可家在哪里?   强撑着身体,她把手里的零钱递给了已经等候多时的报童。   那小报童的脸不比他的手干净多少,清澈的眼睛在一片污渍中显得格外明亮。他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夫人,忽然说了句什么,才接过钱,继续叫卖着跑远了。   雨桐听不懂广东话,也无暇顾及其中的内容了,她怔怔地看着远去的小背影,半晌才从放空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很多年以后当她和一个香港朋友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小报童的善意。   “回去再看吧!”那孩子说的,正是这样一句话。可当时的她不懂,所以她拿起了报纸,接着看了下去。   断壁残垣,满目苍夷,她还能依稀从刊登的照片中分辨出那些熟悉的场景。而右下角的一张照片,终于成了压垮她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扶着电线杆无力地滑向地面,并不结实的身体再也压抑不住从胸口喷涌而出的悲痛,眼泪伴随着哭喊,就这样奔涌而至。   那张照片中有一位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人,他裸&露着上身,露出和年纪极不相称的精炼肌肉。那老人用大刀撑地,身上布满了弹孔,鲜血模糊了他的身子,他就那么站着死去了。   那是她的师父,武疯子,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那时必定已是山穷水尽,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心爱的故乡挡下枪林弹雨。这便是无法言说的爱,虽然已经无力回天,可哪怕能让她少受一枪一弹的伤害,自己便愿意奋不顾身。   据说,当时负责进攻的日军分队长阻止了部下对他的射击,他走上前去脱去帽子,对着那个不屈的灵魂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五十四章   “宗麟在哪?瑞麟呢?”   “娘,宗麟在……在南京,瑞麟已经上船了,就这几天就到了。您别操心了,把身体养好才能回杭州。”   “韵宜……找到了吗?”   “找到了,和李复年在一起,好着呢!”   “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把我葬回瀚夫身边……”   “娘,您别胡思乱想了,您这就是心病,心放宽了就好了。”   随着杭州城一起沦陷的,便是老夫人的身体。这些日子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醒来的时候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句。宗麟,瑞麟,韵宜,个个让老夫人揪心,也让雨桐日夜挂念。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在何处,唯一能确定的只有瑞麟在赶来香港的路上,可他一天没进门,雨桐的心里便一天不得安宁。   她依旧会按时买报纸,听广播,依旧每天同时带着祈盼和畏惧生活。特别是每日的阵亡将士名单,顺着那些曾今鲜活的名字一路扫下去,没有,便是安心,擦去例行而出的冷汗,开始新一天的忙碌。   雨夜,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寂静。   带着一丝期许,雨桐披着外套小跑着来到门边。门开了,昏暗的光线透了出去,一个浑身湿透的高挑身影出现在黑暗中,他取下压低的帽檐,露出了那张雨桐思念已久的脸。   不顾他满身的雨水,她猛地扑到他的怀里,紧紧环起他的脖子,多日来的担心和悲痛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我回来了!”瑞麟轻轻揉着她的背,一身的的寒气使他格外想念怀中的温暖,“让你受委屈了。”   雨桐轻轻放开了他,望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眼里的悲伤再也掩饰不住。   “娘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她!”   卧室的灯光昏黄、幽暗,躺在床上的老人眼窝深陷,形同枯槁。二娘正倾身掖着被角,看见瑞麟进来,微微惊讶,却也马上把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瑞麟走进,低头看了看二娘,她头发有些乱,眼底一片乌青,满脸疲惫。   “对不起二娘,韵宜她……”   “我懂,不怪你。她大了,我也没有办法栓她一辈子,终究,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后悔就好。”   瑞麟默默点点头,倾身坐在了床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母亲额角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她紧闭的双眼不时颤动。   宗麟和瑞麟长得都更像母亲一些,特别是眼睛,那眼神里的锐利和坚毅,更是和母亲如出一辙。   瑞麟从记事起就断断续续从别人嘴里得知,自己的母亲,顾家大小姐,还没出嫁的时候就是以厉害而出名的。不似那个年代的小姐们裹着小脚醉心于用精巧的银针绣出世间最美的鸳鸯,她饱读诗书,足智多谋,养在深闺之中却通晓时事,几次为自己的父亲出谋划策化解了危机。可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代,这锋芒毕露却生生成了不可饶恕的缺点,以至于到了适婚年纪,竟没有一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上面提亲,直到当时正处于危机中,急需顾家援助的张家上了门。   人人都道“锦庐双麟”厉害,却鲜有人知道“双麟”的背后,正是依仗着这样一位睿智的母亲,不断给予着他们做人的智慧和道德,才使得他们在这纷乱的世道中始终能够坚定地前行。   摩挲着母亲干枯的手,瑞麟眼眶不知不觉的红了。像有感应般,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在看见瑞麟的那一刹那,那眼里竟有了久违的清明。   “瑞麟,我的儿!”老夫人握紧了瑞麟的手,声音竟比平时大出了许多。   瑞麟抓起了她的手贴在脸颊,“娘!是我!儿子回来了!”   泪水顺着老夫人的眼角滑落,她挤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我的儿,娘以为会像你爹一样,等不到你回来了!”   “娘!你别瞎说了,我回来陪你,不走了。”   “哪能不走,公司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呢,张家几代人的心血,现在就靠你一个人了。宗麟呢?你见着他了吗?他在哪里?”   “宗麟……我见着了,他现在在......上海。”瑞麟微笑着,尽量让这个善意的谎言看起来更真实一些。   可是知子莫若母,当年他把自己的感情隐藏的那么好都没能骗过自己的母亲,现在当然也不可能成功。   “你别骗我了,我不糊涂。你们两口子,一个说宗麟在南京,一个说宗麟在上海,怕是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罢了,我也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就自己折腾吧。”   “娘你哪能不管我们啊?”瑞麟望着老夫人笑得温柔,“你三天不骂我我还浑身皮痒呢!”   “骂不动了,以后让雨桐接着骂吧!”老夫人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很疲惫,其中的真情却溢于言表,“我走后,要是能葬回你爹身边自然最好,要是葬不回去,就随便埋了吧。世道艰难,你们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用管我一个死人……”   “娘……”   瑞麟苍白地打断了老夫人的话,可即便聪明如他,也无法再想出安慰她的话。糊涂混沌多日,她这难得的清醒,怕也是为了心里这最后的几句话了。   “家里的基业,能保就保,保不住也就算了,我和你爹都不会怪你们。雨桐的娘是对的,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活下去,就有希望。”   瑞麟的眼泪已经忍不住地掉了下来,他强忍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娘,会好起来的,你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之前那么多风浪都过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老了,疲了,不想再坚强了......”   传说每当有人离去,天上便会落下一颗流星。那晚有没有流星划过雨桐并不知道,但那晚老夫人眼角滑落的最后的泪珠,却永远落进了自己的心里。   老夫人去世后,瑞麟和雨桐只能先将她暂时安葬在香港,准备等时局稳定一些再迁回杭州。可悲的是,他们也不能在香港久留,情况越来越不好,香港也不知道能安定多久。强忍着悲伤,瑞麟也只能决定将母亲孤单地留在香港,马不停蹄地安排雨桐和二娘带着两个孩子去美国,他自己却还是得赶回内地去。   他来之前,将一部分资本和重要机器向内陆转移,来不及转移的物资,他便先运到了租界,还有大批的工人需要安置,无论哪件事情都离不开他。再加上西运的物资,完全足以就地设厂开工,一旦工厂运作起来,不仅可以安置就业,还可以保证一部分军需和民生物资。时间紧急,他必须赶紧赶回去恢复生产。所以眼下即便再悲伤,他也不能继续在香港逗留。   一个个滚圆的烟圈慢慢扩大,渐渐消散,瑞麟盯着这些故意呼出来的烟圈,思绪却飘得很远。   雨桐安静地收拾着行李箱,本来没打算在香港常住,很多箱子到了这里就没打开过,想着到时候回杭州好收拾,却不想最终是方便了他们远行。   收拾妥帖,她站起身重重舒了口气,转头望向窗边若有所思的瑞麟,抱起胳膊缓缓走了过去。   “这东西真就这么好?你也抽,宗麟也抽,要是真能让人舒心一点,那给我也来一口。”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拿瑞麟手里的烟。   “呛!”瑞麟微微侧身,躲过了她的手,将烟弹出了窗外,“没有什么用,打发时间罢了。”   “我还是想和你一起回去。”雨桐和他面对着,也靠在了窗沿边,不远处的海港上忙忙碌碌,一如往昔。   “不行。”瑞麟望向她,“二娘没有出过国,也不懂英文。你对美国熟悉,至少也等到安顿好一家老小的生活后再说。”   雨桐点点头,默默地勾起了他的手。   瑞麟轻轻一拉把她带入怀中,低头亲吻着她的额头,纵使有万般不舍,也无可奈何。   “我已经跟唐纳德交代好了,他到时候会去接你们,你们先住在他母亲家,你还记得吗?唐纳德夫人。”   雨桐微笑起来,鼻边似乎隐约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你一说我还真的想念起她烤的苹果派了。”   “确实,我也想吃了。”瑞麟低头望着雨桐,满目柔光,“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去美国接你们,到时候我一定要吃完一整个苹果派。”   “不嫌腻!”   即将到来的分别让此时的拥抱更显珍贵,相拥着的两人不会猜到,这一场颠沛流离会持续那么多年,而那场惨烈的战役也逐渐开始改变起锦庐每一个人的生命轨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知道到底是晋江抽了还是我被锁了!写的文放存稿箱里显示被锁定,但是貌似放出来就没事。我也不清楚。 这篇文还有十章左右就完结了,以防万一,请大家关注微博 名字叫浅予的浅语 如果有被锁的章节我会在微博上更完,还是那句老话,绝对不会坑!! 元旦我要出去玩,所以我放了一章在存稿箱里,元旦当天会发(如果还能发出去的话),瑞麟锅锅在这一章里会发威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五十五章   汽车缓缓来到灰白色的楼房前,瑞麟停稳车,摘下黑色皮手套,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因为战乱,沿海的工商业几乎瘫痪。数月以来,他辗转奔波于上海和宜昌之间,尽可能多的把公司的物资运往内陆,保全公司的命脉。长时间的孤军奋战,与时间赛跑般的行程已让他疲惫不堪。万幸事情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收拾完手头上一些琐碎的小事,他就可以离开上海了。   轻舒一口气,长期在危机四伏的奔波中练就的警觉却让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缓缓睁开了眼,前方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中下来四个结实的男人,正朝着他的车步步逼近。快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沉思间四个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车门边。   “张老板,冒昧了!”其中一个高个子拉开了车门,微微颔身对瑞麟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家主人想请张老板喝杯茶,还请张老板务必赏脸!”   “呵!你们家主人谁啊?”瑞麟随手把皮手套丢到方向盘前,轻笑道,“知道我爱喝什么吗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来请我?”   “张老板独爱雨前龙井,我家主人早就备下了。又专门命人从杭州运来了虎跑泉水,就为了张老板这一口茶。”   “那我没有办法拒绝啊!”瑞麟跨出车门,笑得轻松,“你一说我还确实有点想这一口了。”他在车边理了理衣襟,右手不动声色地摸进了西服口袋。   四个训练有素的人哪会察觉不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微微眯了眯眼睛,条件反射般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衣襟,一秒钟前还看似轻松的气氛一瞬间拔剑弩张起来。   瑞麟不为所动,缓缓勾起了嘴角,淡定地从口袋中取出了香烟和打火机,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四个人,轻笑着抖出一根烟,手中熟练一甩,只听见“啪”一声脆响,打火机燃了。他不慌不忙地低头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继续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眼前的四个人。   “呵!”吐出一口青烟,瑞麟终于还是笑出了声,“请我喝个茶你们这么紧张干什么?”   四人悻悻松开了暗中握紧的枪,却仍掩不住面色的难看。在来之前他们就知道张瑞麟不好对付,所以平时只需两人执行的任务,今天特地多派了人手。多年的经验让他们明白,那些骂骂咧咧,拼死抵抗的,相反是最好对付的,倒是眼前这种看似云淡风轻的,鬼心眼都藏在肚子里。也怨不得自己过分紧张,多提防总是没错的。   “还走不走?”瑞麟把玩着银白色的打火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对不起!”那高个子连忙低头道歉,“请张老板上车吧!主人等候多时了!”   “五个大老爷们儿怎么挤一辆车?”   “……”   高个子知道瑞麟在诚心找茬,想着主人交代过要先礼后兵,也不能立马跟他撕破脸,只能陪着脸笑道:“还得麻烦张老板委屈一下了,一会儿就到了,主人……主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这样!”瑞麟将烟蒂丢在地上踩灭,抬手指着最壮实的那一个说:“你太胖了,你坐前面去。”   那胖子嘴角微微抽动,却也点点头,恭敬道:“好的,张老板。”   “还有你!”瑞麟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大个子,“你会开车吗?”   “会的!”   “很好!你开车,你也挺占地方的。”   “……好的,张老板!”   “至于你们俩……”瑞麟转头看了看旁边剩下的两个人,此时他们已经面色铁青,隐隐的怒意正在升腾。“得了,你们俩挨着我坐吧!”见好就收,瑞麟继续把玩着打火机,勾起的嘴角笑得邪魅。   准备出发,几个人调整了位置,按照张老板的安排各自往前走去。瑞麟被高个子和另外一个人夹在中间,悠然地走着。   “你们主人是长谷川吧?”瑞麟假装不经意地问。   高个子转过脸点点头,恭敬道:“张老板是聪明人,我们的主人......啊!!!”   一声惨烈的叫声让已经走到前面去的两个大个子心中一惊,慌忙间转过头时却看见高个子捂着右眼满脸是血,掉在地上的打火机已被鲜血染红。眼球被砸破的剧烈疼痛让他无助地嚎叫着,完全顾不上身旁的搭档已经被瑞麟一肘子重击掀翻在地昏死过去。   准备去开车的大个子慌乱中拔出了枪,对着迅速移动的瑞麟扣动了扳机,谁料瑞麟电光石火之间早已将另一个胖子箍在了身前,子弹打进了胖子厚实的腰间,哀嚎声又惊起了一阵飞鸟。   一切似乎只在眨眼间,就只剩他一个了,那大个子有些慌了。他是四个人当中经验最浅的,刚才忙乱中他又开枪打伤了自己的同伴,此时看着瑞麟的迅速逼近,慌张着握枪的手竟有些抖动起来。   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深得那位老酒鬼的真传。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个子,瑞麟暗暗舒了一口气——这次的战略没有错!   早在他拿烟的时候,他便试探出了这四个人之中,这个大个子掏枪的动作是最不熟练的,所以他把他支到了离自己最远的地方,用他的生疏来为自己争取交手的时间。在他出其不意地解决掉两个狠角色之后,再拉上离自己近点的胖子给自己挡挡枪,剩下的这个,就好对付了。   来不及嘚瑟下心里的小得意,他起身准备开车离去,刚转身一管冰冷的枪口却抵在了他的额头。满脸是血的高个子一手捂着被瑞麟用打火机砸烂右眼,一手举着枪,仅剩的那只眼里已经快喷出火来。   瑞麟微微一怔,却慢慢绽开了一个温情的笑容。这笑看得高个子心里直发毛,他的手指扣向了扳机,暗暗发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高个子忽然两眼一翻,烂泥一般地瘫软下去。在他的身后,一个穿着翠绿旗袍的曼妙女子高举着高跟鞋,牙关紧咬地看着高个子滑了下去,惊魂未定。瑞麟低头,看见高个子已经开始抽搐着口吐白沫了。   “小样儿你下手够黑的啊!”他抬眼看向雨桐,眼里有掩不住的惊喜。   雨桐吐了吐舌头,慌乱地穿上了鞋,拉起瑞麟的手就把他往车里拖,“待会再贫,先上车。”   车子平稳地开着,雨桐紧张地张望着,没有什么异常出现,她终于放心地坐稳了。   瑞麟转头看着她慌张的模样,会心一笑。   “你怎么提前到了?我正准备去码头接你。”   “还好我提前到了,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请爷喝茶就派四个人来,未免也太小瞧人了。”   雨桐看着一脸无所谓的瑞麟,想想刚才的惊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望向了窗外。   雨桐带着老小去美国安顿好之后,却始终挂念着国内无法安心。二娘看出来了,便劝她回国去,她和唐纳德夫人会照顾好两个孩子。   孩子们知道妈妈要回国帮助爸爸,虽然不舍,却很支持。他们信誓旦旦地跟妈妈发誓,会听二奶奶的话,教二奶奶说英语,绝对不惹二奶奶生气。曾经无比淘气的他们,在经历了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之后,如今竟懂事得让人心疼。   “两个小崽子都乖吗?”   “乖!乖得很!”提起孩子,雨桐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微笑,眼里柔波如水,“言诺要我转告大伯,让他多杀几个鬼子,等他再长大点,就回国加入大伯的队伍。言爱说,要像姑姑和李叔叔一样治病救人,抢救伤员。”   “他们就没人想学学爸爸?”   瑞麟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雨桐看着他那争风吃醋的模样,差点笑出了声。   “我问了。言诺说,爸爸也厉害,但是感觉大伯更威风一些。他们太小了,还不明白我们现在所做事情的意义。”   瑞麟紧握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默默点了点头。   现在大批民族工商业都在紧急向宜昌转移,再由宜昌出发走水路入川。保留住这些工厂和物资就是保住了国家的经济命脉以及战争的大后方,对于民生和军需至关重要。而日本人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想尽办法,恩威并施,想把沿海一带的工商业老板们扣下以便恢复沦陷区的经济和生产,保证他们的战争所需。   贪图富贵的人自然不会缺,但大部分的老板都是硬骨头,他们与敌人周旋,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宜昌大转移”。敌人见威逼不成,便撕下了伪善的面具。据说惠生缫丝厂的李老板,坚决不合作,还破口大骂日军的侵略行径,前几日被暗杀在街头。瑞麟这几个月,也是经过了几次的死里逃生,才终于艰难完成了云锦的转移大业。   沉溺在回忆中,车里安静了下来。今天惊险的一幕让瑞麟意识到上海已经不安全了,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必须尽快入川。   “你有宗麟和韵宜的消息吗?”雨桐打破了沉寂,开口道。   瑞麟摇了摇头,“我之前在去宜昌的路上和西撤的宗麟匆匆见过一面,之后就是零零散散从报纸广播上知道的消息了,我估计他现在人应该在北方督战。韵宜和李复年随军,一直在宗麟的队伍里。”   “没事就好。”雨桐轻皱着眉头,稍稍安下心来,这个年头,没有消息也许并不是坏事。“对了,之前一直忙乱忘记跟你说了。我们从上海去香港的时候,在趸船上遇见了日军盘查,还是长谷川帮了忙,他假装不认识我们,还催促着卫兵给我们放行了。”   “个狗&日的,还惦记着我媳妇儿呢!”   “嗤~”雨桐被他给逗乐了,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惦记不去!”她转头目视着前方,以往关于长谷川的记忆又慢慢清晰起来,想着想着,笑容慢慢冷了下来。   “长谷川战前在中国活动了多年,特别是沪苏杭这一带,太熟悉了,这人不能再留着了。”   “你想得到宗麟就想不到?”瑞麟神色平静,仍自顾自地开着车,“不是你操心的事。咱们家跟他的新仇旧恨可不少,清算的日子,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2017了,新年快乐民那桑~   ☆、第五十六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大雨过后,寒风仍未停息,残花落满地,眼前的景色倒愈发显得萧条起来。雨桐关上窗走出卧室似乎听见楼下有响动,扶着楼梯把手倾身望去,却见瑞麟正在门口脱着外套。   “怎么回来了?”沿着旋转楼梯急急而下,雨桐疑惑地问。   他今天原本要坐船出差去的,眼看着开船的时间到了,人却回来了。   “码头戒严了,今天走不了了。”   他站在楼梯口,抬头看着她款款而来。她的旗袍裙脚随着脚步的前行有节奏地被带起,轻盈而飘逸。他暗笑,步步生莲,大抵就是这番光景。   “怎么又戒严了?”   说话间,雨桐已经来到了瑞麟跟前,接过了他手里的外套,上前几步挂在了衣帽架上。   瑞麟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向屋里走去。   这两年,他们定居在重庆,日子相对还算太平。工厂已经走上了正轨,有条不紊地运作着,雨桐积极参加商会组织的各项捐助和义演活动,夫妻俩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中为战区筹款筹物,支援着前线的斗争。   他们始终没能和宗麟、韵宜见上一面,雨桐已经习惯于每天心惊胆战的打开报纸在阵亡名单中小心翼翼地查找——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门铃声骤然响起,瑞麟和雨桐顺着老薛的身影望过去,几乎惊出了声——门口是许久不见的润阳和他的挚友唐纳德。他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和他俩一一拥抱,转身把他们迎进了门。   唐纳德是瑞麟的飞行教练,两人一见如故,很是投缘。短暂的飞行课程结束之后,他们的友谊却没有就此打住,反而愈发亲厚起来。前段时间雨桐带着一家老小赴美避难,唐纳德百忙之中帮他们悉心安排,又拜托了自己的母亲照顾他们,让瑞麟和雨桐深受感动。   雨桐见到二人也是无比惊喜,在美国与唐纳德分别的时候,她就盼着什么时候能够有机会好好答谢他,竟不想在中国碰见了他。更别提润阳,自从安葬好筱茵之后,润阳便只身回南京去了,再未与他见过。   “你好像长高了!”   雨桐伸手想比划比划润阳的头顶,被他跳着躲开了,“啧!开什么玩笑!八百年前就没长个了!”   雨桐嬉笑着把他推进了屋,不清楚自己到底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现在看见润阳,她真有种亲弟弟回家的感觉。   “什么时候过来的?”瑞麟把唐纳德引到沙发边坐下,笑问。   “有一段时间了。”唐纳德接过老薛递上来的咖啡喝了一口,惊喜地挑起了眉毛,“唔~熟悉的味道~”   “这还是雨桐之前带回来的那一批咖啡豆,临走时唐纳德夫人送的,我们平时都舍不得喝。”   “喝得我都想家了。”   唐纳德太太特别钟爱一种古巴产的咖啡豆,之前瑞麟和雨桐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每每去唐纳德家做客,唐纳德太太总是热情地为他们冲上一杯浓烈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起初他们俩实在接受不了这苦涩的味道,但碍于为客之道也硬着头皮喝了不少,之后竟慢慢迷上了那股独特的醇厚香气。   “我前些日子见到了你的哥哥。”   瑞麟微讶,“你找他?怎么了?”   “中国的空军快打没了,你知道吗?”唐纳德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其实不用去过多猜测,瑞麟很早以前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中国空军飞机少,机型旧,飞行员极其缺乏,根本就不堪一击,这结局是可想而知的。   “美国可能会有雇佣军过来支援,唐纳德先生为首的飞行队。之前跟宗麟哥还有另外几个军区的老大碰了个头,还要从他们的队伍里挑一些优秀的士兵送去美国接受飞行训练。”润阳解释道。   “雇佣军?”瑞麟认真听完润阳的话,望向唐纳德笑得玩味,“你们美国人还挺会做生意的。”   唐纳德耸耸肩,笑起来带着美国人特有的随性,“有钱又刺激,这很吸引人!我的那些男孩们是群爱冒险的疯子。”   “不,他们是勇士!”瑞麟微微摇着头,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唐纳德先生还准备和政府合作筹备一所飞行学校,用于空军后备力量的补给。”   “你想来试试吗?我们的学校很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飞行员来担任教官。”   唐纳德向瑞麟发出了热情的邀请,可另一头却犯了难。瑞麟清咳两声,偷偷瞄了眼一直在旁边聆听他们讲话的雨桐,有些不自然地笑说:“后面再说吧,家里面的厂子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忙呢!”   此话一出,润阳和唐纳德同时低头憋起笑来。   “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一物降一物,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对了,都邮街新开了一家俱乐部,你真该去看看!”润阳忽然插话道,“那里不错,都是和你志同道合的人。”   “我说润阳兄弟,我老婆在跟前你跟我说这个,存心把我往火坑里推是吧!”瑞麟说着,也意识到润阳话中有话,便继续道:“什么俱乐部?”   “怕太太俱乐部!”   一屋子人全笑开了,瑞麟强忍笑意,佯装严肃地敲着面前的茶几道:“啧!笑什么笑什么!我这不叫怕,叫尊重!尊重懂不懂!活该你们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   润阳乐得合不拢嘴,转头向雨桐问:“诶,雨桐,瑞麟哪最硬?你肯定最清楚了。”   唐纳德一听,笑得愈发淫&荡起来,惹得雨桐的脸红的像个番茄,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嘴最硬啊,你想什么呢!”润阳阴谋得逞,狂笑着连连拍大腿。   “润阳你小子现在坏透了!”雨桐又羞又恼,正准备过去打人,却被老薛打断了,在她耳边耳语起来。   雨桐皱着眉头,想了想却也点点头,转身对着还在癫狂的几个人道:“真是抱歉了,我得出去一会儿,王太太说今天有个捐助的筹备会,忘记通知我了,让我赶紧去商会呢。我去去就回来,很快,你们多玩会儿,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么急?我送你去。”瑞麟说着就准备起身。   “不用了,你陪好润阳和唐纳德吧,我抄小路走,快一些。”   “能行吗?”   “每次去商会不都这么走的嘛!”   穿戴好出了门,雨桐微微抬了抬帽子,匆匆向商会走去。   要去商会,步行是最便捷的方式。重庆依山而建,坡多楼梯多,开车往往要在大路上绕一大圈才能到目的地,有时候反而没有步行来得快。   码头方向的喧闹声越来越近,雨桐绕向了小路以便能够躲开因为戒严而上不了船的激愤人群。现在时不时突然来个戒严,总是无辜耽误了人的行程。在旅程的另一端等待的或许是千金的生意,也或许是骨肉的团聚,谁都有自己的故事和着急,有怨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骂了闹了,走不了的还是走不了,还不如学了瑞麟的豁达,兀自回家,悠哉悠哉。   独自在小路上走着,身后的人声鼎沸渐渐远离,她的头脑却也逐渐清晰起来。   以往他们开会确实基本都在商会不假,但时局不稳,商会又离码头不远,时不时会遇到今天的情况。为了方便各位太太们的车辆行进,有时候遇到突发事件,她们也会改在长城饭店开会,只是今天临时戒严了,怎么还在商会开呢?   暗觉蹊跷,雨桐不由地放慢了脚步,抬头打量起眼前的这条小路来。   说是小路,其实就是个比较宽敞的巷子,是由两排民房的背面夹出来的过道。由于房子都面向着相反的方向,这小路上除了她,几乎没有人。   一股不好的感觉在她的心里滋生,可怕什么来什么,前方的转角处就在这个时候拐进了一辆黑色的轿车。雨桐停下了脚步,踌躇片刻,果断转身朝来路折回。她疾走着,不时回头看看那车,它似乎并不着急,仍然缓慢地朝她逼近,那车窗后的司机紧盯着她,就像盯着自己快到手的猎物。   雨桐不再回头,匆忙向前方跑去,却见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高挑的身影也在向她步步逼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长谷川。      ☆、第五十七章   “顾小姐,好久不见!”   长谷川把玩着手里的枪,悠悠向雨桐走来。路边仅有的几个行人,也被他这个架势吓得魂飞魄散,仓皇逃走。   “请叫我张太太!”   如今已经无路可退,雨桐反倒镇定起来。她应付着,眼睛偷偷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显然长谷川是特意选了这个位置,她几乎没有逃出去的可能。   “顾小姐别费心了,这里只有一条路,出不去的。”长谷川慢慢走到雨桐面前,声音轻柔了很多,“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总爱琢磨些鬼主意。”   “我说了,叫我张太太。另外,记性太好并不一定是好事,该忘记的,长谷川先生还是忘了吧!”   长谷川不置可否,只低头静静看着雨桐,倒惹得她心里直发毛。   “跟我走吧!”半晌他开口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只会些女人间的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和长谷川先生这样的大人物没有什么好聊的,长谷川先生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雨桐此时心里飞转着,她必须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去思考。时隔这么长时间,长谷川又追到了这里,那么他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自己还是她背后的瑞麟甚至宗麟?显然,不会是她自己。而她最大的价值,便是充当诱饵。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暗暗发沉,瑞麟自不必说,要是牵扯正到在前线抗战的宗麟,问题就大了。如此绝境之中,想要不落入他们手里,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所以,要在这里结束了吗?雨桐又抬眼扫了扫一旁的青砖红瓦和那墙角的一抹蓝天,只恨自己刚才走得匆忙,都没能好好跟瑞麟道个别。   长谷川当然能看出来她在拖时间,又向她迈近了一步,低声说:“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害你。”   聊得越多越好,雨桐心里暗暗想着,便挤出了一个自然的微笑,抬头道:“那是,之前那次,多谢你了!”   “那次我也是奉命巡查,要是把你拦下,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下你。这次不一样,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不会有人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带你走!”   “去哪?”   “或许杭州,或许上海,也或许,日本!”   此话一出饶是雨桐也微微吃惊,一时竟语顿起来。   “张瑞麟已经护不了你了,你继续待在他身边会很危险。”长谷川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他马上就会自身难保。”   这话像一把利剑直刺雨桐的神经,她压抑不住内心的怒气,冲着长谷川咆哮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   长谷川低头,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却压垮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针对张宗麟和张瑞麟的暗杀计划已经启动了,他们谁也跑不掉!”   “你是个混蛋!魔鬼!你怎么不去死!!!”   雨桐气得双眼通红,举起皮包就朝长谷川砸去。长谷川本就是故意挑衅怎会没有防备,他抬手就扯掉了雨桐手里的皮包,不顾她的拍打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是真心想带你走,你最好配合点,我让着你,不代表我没有脾气!”他此时的声音已经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了。雨桐失去理智的咒骂多少有一些刺到了他的心,他无意再跟她争执下去,拉起她的胳膊就往车里面拖。   雨桐拗不过他,歪着身子被他拖着向前走,慌乱间却瞥见了他手中的枪,只一秒的思索,她猛地朝枪扑过去。   横竖都是一死,只能拼一把了!了结在这里也比被他带回去成为威胁瑞麟和宗麟的把柄要好。   雨桐抓住长谷川的枪怎么也不撒手,而长谷川在她动作的一瞬间手指就下意识地扣在了扳机上。此时雨桐混乱中用身体紧贴枪口,握着他的手拼命用力,他便明白了她在求死,使劲将枪口往上抬以免误伤。车里面的司机看见了眼前的混乱,连忙赶过来对着雨桐举起了枪。   “住手!留活口!”长谷川吼道。   在长谷川分神的一瞬间,雨桐终于抓到机会扯过了枪口对准备自己的眉心,双手突然发力。长谷川猛地回神,右手一偏,子弹从雨桐的眉角擦了过去,一瞬间鲜血便爬满了她的脸颊。   烧心的疼痛让雨桐刹那的失神,她踉跄着松开了手。司机趁机上前从后面抱住了她,谁料雨桐竟本能般地警觉起来,回身一个倒肘打得司机一声闷哼,而她也趁机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长谷川正准备上前帮忙,冷不防地被几乎疯狂的雨桐一脚狠狠踢在了肚子上。她这一脚下得极重,又穿着细跟高跟鞋,长谷川毫无防备,生生挨了这一击,怕是连内脏都伤着了,他捂住肚子,疼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她总是能让他破例。   本该冷血的他,因她动了情;一贯尽忠职守的他,却故意放走了通令的重点缉拿对象;从来做事干净利落的他,却偏要多此一举;从来冷静如他,终于被挑起的怒火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无论出于他为人处世一贯的原则还是他的职业素质,他今天都不该来。这多年来的唯一一次任性,他的行为基本上可以称得上是胡作非为。而这一切,只因为他心中始终无法淡忘多年前在北平,橘色灯光与五彩琉璃的光影暧昧交织的走廊里,那个偶遇间的回眸。如今看来,倒是他错了。初见的心惊,再见的心仪,如今全部化作了愤怒的助燃剂,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因为刚才的一脚尽了全力,此时重心不稳的雨桐已经摔倒在地。来不及去顾忌周围的状况,她慌忙爬起来准备逃跑,刚迈出一步就被一个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扯了回来。她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感觉到一阵劲风朝着自己的脸扑来,眉角的伤口猛地一震,头脑便混沌起来。   长谷川喘着气松开雨桐,看着她软着身子慢慢滑向地面,枪托上殷红的血色勾起了他嗜血的本能,他牙关紧咬,拉起雨桐的头发就把她往车里塞。可他不曾料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可人儿竟顽强至此,仅剩最后一点意识的她竟用手死死扣住车门。长谷川怒极反笑,手中猛地一发力,带起雨桐的头就往车身上撞去。原本被枪托砸到伤口的雨桐还带着一丝痛苦的呻&吟,这一下之后便完全没了声息,如一摊血泥一般倒在了车边。   其实我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坏人。我爱读诗词,也会贪恋花开的美好。我时常想念童年的小溪边,小草沾满露水的清新气味,我一直努力保存着心里最后一丝溪水一般的清澈——可惜你一直不愿意相信。   那么,再见了!   长谷川捂着肚子艰难站了起来,举起枪对准了满身是血的雨桐。   “砰!”   枪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都比较短小,所以今天双更吧。水平有限,一直觉得文中的长谷川和润阳没有刻画成我想要的模样,哎~   ☆、第五十八章   瑞麟一行人赶到的时候,长谷川正用枪对准了血泊中的雨桐。瑞麟抬手一枪正中长谷川的肩膀,枪脱了手,长谷川捂起肩膀,敏捷地翻身躲在了车后。司机举枪朝三人射击,被润阳一枪击毙。   瑞麟不管不顾地冲到雨桐身边抱起了她,黏腻的殷红立刻沁湿了整个手臂。雨桐的眉角已经高高肿起,被子弹划破的伤口血肉模糊。看着不久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娇妻变成了血人,瑞麟几乎气疯,他咬紧牙关却始终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唐纳德举着枪小心地靠近车边,蹲下小心查看了雨桐的伤口,又轻轻翻开了她的眼皮,对瑞麟道:“赶紧去医院!”   两人相视间抬头,看见润阳已经举着枪冲小心翼翼地上前去。似乎是听见了唐纳德的声音,他背过左手挥了挥,示意他们赶紧走,自己仍头也不回地向着长谷川的位置步步逼近。   长谷川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趁着瑞麟二人的注意力在雨桐身上,一个侧翻滚向墙边顺势捡起了自己的枪。几乎同时响起了两声枪响,长谷川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感觉到胸口猛地一股力将他掀翻在墙角,待他稳住身子抬起头,一柄冰冷的枪管瞬间顶住了他的眉心。   润阳俯视着长谷川,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恶魔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如果时光能倒转,不知道长谷川会不会为他的决定而后悔。游走于无间道的灵魂不需要任何温情,否则只会把自己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不管是今天还是未来,也不管那颗命中注定的子弹从谁的枪管里射出来,杀死长谷川的,都是他自己。   “这一枪,你知道我是为了谁。”   只是手指一个细微的动作,罪恶便这样终结。   完成了夙愿,润阳的心情却没有意料中的轻松,脚下的肮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了天空,雨后的天气云淡风轻,和以往没有两样。小时候每当他想念去世的母亲时,姐姐总说娘变成星星一直看着我们呢。此时的天空没有星星,但他知道姐姐能看见他。   雨桐的伤势很重,昏迷了三天之后终于睁了眼,迷糊间无神地扫视了眼前的一切,便又沉沉睡去。当她再次转醒的时候,转头看见的,趴在床边已经疲惫睡去的瑞麟。她努力想抬起手臂去摸一摸他浓密的头发,却始终没能成功。   微微的响动惊醒了瑞麟,他转头便看见了雨桐虚弱的小脸,慌张起身抓起了她的手紧贴在自己的脸颊。   “你觉得怎么样?”瑞麟的声音有掩不住的急切。   雨桐看着他敖红的双眼,知道他应该是一直在旁日夜陪伴着她。他似乎很多天没有刮胡子了,脸上一片狼藉。   见雨桐不语,瑞麟倾身亲吻着她的鼻尖,“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雨桐想告诉他她很好,别担心,可当她艰难地张开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勾起指尖,轻轻地抠着瑞麟下巴的胡茬,就像很多年前在锦庐的阳光下,轻轻挠着赛虎的下巴。   “你把我当赛虎呢?”瑞麟无奈地笑起来,心里却安慰了许多。多年的陪伴,他们早已不分彼此,语言不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工具,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他们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你玩吧!”瑞麟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着,“以后我留胡子,天天给你玩,好不好?”   秋日艳阳把屋里素白的病房映成了暖黄,雨桐望着身边金色的脸庞,舒心地笑了。   因为这次事件,润阳从给雨桐下套的王太太一家入手,顺蔓摸瓜牵出了一条隐藏的特务链,粉碎了他们针对多位爱国将领及企业家的暗杀计划,立了大功,连升两级,愈发忙碌起来。   雨桐身体渐渐地在恢复,虽然头上还缠着绷带,一出院,她便又重新忙碌起来。瑞麟不放心她,总尽量把她带在身边,在这战火纷飞的日子里,两人倒也过上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想孩子了!”雨桐望着车外玩耍的孩子们,不由地感叹起来。   他们住所附近有一家糖果店,那是孩子们的梦幻小屋。家境殷实的在父母的带领下欢天喜地选上一大包,没走出商店的门便迫不及待地开始狼吞虎咽了;买不起的便趴在窗前,只看着那五彩斑斓的诱惑,心里竟也有说不出的喜悦。那老板是个厚道人,从不驱赶这些贫穷的孩子,所以小小的店门口,每天都比游乐场还热闹。   瑞麟侧过头看了看雨桐,微笑道:“你回美国陪他们吧,我还能更放心些。”   雨桐默默地摇摇头,“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么多事情,我也不放心你,多一个人总多一些照应。”   瑞麟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忽然说:“你想见见宗麟和韵宜吗?”   雨桐吃惊地望向瑞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她已经两三年没见过宗麟和韵宜了,前线的动向并非他们所能掌控的,即便想念,也只能默默的藏在心里,如今突然被挑起了希望,她倒一时有些不知多措起来。   瑞麟看出了她的诧异,笑道:“我今天得到的确切消息,宗麟的队伍现在在湖北,你要是想家,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吧!”   时间是个有趣的东西,似乎用不同的心情,便能随意主导它的长短。当两人站在宗麟的军帐外时,都微微感叹这不长的路途似乎花费了比以往更难耐的时间。   这是雨桐第一次来到前线,这里的气氛似乎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肃杀。火炮架在壕沟边,旁边战士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三三两两围成一团说笑,他们衣服上的污垢和破损昭示着他们过的并不太平,可至少此时他们的表情是轻松的。   宗麟据说还在开会,卫兵把他们带进了帐篷。一个沙盘,一副巨大的地图,一张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床,一个破旧的小书桌便是账中的全部。简单却井井有条,一看便知是宗麟的风格。   雨桐认真打量着这昏暗的小空间,瑞麟却已经被眼前的大沙盘吸引住了,他倾身双臂撑在沙盘边,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沙盘中形形□□的小旗子和小人模型。   “噔噔”的脚步声急急而来,瑞麟抬头和雨桐对望一眼,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二哥!我快想死你啦!”   韵宜雀跃着,猛地扑进了瑞麟怀里,把他撞得连退几步,重重撞到了沙盘上。瑞麟也顾不上调侃韵宜了,稳住了身子,抱着韵宜转起圈来。韵宜被逗得连连尖叫,帐篷里的气氛一瞬间高涨起来。   “诶诶诶!还有我呢臭丫头!”   “雨桐姐!!!”   韵宜听见了雨桐的声音,匆匆挣开了瑞麟,尖叫着连蹦带跳地朝着雨桐扑了过来。雨桐也激动得张开双臂,把她拥入了怀中。   抱在怀中才觉得真实,雨桐轻轻抚摸着韵宜的背,她似乎清瘦了一些,力气却反而大了。   “让我看看你!”   雨桐松开了韵宜,抱着她的双臂仔细端详着,生怕错过了一丝细节。她长大了,脸上的稚气退去了好多,眼里的坚定却是之前未有的。她脑后梳着一根麻花辫,或许因为来的匆忙,额发有些散乱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只有手臂上的红十字袖章装点着,明明那么朴实的衣着,却让她有着一份别样的恬静。   雨桐拉着她看了又看,她却注意到了雨桐头上缠着的绷带,小嘴立刻就嘟起来了。   “我听润阳说了,长谷川那个混蛋,让他死得那么轻松真是便宜他了!润阳就是傻,干嘛给他一枪让他死的那么痛快!就应该顺着他的胳膊和腿,一枪一枪地打,疼得死去活来才好呢!”   不开口到能唬住人,一开口,本性便暴露出来了。雨桐笑望着小嘴撅得老高的韵宜,心中愈发欢喜起来。“那,润阳怎么回答你的?”她兴致满满地追问道。   韵宜听罢脸一扭眼一翻,“他说,浪费子弹!我就问他,你不知道用刀捅的吗?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居然说那天碰巧没带,真是气死我了!”   雨桐和瑞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多少年了,润阳和韵宜还是见面就吵,始终改不了。   “复年呢?怎么没过来。”瑞麟问道。   “走不开。”韵宜说着,脸色慢慢凝重下来,“你们没见过医院的情况,不敢说是人间炼狱,但也快了。伤员不断地被送来,就我们几个医生根本就顾不过来,药品也奇缺。作为医生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病人,作为同胞,我们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将士,但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放弃,只为了把人力和药品留给更有希望救过来的伤员。你们无法想象那种感觉......”她说着,明亮的眼眸里慢慢开始泛起了红色,她赶紧理了理表情,强装笑颜道:“不过他待会吃饭时候会过来的。”   雨桐轻抚着韵宜的头发,点了点头。即使没有亲身经历,韵宜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能让人轻易地感知到当事人的那份绝望和无奈。“待会带我们去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好吗?”她问。   “那儿……你们可别害怕。”韵宜有些犹豫地回答。那里的场面,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了的。   雨桐正想回答,门帘被挑来了,李复年跟在戎装的宗麟身后,一起走了进来。   ☆、第五十六章   宗麟清瘦了很多,原本白皙的脸庞变成了小麦色。他的军服许是很久没有熨烫了,显得皱巴巴的,却依然被他穿的一丝不苟,很是周正。他一眼便看见了账内的瑞麟和雨桐,欣喜掩不住地从他的眼光里溢了出来,他笑了起来,如冬日里的暖风。   走到瑞麟身边,他忍不住和他拥抱在一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退后半步无声地端详了他半天,忽然说:“前线危险,我叫人备了些简单的饭菜,待会一起吃了,你们赶紧回去。”   “嘁~”瑞麟被他跳跃的思维杀了个措手不及,笑道:“哥你真够意思!我们刚来你就赶我们走。”   “就是!”一旁的雨桐也来劲了,“说得好像我们图你这口饭似的!”   宗麟笑意更深了,指了指她头上的绷带,问:“还疼吗?”   “不碰就不疼,就是……好了也会留个疤。”   “看恢复情况,也可能只会是浅浅的一道。你最近不要有太大的表情动作,万一弄破了伤口,疤会更深。”李复年在一旁说道。他比原来更瘦了,头发有些凌乱,眼下的两片乌青让他看起来愈发的憔悴。   “没关系的!”韵宜跳到雨桐身边抱起了她的胳膊,“你烫头发的时候把这边烫个大卷,就能遮住了。就算遮不住也不要紧,我们家雨桐姐就算有疤也比寻常女子要美出个七八分,是吧二哥?”   “这话不假!我爱听!”   一家人笑成一团,昏暗的帐篷内气氛渐渐温馨起来。   匆匆一别已近三年,兄弟姐妹间已经太久没有聚在一起吃饭了。炊事班长端着一个大火锅乐呵呵地走来,老远就能闻见锅里的香气。虽然菜色看起来寡淡了些,但味道竟不赖!五个人兴奋地围着小桌子团团坐着,竟有种孩提时代吃年夜饭的感觉。   瑞麟和雨桐知道前线条件艰苦,不约而同地无视了火锅里本来就不多的肉片,专挑些青菜香菇下饭。宗麟还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时不时往韵宜和李复年碗里加肉片,自己吃得倒不多。   “哥你坐军姿啊?”瑞麟看宗麟坐得笔挺,不由打趣道。   韵宜抬头想说什么,瞟了瞟宗麟,还是低下了头,继续吃菜去了。   瑞麟和雨桐自然捕捉到了这个瞬间,俩人对望一眼,又不动声色地吃起东西来。   “你,不舒服吗?”雨桐问宗麟。   “没有,习惯而已。”宗麟说着,起身走到床边的小柜子旁拉开抽屉翻着什么,忙活了一小会儿,却也无功而返。   他有伤!   雨桐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她抬眼看了看瑞麟,从他的眼神里,她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也看出来了。宗麟正襟危坐,站起来佯装忙碌,不太自然的走路姿势,都是为了缓解伤口带来的疼痛。   他有意相瞒,若此时直接问他,怕是又要被他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雨桐思索着,继续不动声色地吃着饭聊着天,暗中和瑞麟眼神交流着,观察着宗麟的行动。   果不其然,刚坐下并没有多久,坐立不安的宗麟便又拿起自己的杯子起身要去倒水。雨桐心里差不多已经有谱了,赶紧瞄准了时机,准备下手。   “你倒水吗?我也想喝水。”她转身对宗麟道。   “我帮你。”宗麟说着,向她伸了出手。   雨桐一脸无害地笑着,用左手把杯子递给了宗麟,在他接手的一瞬间,右手迅速出手朝他的腰上按去。虽然这一下只是轻轻的一碰,但宗麟没有防备,突然来袭的疼痛差点让杯子脱了手。   四下安静了。   “我们你也要瞒吗?我看看伤。”雨桐淡淡地说。   “快好了。”   “快好了也让我看看。”   宗麟无奈,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瑞麟,却只收到瑞麟佯装无奈的一笑,“你知道的,我管不住她。”   宗麟闭着眼深深吁了口气,缓缓解开军装,隔着白色的衬衣,便能看见腰上的绷带上还渗有血迹。   “这是新伤,被流弹射到了。还好不算深,怕你们担心才故意不说的。”一旁的韵宜一看瞒不下去了,便自觉“招供”了。   “这么不小心?”雨桐抬头问道。   “子弹哪长了眼睛。”宗麟说得倒是轻描淡写。   雨桐又低头看了看渗血的绷带,抬起头盯着他,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宗麟不动声色地和她对视着,不经意间却突然抬手按向了雨桐裹着绷带的眉角,瞬间一股钻心的疼痛惹得雨桐差点飙出泪来。   “张宗麟!你干什么!”雨桐的咆哮声响彻在不大的营帐内,“幼稚!我按你一下你就一定要按回来吗!”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宗麟,却见他已经快忍不住笑了。周围此起彼伏的“噗嗤”声响起,雨桐听着自己也绷不住了,“噗”地笑出了声。   瑞麟笑得起劲,对雨桐道:“你看出他的伤来了就直接问呗,还非得去按一下,你真是......”   “你到底帮谁!!!”   “哥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雨桐伤还没好呢你别瞎胡闹啊!”   瑞麟这变脸的本事让韵宜几乎笑晕过去,捂着肚子连连拍桌子。李复年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他连连道:“瑞麟啊瑞麟!就你从小那个霸王样儿,在学校恨不得横着走,如今被雨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看着真是太解气了!”   “说得好像没人收拾你一样,你说是吧?”瑞麟玩笑着,对韵宜眨了眨眼睛。   韵宜的脸立刻变成了红番茄,低着头支吾着:“复年老实,不用我收拾。”   “哟哟哟!”雨桐打趣道,“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韵宜眼神里有些闪烁,却红着脸把头压得更低了。   宗麟听罢却转头,有些不解的望向韵宜道:“你还没有跟他们说吗?”   “还没呢……”韵宜的声音小得像只苍蝇。   瑞麟和雨桐显然不太明白两人的暗语,瞄瞄韵宜,又瞄瞄宗麟,等待着解答。   李复年看看一旁羞得脸通红的韵宜,脸颊也泛起了微微的绯红,他腼腆地笑着望向了二人,声音不大,甜蜜却满溢:“我和韵宜,已经结婚了。”   一语既出,瑞麟和雨桐一时惊喜得连恭喜都忘记说了。而李复年说完,也和韵宜一般,羞涩地低下头来。   “什么时候结的?”还是瑞麟首先缓过神来。   “一年多了,一直没机会通知家里面。”李复年抬起头,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我们没有摆喜酒,一来伤员太多我们根本照顾不过来,二来,物资也很缺乏。结婚那天,司令给了我们一些白糖,我们冲了糖水分给战友和伤员,就这么,算是请大家吃喜糖了。”   对于韵宜,李复年一直是倍感愧疚的。从小到大娇生惯养的她,为了自己报考了又难又累的医科,后来又不清不楚地跟着他颠沛流离,朝不保夕,而他却什么也给不了她。结婚是他提出来的,在物质上他不能给她安定富足的生活,至少让她的心灵,有一个能停靠的港湾。只是两人一直随军奔波,他们没有来得及通知家人,只有宗麟在身边,长兄如父,算是征得了家长的首肯。   而李复年的一席话,让刚才还满心雀跃的瑞麟和雨桐也跟着心酸起来。想当年宗麟和瑞麟两人的婚礼,大半个杭州城都参加了酒席。筱茵和雨桐的婚纱都是专门请来法国设计师定做的。就连中式的喜服,也是老爷亲自监工,让铺子里的老工匠手工缝制的。当年的他们怎么会料到多年后的韵宜,这位锦庐正儿八经的大小姐,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婚礼。   或许是看出来雨桐渐渐湿红的眼眶,李复年对着瑞麟和雨桐正色道:“等打完仗,只要我还有命,我欠韵宜的,我会加倍补上!”   “呸呸呸!”一旁的韵宜一听顿时着急了起来,“什么有命没命的,呸呸呸!快,跟着我呸!快啊!”   李复年微愣片刻,旋即笑着呸了两声,总算是将炸毛的韵宜安抚下来了。   “这仗打的太艰难了,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赢!”平静下来的韵宜忽而又感叹起来,“我真的好想回锦庐啊!”   “对啊!我也想啊!”漂泊在外的游子,锦庐便是心里最不能提起的哀愁。雨桐正渐渐沉溺回忆中时,瑞麟的声音却在身边响起:“我们是可以回锦庐的,李太太你可就不能总往娘家跑了!”   爆笑声响起,韵宜又羞又恼:“二哥你怎么还这么讨厌!从小到大就你和雨桐姐不是调侃我就是哄我,最欺负人了!”   “诶诶诶,你骂他别把我带进去啊!”一旁的雨桐笑道,“我什么时候调侃你哄骗你啦?”   “你......”韵宜正想争论什么,脸又陡然红了起来。她暗暗较劲,心一横,噘着嘴顶道:“你原来......脖子上的红色淤痕根本就不是蚊子咬的!”   小时候不长心,大了还是这么不长心!雨桐听着一旁传来的渐渐憋不住的笑声,脸也开始微微发烫起来,却仍不肯放过韵宜。“谁说不是蚊子咬的!”她抬眼若有所指地看了看李复年,转眼对韵宜道:“怎么,你也碰见那种大蚊子了?”   韵宜气急,娇嗔着推搡起雨桐来。雨桐嬉笑着由着她闹,倒是一旁的瑞麟着急了,连连敲桌子嚷道:“别推别推!她还有伤!”   久违的嬉笑和打闹,让众人有种回到了锦庐的错觉。笑过,闹过,就怎么也舍不得再分开了。   雨桐和韵宜相拥着,在宗麟那张小小的行军床上睡着了,李复年赶回了医院,宗麟瑞麟兄弟俩坐在账外抽着烟。今晚的星星格外的明亮,像极了小时候的夜空。   “娘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阑珊的光点终于还是照进了宗麟心底最深处,他望向瑞麟,低沉地问道。   “让我们好好活着。”   宗麟默默地点点头,鼻腔酸得发闷,却也只是这样而已,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连哭都不会了。那日在母亲生日宴席中离家,他便料到这可能会是自己和母亲的最后一面了,只是那时候他以为先离开的那个人,会是他自己。   瑞麟读懂了他的沉默,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兄弟便又沉默了起来。   “言诺和言爱多高了?”半晌,还是宗麟打破了沉默,”我走的时候他们才……这么点。“他用手比划出一个高度,语气倒不似刚才般哀伤了。   “我不比你多见他们多少。”瑞麟看着宗麟,笑得有些无奈,“娘走的那会儿看见了,后来再没见过。这几年忙着转移家里的产业,在这边一切都是重头开始,最近才慢慢理顺了些。”   “我没尽到长子的责任。”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夜渐深,两人身前的烟蒂也越来越多。交换着这几年各自的际遇,又聊起了儿时的趣闻,兄弟俩忘情地时而欢笑时而叹息。很多年他们都未曾有过今日这般安静地独处了,男人本就不是善于表达的动物,静谧岁月中兄弟俩各自成家,各自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飞驰,却始终没有机会停下来怀念一下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子。不想这纷飞的战火倒截停了彼此匆匆的脚步,终于得到机会去缅怀那些逝去的美好与悲伤。   “唐纳德来找过我。”瑞麟低着头看似不经意地说着,耳朵却始终留意着来自宗麟方向的细微响动。   宗麟轻轻弹掉了烟灰,沉默片刻,说:“空军基本被打没了,需要盟国的支援。我们跟他合作,在昆明建了一所空军学校。”他说完,转头望向瑞麟,他正低着头,眼中的光却无法掩藏。“你要是去了家里怎么办?”   “我不知道。”瑞麟抬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是等业务步入正轨之后能够交给雨桐,她现在其实已经接管起厂里的一部分业务了。等她熟练之后,我就去唐纳德的飞行队。但是,她应该不会同意我去的。”   “我也不同意。”几乎在他的话音刚落,宗麟就表了态,“你的飞行技术我知道,当个教官绰绰有余。但这场仗比你想象的要艰难得多,我没指望能活着回去。言诺言爱还小,二娘年纪也慢慢大起来,这个家里面总得有个男人,不能指着雨桐一个人撑下去。”   “我知道,所以我没答应唐纳德。”瑞麟一早便猜到了宗麟的想法,他也始终明白现实的处境,只是有些话他需要从宗麟的口中说出来。哥哥于他而言与生俱来的威信,或许能让他说服自己断了脑中不切实际的念头。他踢开脚边的小石头,转头问:“哥,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宗麟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只是如今的情况看来,还远没到头。   “等仗打完了,你还得去娘的坟前给她老人家敬酒赔罪呢!所以,你可得好好活着。”   宗麟举起烟使劲吸了一口,丢到地上踩灭,大手穿过呼出的蓝灰色轻烟,轻轻揉了揉瑞麟的后脑勺,“我尽量吧!”   “嘁~”瑞麟正玩笑着打开宗麟的手,却突然听见刺耳的空袭警报划破了夜空!   ☆、第六十章   宗麟猛地站起来紧盯着远方的天空,眼光如暗夜里的黑豹般锐利。   “叫上雨桐赶紧撤离!”   他的声音低沉而淡定,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慑力。他招呼来身边的一个卫兵耳语几句,转头望向瑞麟,“他会带你们出去。”几乎没有等到话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混乱中走去。   刚才还安静的营地,像个突然被惊醒的猛兽,士兵们冲刺着跑向各自的位置,来回穿梭的人群很快就要将宗麟的身影淹没。   “哥!!!”   瑞麟觉得这一声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可宗麟甚至没有回头,他挥了挥手,只留给了瑞麟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被惊醒的韵宜和雨桐此时也冲出了账外,看着眼前的一片忙乱,雨桐也慌了神。   韵宜眉头紧锁,却出奇地冷静, “跟我来!”她拉起雨桐,又示意了瑞麟一眼,飞快朝前跑去。一旁的卫兵护着瑞麟,也赶紧追了过去。   人群还在忙碌的穿梭着,韵宜显然已经习惯于应对这样的场面了,即便炸弹一个一个似乎都爆炸在耳边,她的脚步却没有任何的迟疑,每一个爆炸的间隙,她总能迅速起身,找准方向继续前进。   雨桐除了跑此时已经什么都不会了,甚至连害怕都来不及,只是机械性地逃命。头顶不断有飞机的轰鸣,一旁机枪的扫射声没有停歇,身边似乎有个无形的大铁锹,一下下地往他们身上泼着土。她本就穿着皮鞋,又被这一声接一声的巨响震得发懵,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韵宜见状迅速转身,双手架着她的身子竟一下就把她拉了起来,“快跑起来!慢了就没命了!”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伴随着气浪砂石朝他们扑来,韵宜反身猛地一扑,把雨桐压在了身下。   满头满脸都糊满了泥沙,被震得七荤八素的雨桐还来不及反应,身子就又被韵宜架起来拖到了一边。   “要不要紧?”韵宜冲着雨桐喊着,雨桐却听不太真切。瑞麟也被卫兵拉了过来,几人终于在这个小小角落中汇合了。   “狗&日的,爷长这么大还没这么狼狈过!”瑞麟喘着粗气,连连拍着一头一脸的沙土碎石。   “不能久留,我要去医院,那边有个防空洞,我带你们过去。”韵宜此时也是上气不接下气,但声音却异常的冷静。她转头对跟过来的卫兵说:“你回去复命去吧,我带他们走!”   卫兵只犹豫了片刻,便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司令说了让我务必要把他们带出去!”   “哎呀死脑经!防空洞就在眼前了!”韵宜指着前方急道,“司令听我的!你尽管复命,有问题让我哥来找我!”   飞机的声音渐远,四下消停了许多,卫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狼藉,低头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韵宜的安排。   “我不能抗命!现在抓紧走吧!”如今正处在轰炸的间隙,不多时飞机还会回来,现在正是撤离最好的时机。   韵宜自然也是明白的,而今也不是争执的时候,她对着卫兵“嗯”了一声,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雨桐,给瑞麟递了个眼色便又飞奔起来。   一行人慌忙之中终于跑到了医院附近,医院门口人流如织,伤员正源源不断地送来。仅仅瞥了一眼担架上或血肉模糊,或断臂残肢的生命,便想起韵宜口中所说的那个人间炼狱,由此可窥见一斑。   “韵宜,快来搭把手!”   李复年的声音传来,众人顺声望去,看见一副担架正往医院里抬去,李复年跟着担架一路小跑着,正在抓紧对担架上的伤员进行急救。白大褂灰的灰,红的红,已是一片斑驳,他的脸也不比衣服强,只一双坚毅的眼睛在污浊与混乱中明亮得出奇。   韵宜轻轻拉过瑞麟,指着不远处一个黑乎乎的水泥洞口说:“那就是防空洞,你们赶紧进去。”话音刚落,飞机的轰鸣再次鬼魅般地响起,轰炸声便又震颤着来袭。   来不及道别,瑞麟和卫兵架起雨桐就往防空洞的方向跑,而韵宜已经义无反顾地朝李复年的方向跑去。可心里终究是不舍的,慌乱中雨桐扭过头,看见韵宜和李复年扶着担架跑进了医院,她回过头,要紧牙关努力跟上瑞麟的步伐。   此情此景,活着是最不容易的,以后终会再见面,此时过多的缠绵留恋倒是矫情了。   飞机从头顶划过,三人眼看着就要进防空洞里,身边却陡然一震,没来得及辩明眼前的情况,一股巨大的气流夹杂着泥沙向他们扑来。雨桐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抛起来了,其他的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觉得很长,但迷糊中睁眼发现卫兵和瑞麟已经挣扎着起了身。瑞麟紧张地问着她什么,她一点也听不见,脑中浑浑噩噩的,视线似乎也有些模糊,可转头的一幕,却让她如遭雷击——不远处的医院被炮弹击中,冒着滚滚黑烟。   “韵宜!!!”   撕心裂肺应该也不会有此时这般的剧痛。雨桐仓惶爬起,不顾一切朝医院冲去,却被瑞麟一把抱住。   “不能去!”   瑞麟此时的心也坠倒了谷底,他很想和雨桐一样抛开一切,疯狂地冲进那个魔窟里把妹妹拉出来,可该死的理智却牢牢地控制着他的行动。   “去救韵宜!快去救韵宜!”   “不能去,雨桐!不能去!”   “她是你妹妹!是你亲妹妹啊!”   老天没有给他们告别的时间,自然也不会有机会让他们纠结下去。轰然一声巨响,伴随着滚滚浓烟,那座本就破败的小楼,终于在他们的眼前垮塌了......   “哥,我没有胡闹,你怎么就是不愿意信我!你说,我学医为了什么?”   “为了李复年!”   “错!是他把我带到了这个领域,但我能坚持下来,为的就是今天!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我没有兼济天下的宏愿,也没有齐家治国的本事,只能独善其身,尽我所长,救死扶伤。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么可以退缩!二哥,这次无论如何我是也不会跟你回去的,你不用再劝了。我已经长大了,有我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不愿意像我娘那样过一生,我以为即便所有人都不理解,你也会懂我。”   “我懂,可你得想想二娘,你现在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   “二哥......我娘......拜托你们了!”   人都说泪是咸的,瑞麟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滑落到嘴角的泪水,明明就是苦的。   防空洞里憋闷而潮湿,各种气味充斥期间,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和头顶的轰响,这环境让他愈发难受起来。他从小就是个自信甚至自负的人,只要他想,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无能为力这种情绪,从来就不曾出现在他的人生字典当中——今天是第一次。或许再过一小会儿,当充分的理智再次使他的头脑清明起来,他不会再被这般负面的情绪困顿于此,可至少眼前他对自己毫无办法。   昏暗中,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年的锦庐,刚学会走路不久的韵宜,摇摇晃晃地提着篮子,给正在罚跪的哥哥姐姐送来桂花糕。那篮子也不比她本人矮多少,她一个小肉团子,提起来很是费劲,可她哼哼着,咬紧了还没长全的牙,硬是一步步地拖过来了。   她的坚韧,一早就是嵌在骨子里的。   只是如今这般是否真的如你所愿了?也不知现在的你心里可否还有遗憾,惟愿你,不负时光不负己。 作者有话要说:  虐得我都不想预警了,下章接着虐。   ☆、第六十一章   空袭持续了几乎一夜,等第二天警报解除,瑞麟雨桐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防空洞时,天已经微微发亮了。   绷紧了一夜的神经刚刚得到片刻的喘息,悲恸便蜂拥而来,疯狂地蚕食着两人仅剩的坚强。他们飞奔到医院的废墟边,用手发疯似地挖着石块和沙土,碎石和玻璃渣很快把两人的手划得鲜血淋漓,他们跟没有知觉似得,自顾自地刨着。   在挖什么?希望吗?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明知道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希望了,可似乎除了继续挖下去,似乎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沙土、碎石,还是沙土、碎石,眼前似乎无止境地循环着,渐渐地,潮湿模糊了双眼。如果说雨桐之前心底还存在着一丝的幻想,此刻的希翼也在慢慢抽离。   当宗麟来时,雨桐已经脱力地跪坐在废墟前,眼神一片呆滞。瑞麟坐在一边抽着烟,看见他来,眼眶竟又红了起来。   宗麟昨晚就已经得知了野战医院被炸,卫兵通报了他看到的一切,可他没有时间悲痛。可当他走到这片废墟前时,他忽然有些疲了,前所未有地想回杭州,回到锦庐。他并非铁石心肠,也并非钢铁之躯,他只想稍微软弱那么一小会儿,可他知道如果他软弱了,代价会更惨烈,所以他也只能选择继续坚强下去。   “这里我会安排人清理,你们赶紧离开战区。”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不曾得知他心爱的小妹妹此时正蜷身于他眼前的废墟中。   “我哪也不去,我要找到韵宜。”雨桐的仍旧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石块,声音低沉而沙哑。   “好,我来安排。但你们不能待在这里,会妨碍别人。”也怕最终的那个场面你们无法承受。   宗麟把他们安置在离防空洞最近的一处营帐里,同样是几乎发黑的军绿,幽暗的空间,简单的陈设,和宗麟的那间大同小异,只是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自从韵宜离家,二娘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她。这几年的来往书信,二娘也只聊言诺言爱,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依然没有只字片语。可母女连心,那年韵宜趁夜逃走的时候,是否这个聪慧而隐忍的女人就已经料到了今天的结局。   再见到韵宜已是一天之后,除了韵宜之外,那里还躺着很多人。   瑞麟和雨桐相互搀扶着,缓缓地从这片修罗场中间走过。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狰狞,有的释然,在他们并不长的人生里,也曾经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只是在那个绝望的夜里,他们生命的乐章,戛然而止了。   宗麟正安静地站在不远处,雨桐和瑞麟盯着他深邃的眼睛,竟不敢再往前迈一步,因为他们知道,到了。   鼓起了毕生的勇气,雨桐低眼向地面看去,入眼的是被污成灰色的白大褂。平了平心绪再仔细看下去,才发现那医生的怀里,缩着一抹小小的身影——李复年把韵宜拥在自己的胸膛,双臂紧紧护住了她的头,两人相拥着,一起离开了。   雨桐的脑中是空的,原来当悲伤不可承受的时候,人是连哭都不会了的。   “我想看看她......”她的声音低沉而无力,像是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绝望呻&吟。   “分不开。”宗麟说。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怀里,仿佛平日里她巧笑着对他撒着娇。雨桐闭上眼,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了。   “那就别让他们分开了。”   多年来她情有独钟,选择了李复年作为自己感情的归宿,而最终老天也并没有残忍到底,让她永远甜蜜地酣睡在他的怀中,这算不算老天给这个单纯善良女孩的一点点福报?   呵!人如蝼蚁,不值一提。   “这样的空袭有战斗机进行拦截吗?”瑞麟站在宗麟身边,望着韵宜的方向,声音有隐忍的愤怒。   “有,效果不大。”   “为什么?”   宗麟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他。飞机少,优秀驾驶员少,机型落后,基本还是靠地面武器去击落飞机,怎么可能挡得住这般疯狂的轰炸?唐纳德之前跟瑞麟提过现在的状况,所以他心里其实也是明白七八分的,只是亲眼看见了这狂轰滥炸,亲身经历了生离死别,才真正明白实力悬殊到何种地步。   “你别想太多,很多事情不是凭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宗麟看出了瑞麟情绪的异样,转头道,“现在你带着雨桐赶紧离开前线,这里太危险了。”   瑞麟心中抽痛,他转头望向身前的雨桐,她正隐忍着低泣,背影抽搐着。瑞麟低目,别说是她,就是自己此时怎么可能舍得离开韵宜身边,从此和她再无相见之时。肩膀上传来隐隐的温度,他转头便看见宗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不复往日的白净,满是污垢和血痕。   “总有分别的时候,我会安葬好她。”宗麟说着,眼底终于湿热起来。   安葬,这个冰冷的词和活泼可爱的韵宜一点都不搭,可现实就这样生生地把两者扯在了一起。   耳边是雨桐越来越远的哭喊声,瑞麟抱着她的腰,强行把她拖走了。宗麟缓缓走到韵宜和李复年跟前,蹲下身子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寻找了好些角度,试图再看一眼那张可爱的脸,可李复年把她护得太紧了,她像个婴儿般蜷在他的怀里。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安心的感觉。他命人拿来了自己的床单,将两人裹起,就这样草草安葬了。从前美丽的日子里,他从不曾料到自己心爱的妹妹,不仅没有婚礼,没有礼服,到最后,居然连棺木也没有。   他一锹一锹地铲着土,他见惯了生死,心早就变的麻木,可此情此景他怎能平静,从此阴阳两隔,韵宜,愿你从此安好。   时隔多年之后雨桐听说,润阳曾经在韵宜的坟前,坐了很久很久......   无可奈何花落去,寒风萧瑟,雨桐走出了邮局的大门,下意识地立起了衣领。街边的野花都悄然无踪影了,就像这里从不曾有花朵开放过一样。   她刚给二娘邮去了一封信,信中她告诉二娘,韵宜结婚了,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在军中团聚,韵宜很厉害,治好了很多人,唯独,没有告诉二娘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如何开口才能让她更容易接受,她和瑞麟始终没有商量好。   瑞麟捧着两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也从对街跑回了车边,顺手递给雨桐一个道:“快,捂捂手,才出锅的。”   手心烫烫的温度,一下子让雨桐舒服了很多,钻进车里,她呼着气将红薯皮拨开了一个小口,小心地咬了一口,呼噜呼噜地让那口香甜的红薯在嘴里转了几个圈,热气消退点便吞了下去,瞬间肚子里也暖和了。   “吃完赶紧上路,今天事多着呢!”瑞麟嘴里也囫囵着一块滚烫的红薯,含含糊糊地说道。   回到重庆之后,两人用忙碌麻痹着自己。瑞麟去哪都带着雨桐,她也接手了厂里的好几条业务线,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雨桐捧着热乎乎的红薯,抬头看了看天,“又要下雨了,真是够呛!”   重庆潮湿多雨,到了冬日里便更爱下了,寒湿夹杂着江风,冻得人只想缩在被窝里不出来。   “晚上的晚宴真不想去了。”雨桐嘟囔道。   “去一下吧,司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们家那个丫头挺喜欢你的,你跟他们多处处没坏处。”   “嗯。”雨桐应承着,不再开口。   多少年的默契了,瑞麟立马感觉到了雨桐思绪的飘远,“怎么了?”他追问。   雨桐笑了笑,转头道:“你总这样干什么都带着我,究竟是怕我闲下来了暗自伤心,还是在为你自己的离开做准备呢?”   瑞麟一刹那的哑然,却马上转回头哼笑了一声:“你瞎想什么呢!”   “说吧,你的打算。”   “呵!我能有什么打算,都跟你说了别瞎想。”瑞麟说着,红薯也不吃了,用纸包好放在了车窗下,发动了车子准备启程。   “你想去唐纳德的飞行学校当教官,想开属于自己的战斗机。”雨桐目视着前方,似乎是不经意间,就说了出来。   瑞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道:“雨桐,我……”   “去吧!”   雨桐的打断让瑞麟一时竟有些无所适从,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现实,厂子里要凭雨桐一个人撑起来,很艰难。韵宜又刚刚离世,她更不可能放心地让自己投入到水深火热中去。可她的样子,明显已经想明白了。   “家里有我。”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你心一直都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特别是韵宜走后,这个念头就更加躁动起来。你和唐纳德聊得东西我不是不懂,在宗麟那边,我也看到了,我们根就没有还手之力。或许你是对的,我也不应该禁锢着你。”   瑞麟心中五味杂陈,雨桐是懂他的,可他实在不舍得离开她身边,不忍心把一切担子都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可民族生死存亡之际,除了奋不顾身,哪里还有别的退路。   “家里,你顶得住吗?”沉吟片刻,瑞麟望向雨桐道。   “你只用顺着自己的内心去决定就是了,家里你不用操心,最坏不过是家业被我糟蹋没了,那你就早些回来,东山再起呗。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雨桐笑着,嘴上说得轻松,心却早已沉到了底。   哪有把自己的丈夫往战场上推的?呵,这句话怎么忽然从脑海里蹦出来了,雨桐心中暗笑,这不正是那年自己揶揄筱茵的话吗?这其中的迫不得已,自己现在终于也体会到了。斯人已逝,可故事还在重演。   为掩饰而生的微笑自然维持不了多久,她低下了眼光,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   “可瑞麟,我也会害怕。我们四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宗麟现在已经是出生入死,命悬一线了,而韵宜,就这么没了,我真的害怕再失去你,这个家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我懂,雨桐。”瑞麟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脸颊轻柔地摩挲着她头顶的乌发,“我会平安回来,你放心。”      ☆、第六十二章   “诶,老栓,你说,洋人那个飞机上面呲牙咧嘴的画得到底是个嘛儿玩意儿啊?”一个老农模样的人指着停机坪上一架画着鲨鱼大嘴的飞机问身边另一个老人。   那老人不屑地撇撇嘴,说:“我说你真是老糊涂了撒,楞个明显还看不出来啊?老虎啊!”   “哦~~~经你楞个一说……还确实是老虎!那,老虎楞个还会飞上天了呢?”   “飞虎啊!”   瑞麟在空军学校当了两年的教官,和他的战友一起训练出大批优秀的飞行员输送到了前线。最终由于战事的不断吃紧,上头和唐纳德商量着,将他的飞行队和优秀学员们进行了整编,成立了新的飞行队。瑞麟成为了这支飞行队的一员,和哪些不同肤色的小伙子们一起鏖战在祖国西南边陲的蓝天上,守护着全国抗战物资运输的生命线。   他的外国战友们随性惯了,在自己的飞机上画上了各种各样的图案,好斗的,画上了鲨鱼、魔鬼;好色的,画上了性感美女、美人鱼……   瑞麟的飞机看起来很素雅,跟其他花枝招展的飞机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大家都知道瑞麟格外宝贝自己的那架飞机,他自己也笑称这飞机是他的小老婆——“雨桐号”的机身上画的盛着水滴的梧桐叶。   相比宗麟的艰苦,瑞麟明显悠哉很多。美国人的军需补给里面,啤酒咖啡香烟样样不缺,所以他也能跟着喝上美国本土产的蓝带啤酒。   一瓶下了肚,山泉水冰镇过的清凉赶走了溽热的湿气,人也一下子精神了很多。才四月份,这里的气候已经能抵上杭州和重庆的夏日了。不远处,他的战友们还在溪水里打闹,他笑笑,低头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照片。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中的两张俊俏的脸颊,他不知不觉地勾起了嘴角。   一瓶啤酒突然冲进了他的视野,他转头,看见是唐纳德,便笑着推开了啤酒瓶。   “刚喝了一瓶了,待会吧!”   唐纳德挑挑眉把酒瓶放在一边,举起自己的那瓶灌了一大口,转头瞄了眼瑞麟手里的照片,问:“这就是那两个孩子?”   瑞麟点点头,把照片递给了唐纳德,“已经上中学了,这是入学典礼的照片。这照片还是唐纳德夫人帮忙邮回中国的。”   “我母亲跟我提过,她很喜欢他们,他们还住在她家的时候,她每天过的都很开心。”唐纳德说着,仔细端详起照片来,“果然如她所说,这个男孩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这女孩……”他挑着眉毛转头看了看瑞麟,“我觉得也和你一模一样。”   瑞麟轻笑一声夺回照片装好,背靠在身后的大树上,双手托起后脑勺,似乎在想着什么美好的事情。“我倒希望女孩能更像她妈妈一些。”他说着,轻轻眯起了眼睛,“她妈妈从小就很漂亮。”   唐纳德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贼笑着灌了自己一口啤酒,又道:“你多久没看见他们了?”   “七年。”   “应该快了。”唐纳德的表情很轻松,“西南现在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下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带着你的新婚妻子?”   唐纳德不答,只笑得更欢了。一位美丽聪慧的中国姑娘,最终收了这个美国单身汉那颗爱冒险的心,他们在不久之前刚刚举行完一个简单的婚礼。   唐纳德笑完,从口袋中翻出一张电报来,“调令。”他说着,顺手递给瑞麟,“不够时间让你回美国看看孩子,但足够你在重庆待一天看看你的妻子。”   瑞麟接过仔细读着,再转回头时已是一脸欣喜,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沙,伸了个懒腰,“是该回去看看她了。”他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往营房走去,“总是宠着小老婆她会吃醋的!”   雨桐听见有门铃响的时候,正在梳妆镜前画着口红。窗口飘来春花的清香,早起的鸟儿还在枝头欢唱,眼前的温馨让人不忍辜负,她却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陶醉其间,厂里面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去定夺。不知哪位客人会在这样的清晨来访,雨桐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太往心里去,若需要她出面老薛自然会来通报。   她走到穿衣镜前理了理旗袍的衣襟,春寒料峭,露气未退,就这样出门铁定是不行的,正想着今天的宝蓝色旗袍该配个什么颜色的风衣,敲门声响起了。   并未多想,她走去开门。刚拉开一个一人宽的门缝,一个黑影一闪而进,不等她反应便向她扑来,一把把她拥在怀里。   “没时间解释了,上床再聊!”   雨桐被这阵仗吓得差点没出个左勾拳,却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这熟悉的浑话,不是瑞麟还能有谁!   她拼命挣开他,抬起头时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真的是他!她的瑞麟回来了!   双手抱起他的脸,她一时竟忘了要开口说什么。   他黑了,但成熟了好多,也许是晒得,他脸上多了好些细小的皱纹,眼中却依旧神采奕奕,散发着他特有的桀骜和自信。他穿着深棕色的空军夹克,军色的裤子合体而干净,裤脚扎在了黑色的皮靴中,说不出的潇洒帅气。   瑞麟满眼笑意,任由她牵着手上下打量着自己,他低头,也深深凝望着她。三年的时光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举手投足间又平添了几分从容与淡定。   美目盼兮,她的笑带着一丝娇羞,却又含着掩不住的挑逗,“都去床上了,还聊什么天啊?”   喉头猛的干渴,瑞麟将她一把抱起丢到床上,欺身便压了上去。几乎没有费力气他便撬开了她的唇齿,那香甜是他长久未曾品尝过的,他那么依恋,无法自拔。   周围的空气渐渐燥热起来,她的口中似乎流淌着清凉的甘泉引得他不住地深入探索,舌尖痴痴地纠缠着,糯糯地勾出了灵魂最深层的思念与感情。她回应着他,那么热烈。她微微抬起下巴想要更加靠近他,她在索取,她想要的不止这些。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他们彼此想念着,不止心里。相思的苦楚让他们迫不及待地融化在一起,交缠的十指彼此温柔地依偎着,随着灵魂的相撞有节奏地握紧。   良辰美景,春意婉转。   久旱逢甘露,小别胜新婚。温柔缠绵之后,两人相拥着,静静地躺在床上。雨桐窝在瑞麟怀里,用手指调皮地玩弄着他的喉结,瑞麟怕痒,连连缩脖子,她便更加起劲了,灵活的手指小蛇般窜到他的腰间胡闹起来。   “别闹!”瑞麟嬉笑着,蜷着身子躲避。   雨桐哪会罢休,愈发来劲地扑了过去。瑞麟本以为一场要人命的皮肉折磨即将来临,却不想雨桐忽然停止了动作,背后猛的一凉,被子被掀开了。   “躺好!我查查你有没有受伤。”   瑞麟一听,双手垫在脑后,踏踏实实地躺平了,任凭她检查。   “想占我便宜就直说,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坏笑着,低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就只有你的口红印。”   雨桐仔细检查了一边,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伤痕,终于放下心来,望着满眼暧昧的瑞麟,又钻进了他的怀里,把他的脸扶向了自己,“结实了好多。”   她的脸上还泛着潮红,唇齿间散出的火热气息让瑞麟的呼吸又重了起来。他倾身又去吮吸那诱人的红唇,还未尽兴却被雨桐嬉笑着推开了,“别闹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一早上了,你什么都没吃。”   “不饿。”瑞麟不由分说又压了下去,雨桐推了两下,也实在抵不住自己的思念,便又顺着他的意了。   早已过了日上三竿的时分,两人依旧相拥着,没有要下床的意思。瑞麟掖了掖雨桐身后的被角,温暖把她包围地更紧了。   “呆多久?”环抱着这温暖,她的手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摩挲着。   “只待一天,明天一早就走。”   雨桐猛地支起了身子,柳眉微皱,望着他的眼里除了惊讶,已经有压抑不住的悲伤开始翻滚了。瑞麟重新将她拉入怀中,轻轻揉着她的乌发,却不知道如何安慰起。   “这仗还要打多久?”良久,雨桐缓缓说着。   “快了,不会太久了。”瑞麟的思绪,慢慢又飘向了无数个孤身的日日夜夜中,那些陪伴着自己的回忆,“两个崽子最近怎么样了?”   “很好。听二娘说,两人懂事了好多。特别是言诺,倒真的有些宗麟小时候那般的长兄气概了。”   “二娘老了好多。”   “是啊!”提起二娘,雨桐心里又发沉起来。这些年,二娘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言诺和言爱的身上,中文字都认不全的她,为了更好地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竟把英文给啃了下来,现在她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应付在美国的生活,没有什么障碍了。而他们,却没能照顾好韵宜。   “别想了,”感觉到雨桐的低落,瑞麟安慰道,“等仗打完了我们把她接回来,和宗麟一起好好孝顺她。对了,宗麟回来过吗?”   “三个多月前回来过一次,来开会的,带着副官他们几个就在家吃了一顿饭就匆匆走了,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走之前是说要去湖南的。”   瑞麟沉思着点点头,笑问:“给他做什么好吃的了?”   雨桐一听兴致又上来了,撑起身子望向瑞麟时已经忍不住脸上的傻笑了。   “我用辣椒给他烧了一盘耗儿鱼!”   这下瑞麟也憋不住了,“你明知道他不吃辣的,又胡闹什么?”   “还有好多其他菜呢!而且烧了一大盘,我就给他夹了一小条,他是流着泪吃完的!偏偏他的副官和那几个战友都能吃辣,全桌就他一个人边吃边抹鼻涕眼泪,你是没见他当时那个样子,哈哈哈~”雨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瑞麟也绷不住笑了,却也有些无奈,“当着他下属的面,你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吗?”   “诶!你别说,宗麟真是条汉子,那么辣,他硬是把那条鱼给吃完了!”   瑞麟看着雨桐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梁。没有在恶劣的前线生存过的人不会理解,家里的饭,是人间的至臻美味,朝思暮想又求不得,不管那菜是酸甜苦辣,都盖不住那其中思念的滋味。   雨桐笑看着不语的瑞麟,忽然“嗖”地爬起了身,捡起床边的衣服就要穿上,“看把你馋的!你铁定是饿了,我给你做菜去。”   瑞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又按在了床上,“我就想吃你!” 作者有话要说:  瑞麟体力真好......   ☆、第六十三章   两人痴痴缠缠,眼见着太阳都快西下了,雨桐怕饿坏了瑞麟,又担心他这样放纵身体吃不消,笑骂着终于脱身起了床。   厨房里演奏着锅碗瓢盆的交响曲。杭州与重庆虽然东西相距甚远,但相近的纬度,同样潮湿多雨的气候使得两地的物产倒有许多的相似,要做成一桌熟悉的家乡菜,也不是没有可能。老薛自然是熟悉主家的习惯,此时早已命人备好了食材,只等雨桐亲自下来烹煮。   腌制好的新鲜河虾仁放在一边,没有龙井,本地产的银针倒也是不错的选择。雨桐的手在灶台边来回忙碌着,这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心安。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是不下厨的,就她和几个家丁,吃饭总是随随便便就打发了。有时候忙起来,好几天也未必能在家里吃上一顿饭。最重要的是,即便在家吃也没有个团聚的气氛,再好的吃食,也显得寡淡无味了。   瑞麟洗完澡,慵懒地踱到厨房,从背后环住了雨桐的腰,小猫般地蹭蹭她的脸颊,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深深地汲取着她身上的香气。   雨桐浅笑,抬手摸摸他的头,便继续手里的活计。油壶在灶台的另一侧,她倾身去取,他便紧贴着她的背,也贴着弯了腰。锅铲还挂在墙上,她够不着,挪着步子想过去拿,他依旧紧紧巴在她身后,跟着挪了过去。   “鼻涕虫!”雨桐忍不住笑道。   瑞麟低头,用鼻子在她脖子上来回蹭着,“那我就多蹭点鼻涕在你身上,也不枉担了这个虚名。”   雨桐被他蹭得奇痒无比,再由他这么闹下去,这晚饭估计也吃不上了,终于铁了心,不由分说把他推了出去。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雨桐枕在瑞麟的胳膊上,悄悄打量着他的眉眼。他睡着了,安静地像个婴儿,年岁的渐长为他的面容平添了更多的坚毅和沉稳,月光下他的眼角似有几条浅浅的皱纹,她想伸手去抚平,却又怕将他惊醒,便暗自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出了一道阴影,那线条刚毅而苍劲,一如现在的他,脚踏大地,头顶云天。   她不想睡,环住瑞麟胸膛的手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她想多清醒一会儿,多体会一会儿这拥抱的感觉,还有他迷人的气息,可许久未有的安心却让她不知不觉阖上了眼睛。   除了均匀的呼吸声,四下终于彻底沉静下来。   夜色中瑞麟悄然睁开了双眼,望着怀里熟睡的雨桐轻轻勾起了嘴角。他小心地侧过脸去,在她的额头印上了轻轻的一吻。   相聚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站在停机坪上,雨桐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明白终于到了不得不松开的时候了。   “又去陪你的宝贝儿小老婆去了!”雨桐故意撅起嘴揶揄着。她知道瑞麟的飞机上画着“雨桐”,也知道他一直玩笑那是他的小老婆。在这分别的时刻,总得找点什么话题来掩饰一下内心的伤怀,她知道她一哭,他便不会安心地离去。   “得让你也尝尝吃酸醋的味道。”瑞麟笑着,轻轻揪了揪她的脸。多年的默契,他自然明白雨桐笑容后面隐藏的苦楚,那滋味,于他而言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可既然暂时的分开在所难免,那即便是强颜欢笑,也好过再给对方徒增悲伤。   站在停机坪边上,雨桐远远的看着机舱玻璃后面的瑞麟。他戴上了飞行帽,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食指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的眉角,坏笑着给了雨桐一个玩世不恭的军礼,惹得她又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礼尚往来,她娇笑着,将一个吻印在手心,对着瑞麟的方向佯装吹了出去。瑞麟笑得甜蜜,手伸到空中一把抓住那个隐形的吻,低眼凝视着雨桐,将那个吻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心上。   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笑着,不舍。   可无论怎么拖下去,分别的时刻总会到来。瑞麟带上了黑色的皮手套,凝望着雨桐,两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唇上,又将这个轻柔的吻送了出去,便不再犹豫,发动了飞机。   雨桐微笑地望着那架画着梧桐叶的飞机启动、加速,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飞冲天,在蓝天中翱翔着,变成一个小黑点,再看不见,眼泪才终于滑落了下来。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年的葛岭,瑞麟驾着自己做的竹飞机摔得一脸土的模样,挂着泪却又突然笑出了声。他从小总是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奇想,又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精力供他去折腾,他那样的人,不应该被拴住翅膀,或许更应该像现在这般鹰击长空。   瑞麟走后,雨桐又回来了原来的生活,而此时的宗麟,却将在不久之后开始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场恶战。   长沙失守,宗麟部领命死守湘南要塞衡阳,友军分两路从东西两路向北挺近,意图封堵南下的日军,形成“画饼”之势围歼日军。可日本人不傻,在攻下长沙的同时,便以炮兵、坦克、铁道部队迅速向南推进,以急袭和强攻手段,迅猛&插入衡阳地区,其行动速度令人咂舌。而此时中国军队尚未部署,北进部署的友军很快被打的七零八落,衡阳告急!   鏖战50日,宗麟部已是弹尽粮绝,没有食物,他们还能凭着自己的意志顽强地支撑下去,可没有了子弹,仅凭着自己的血肉之躯,还能护这座城池多久?按计划援军十日前就应该到了,可路上被狡猾的敌人突袭,拖入了恶战,眼下已是自身难保,无暇旁顾了。衡阳已是一座孤城,苍茫的大地连悲泣都再发不出声音。   身前满目苍夷,宗麟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释然了。从婴儿降世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已经为你书写好了属于自己的那部戏,现在戏剧即将落幕,他回想过去,自己这个戏子演得还算卖力,那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口袋,他低头从里面摸出了那枚心型的钻石戒指,它已经沾上了自己的血污,他用手指轻轻一拭,它便又开始闪耀出炫目的光彩来。   没有人告诉雨桐,在宗麟埋下戒指的当晚,瑞麟就把它挖了出来,洗干净后还给了宗麟。他告诉他,人会死,爱情不会。   身边传来了脚步声,宗麟小心地把戒指放回去,转过了头,是他的副官,此时他也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眼神却格外的清亮。   “援军还会来吗?”他问。   宗麟没有回答,低身从一把打空的枪上拔下刺刀,转头望向他,眼含笑意,“怕死吗?”   副官转过头目视前方沉吟片刻,突然也笑了起来。他张望着,也从身边的枪上拔下了一把刺刀,拿在手里颠了颠,“必胜的信心没有,成仁的决心还是有的。”   宗麟笑得淡然,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走吧!”   从此天人两隔,你们安好,我便安心。   当奉命匆匆赶来增援的瑞麟终于完成了任务挺进衡阳的时候,眼前的惨烈让他震惊。这座人间炼狱里,到底还有没有幸存的生命?而他最亲爱的哥哥,此时又在哪里!   泥土已被血染红,一脚踩下去发出“吧唧”的声音,听了让人头皮发麻。一步一步地走进战场,他尽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以免打扰到身边逝去的英灵们,可心中的迫切却让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快速地扫视着那一张张染血的面孔,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想快些发现那个熟悉的脸庞,却又极度害怕他也成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哥,你到底在哪里!   黑色的皮靴被染红了,他的心也越来越急躁起来。   找不到,他始终找不到!   一股莫名地火气直冲脑门,他脚下猛地用力,踢开了脚边的一块石头。那石头翻滚着,打到了不远处的一块钢板,“咚”地一声,在这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惹得他更加心烦了。他眉头紧锁,遁声望去,心中却猛的一惊。那钢板后面伸出了一只手,虽然染着泥污,却掩不住本身的白净和修长。瑞麟心中忽然有种异样的直觉,他缓缓走近,眼神再也无法从那只手上离开。那是一个人的右手,手指骨节分明,中指的边缘有明显的薄茧——那曾是一只握笔的手。   一股暖流直冲他的鼻尖,瞬间染湿了他的眼底。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顺着手望进去,那个家伙躺在钢板与大石块斜靠形成的三角空间里,浑身是血。只消一眼,瑞麟辨认出了他,就是他!   恐惧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极限,他再也抑制不住眼底的热泪,任由他们翻滚而下。他颤抖着,伸出手慢慢靠近他的鼻前。   几乎疯狂了,他猛地站起身想掀开那块厚实的钢板。他怒吼着,可钢板就是纹丝不动。   “快来人帮忙!!!”他的吼声划破了战场的死寂,“这里有人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现在我发现我真心是把宗麟锅锅从头虐到尾啊,哎!   ☆、第六十四章   夹杂着血腥气的消毒水味道一直是雨桐最抗拒的,因为这气味总能让她想起很多年那个鲜血淋淋的夜晚。那时躺在医院的三个人中,已经有两个人不在了,只剩下了宗麟。可如今,宗麟伤势这么重,她真的不敢再往下想。   不由得,她握紧了瑞麟的手。瑞麟察觉,转头对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大约一小时之前的一通突然的电话让雨桐的心情瞬间坠到了谷底——宗麟重伤,在战区医院进行了抢救,但由于医疗条件的限制,身上的弹片无法清理干净,已经紧急转移到重庆进行手术。瑞麟架着飞机亲自送他过来,此时他们人已经在医院了。   幸运之神终于在最危急的关头眷顾了这个悲情的男人,一次炮弹爆炸的气浪,将他和一块钢板一起掀翻在那块大石头旁。他昏死了过去,而那块钢板碰巧成为了他护身的盾牌,将他掩护着一直等到了瑞麟的到来。   七月的重庆已经开始流火了,心中的焦躁使得周围的空气更加溽热难耐。汗珠缓缓地顺着脸颊往下滑,痒痒的,雨桐取出手帕擦了擦,又抬手给瑞麟拭了拭汗,两人便继续焦急地紧盯着手术室的门。   看久了,那门上也没有能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它还是那样安静地闭合着,似乎都忘记了年岁,模糊了时光。   “这一次手术估计是不够的,我看了他的伤......”   瑞麟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寂,他说着,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宗麟有几处伤很致命,即便他这时能挺过来,后面也够他受的,后期治疗的难度也很大。   雨桐看他这个样子,心也沉到了底,不必他多说,她便也明白了伤势的严重性。她想着,又紧了紧瑞麟的手,强装镇定地说:“你别太悲观,我会托朋友,请全国最好的大夫医治他。都已经回来了,我不会让他有事的,你放心!”   瑞麟摇摇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雨桐,那是一张随手撕下的香烟盒,上面写着些英文。   “这个人是唐纳德的朋友,是美国很有名的外科医生,你跟他联系一下。等宗麟病情稳定一些,你送他去美国治疗。”   “有……有这么严重吗?”   雨桐赶到医院时宗麟已经在手术室了,她没有见到他的样子,自然也没有料到宗麟已经伤到了这种程度。   “以防万一。”瑞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其他的好说,关键是他身上有几处是被炸弹飞溅的弹片打进去的,太深了。战区医院的大夫看了说很难取,风险太大,这里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去美国就能取出来?”   “我不懂,但唐纳德建议我们去,他那个朋友也是长期为美军治疗的,对于这一类的伤很有经验。”   雨桐听得心惊胆战,恍惚着点了点头:“那我带他去。”   正说着,手术室的门忽然开了,两人猛地惊起,立刻朝着医生围了上去。   瑞麟的猜测一点错都没有,这次手术,尽管医生从宗麟身上取出了大大小小的弹片近20块,可还是有两处弹片没能取干净。弹片深埋的位置,若是个活蹦乱跳的人要取出都危险重重,更何况现在的宗麟,也就是吊着一口气而已。   还来不及伤怀,更加揪心的一幕便呈现在眼前。宗麟被医护人员簇拥着,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他眉头微皱,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消瘦让他的下颌骨曲线愈发锋利。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震惊,心痛。   究竟是怎样的日子,让之前那个顶天立地的宗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仅仅半年前,他还在自己面前,皱着眉擦着汗,生生啃完了一条麻辣耗儿鱼。他坐在桌边和战友们谈笑风生,那样的神采飞扬。看着病床上虚弱的宗麟,雨桐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   瑞麟轻轻搂着她的肩,低沉地说:“他醒过来之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他的队伍,加上他,一共就剩下了5个人。他重感情,铁定受不了,你等他病情稳定一点再跟他说实话。”   雨桐点了点头,泪水模糊着她的双眼,忽然一个闪亮的光点吸引了她的视线。她低头,却赫然看见瑞麟手里拿着那枚心型的戒指。她大吃一惊,抬头不解地看着瑞麟。   “他随身就带着这个,连封遗书都没有。”   “这个戒指不是......”   “我当晚就挖出来了。宗麟就是大手大脚惯了,这么贵的戒指说扔就扔,大少爷作风!”瑞麟说着,拉起雨桐的手,把戒指一把拍在了她的手心。   真是好久不见!雨桐心里竟暗自打趣着。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和这个小东西见面,原以为自己若再次看见它一定会被回忆吞噬,可真当此时,却发现自己竟比想象得要平静得多。她望着那闪亮的钻戒,浅浅地笑了,又拉起瑞麟的手,把戒指放回了他的手心。   “他的东西,你替他收好就是了。”   瑞麟笑而不语,起身把戒指放在为宗麟新送过来的衣服的口袋中,“那我放这儿了,等他醒了你告诉他一声。”   “你不在这儿等着吗?你要去哪?”雨桐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得回去了,我是专门送他回来的,还得赶回前线去。”   又要走吗?雨桐的心里抽痛起来,宗麟的受伤让她对离别更加敏感了。   “就不能……多待一天吗?”她用含着泪的双眼望着他,几乎有些祈求道。   那样子看得瑞麟心里也是一阵绞痛,他抬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我本来就是特批出来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缱绻着,雨桐在他怀里点了点头,摩挲着他紧实的后背,终于还是松开了他。   “那我走了。”   瑞麟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雨桐抬起头,尽管还挂着满脸的泪痕,她还是挤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瑞麟低头吻上了她的柔唇,轻柔地吮吸着她的清甜。她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回应着他。她不敢让自己的吻伴随着内心的不舍一起汹涌起来,那样她就真的不愿意放手了。   缓缓地放开了彼此,瑞麟仍情不自禁地在她的鼻尖点上了一吻,他微笑着凝视着她,慢慢后退几步,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雨桐的心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她抱起双臂无力地瘫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却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冲了出去。   “瑞麟!!!”   清亮的喊声响彻在走廊,瑞麟本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听见雨桐的喊声猛地停住了脚步,回头的目光带着一丝急切。   “怎么了?”他回答着,转身向雨桐跑来。   雨桐也疾步朝他走去,两人终于在走廊中汇合了。她轻轻喘着气,不由分说拉起瑞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我怀孕了!”   从见面就忙着悲伤,竟把这事给忘了。   瑞麟惊得目瞪口呆,“那天留下的?”   雨桐捂着嘴笑着,使劲点了点头。   瑞麟惊喜不已,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轻柔地抚摸着雨桐的小腹。不说不知道,现在一摸确实已经有些隆起了。   “不枉我忙活了一整天!”   他笑说着,单膝跪地,脸贴在雨桐微凸的小腹上蹭了又蹭。雨桐低头摸着他浓密的头发,安静地享受着此刻的温情。   “去吧!”她温柔地声音从瑞麟的头顶传来,“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瑞麟站起来,紧紧搂住了雨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牵挂在心里,深入灵魂中,又化为了血脉在腹中延续,雨桐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总算是在这纷乱的现实中,找到了些许坚强下去的勇气。   ☆、第六十五章   匆忙的脚步声让这间宽敞的病房瞬间局促起来。   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们匆匆从外面跑进来,迅速聚集在病床前,压手的、扎针的、按腿的、压身的,井然有序地分工着,似乎眼前的混乱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宗麟醒了,麻药散去后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抽搐。他身上的伤太多了,似乎身体就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痛。除了给他擦拭着不停冒出的冷汗,慌张地乱了分寸的雨桐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去减轻他的痛苦。   宗麟咬着牙捏紧拳头坚持着,扎在手上的吊针很快又漏了。身边年轻的护士沉着冷静,“把手压好!”她头也不抬地对身边的人说。一位年轻的高个子医生迅速转换了位置,压住了宗麟的上身,他的身子不经意间将雨桐挡在了外围。可视线中雨桐的消失似乎加剧了痛苦对宗麟的蚕食,他低吼着蜷起身子,竟将年轻的医生撞了个踉跄。那医生重心不稳,后退一步撞倒了床边的吊瓶架,“哐当”一声,吊水瓶碎了满地。   病房里彻底乱了套。   眼见着宗麟越来越失控,医生护士们五六个人一齐控制着他的身体。被众人压在身下的宗麟像只困兽般的无助。雨桐握紧着拳头瑟瑟发抖,悲痛击灭了所有理智,终于化为满腔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你们住手!!!”   怒吼声响彻在宽敞的病房中,忙碌中的医护人员一齐抬头望向她,却仍然没有松开宗麟。   “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他!”雨桐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刚做完手术怎么经得起你们这样野蛮的举动!”   “夫人,如果不控制住司令,药水打不进去,也会误伤到他自己。”那个高个子的年轻医生只露出了他那双诚恳的眼睛,有些急切地解释道。   “他需要镇痛剂!他全身都是伤!你要他怎么控制自己!”   “夫人,没有镇痛剂......司令伤势这么重,如果有,我们肯定已经给他上了……”   一语既出,雨桐哑然。   现在药品奇缺她是知道的,素日里麻药阵痛之类的药品也都先紧着战区的需求,即便这样,战区里的大部分伤员,还是用不上麻药的。   ”那怎么办……”雨桐此时已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声音低沉而无助。   “只能靠司令自己的毅力坚持过去。司令在战区时的手术,连麻药都没有,他也坚持下来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   极度的悲伤有时就像燎原的火星,总是太容易就让莫名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雨桐咆哮着,拨开人群来到了床边,“你们不能这么对他!你们让开!”   她一把抓住宗麟的手,他最初似乎还有些抗拒,可剧烈的疼痛很快吞噬了他那片刻的清醒,他再次本能似地握紧了拳头,另一只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地攀上了她的手臂。突然来袭的剧烈疼痛让雨桐感觉自己的手臂像被一部大力的机器瞬间搅断,冷汗刹那间沁湿了她的额头。几乎下意识地,她想缩回手,却发现她的整个手臂已经被疼得冷汗淋漓的宗麟牢牢锢住。她牙关紧咬,被抓住的手也随着宗麟一起颤抖起来。可即便这样,也没能让宗麟得到片刻的喘息。他低吼着,又开始不知觉地扭动身体来回翻滚。   必须把他控制住,雨桐思量着,可她实在见不得他被五六个人一起压在身下痛苦呻&吟的样子。他刚从战场上九死一生捡回条命,他曾经战功赫赫、智勇双全,或者,只因为他是宗麟,他便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顾不得旁人在场不在场,雨桐侧身躺在床上,托起了他的头,像怀抱一个初生婴儿一样将他拥入自己怀中。宗麟身体有片刻的停滞,只刹那的犹豫,他便伸出双臂将她死死抱住。他的双手在她背后揉捏着,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背里。雨桐被他抓的生疼,却拼命咬着牙坚持着,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宗麟,坚持!咬咬牙就过去了。”雨桐强忍着疼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舒缓一些。她轻抚着宗麟的头发,努力想让他平静一些。他的脸埋在她的胸口,大口喘着气,头发已经完全被冷汗沁湿了,雨桐向下望去,发现他的枕头和床单也早已被他的汗水湿透了。   不知道背后的疼痛持续了多久,那股凶猛的力道却在忽然间消失了,宗麟的手滑了下去,怀中的他也整个松懈了。雨桐的头脑瞬间就空白了,恐惧让她的双手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小心地留意着宗麟的动静,连呼吸都不敢了。   似乎过了很久,终于,怀中的宗麟传来了轻柔的呼吸声,雨桐眼前微微一黑,陡然的放松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她努力定了定神,轻轻地放下了宗麟,背靠着床头擦了擦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病房里的医生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刚才那个和她对话的高个子年轻医生一直默默地站在床边。   “什么时候才有药?”揉着自己被握得僵直的手,雨桐问道。   “不好说。但黑市有,我可以想办法去弄。”   这莫名的热情让雨桐似乎本能地警觉起来,她抬眼,用她那常年的磨砺练就出的敏锐目光仔细打量着口罩后面的那双眼睛,那眉宇间倒有种奇怪的亲切感。那医生见状,干脆摘下了自己口罩,坦然地望着雨桐,笑了起来。   “我们见过吗?”雨桐看着他确实觉得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有过交集。   “夫人没有见过我,我之前也没有见过夫人,但是我知道您。您是张韵宜的二嫂,司令是张韵宜的大哥。”   雨桐惊得从床上站了起来,那个心底的名字一直是她不敢轻易提起的,如今忽然从这个陌生人的口里说出来,实在让她心惊。或许是她的朋友,她想,只是,她的朋友、故人都还在,而偏偏她已经不在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悲戚起来。   看着雨桐渐渐落寞的眼神,那医生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强压着心里渐渐开始蔓延的悲伤,他挤出了一个微笑:“我叫李复兴,我是李复年的弟弟。”   “李复兴?复兴……”雨桐努力回忆着,似乎从脑海中找到了蛛丝马迹,“我好像听韵宜提过,你是不是……”   “对,我就是那个皮痒的小孩儿。”   泪水夹杂着欢笑就这样潸然而下,在这战火纷飞中,雨桐已经习惯了离别,习惯了失去,而这突如其来的重逢,那两个不敢再提起的名字,终于让那些冰封的回忆再次在脑海中一幕幕地鲜活起来,似春暖,花开。   雨桐怀着欣喜,慢慢走近他。经他一提,她发现他确实很像李复年,笑起来和李复年一般的腼腆,只是眉眼间的稚气还未完全脱去。   “你也当医生了?”   “嗯!我读医专的最后一年了,司令的主治医生是我的导师,我跟着他过来实习的。”   雨桐含着泪点点头,“我听宗麟说过你们兄弟姐妹几个都相继毕业工作了,但我不知道你也读的医专。”她凝望着他的眼睛微笑着,“你会是个好医生。”   李复年的眼神忽然黯淡起来,他低着眼,沉默起来。雨桐自然明白他想起了什么,只是那些事情也是自己心里的伤痛之处,她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我哥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半晌,李复兴低声道。   什么样?想起那一幕,泪水又忍不住地汹涌起来,雨桐努力压抑着,抬头给了李复兴一个挂着泪的笑容,“和平时一样。和你大嫂,一副如胶似漆的恩爱模样……”可话至此,悲伤却再也忍不住了,她低头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李复年眼眶通红,他紧咬牙关却也没能忍住眼角滴落的泪水。他们家之前有一半都是李复年这个长兄撑起来的,得到李复年牺牲的消息后,他的父母一夜间头发全白了,这几年的身子也一年不如一年,家里唯一维持生计的杂货店越来越难经营下去。所幸宗麟时不时会差人给他们家送去钱财,又资助着几个孩子的学费,随着几个孩子的长大,他们的日子总算是过得顺遂了些。   “司令的药,您放心,我去想办法,尽快给他找来。”李复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清了清嗓子,对雨桐道,“只是,您先去护士站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吧,您的手......”   雨桐这才从哭泣中回过神来,一看自己的手臂,已经被宗麟掐的伤痕累累,有些口子皮肉翻着,正在往外渗血。李复兴这不提醒还好,一提醒还真的疼了起来。   “我带您过去吧!”   “不用了。”雨桐说着,转身看了看宗麟,“麻烦你帮我照看他一下,我自己过去就好,顺便,也去给你的同事们道个歉,刚才,是我失礼了。”   “他们都懂的,您只是太着急。”   酒精点在破损的伤口上瞬间疼得雨桐头皮发麻,手臂上的伤口都不大,却密密麻麻,这一下一下的点过来,额头上也蒙了一层薄汗。这样的小伤口已让自己倍感难受,那宗麟的伤痛到底有多深呢?   护士还在自己的双臂上忙活着,雨桐低头沉思间,却听见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她警觉地转头,一个护士气喘吁吁地跑来扶住了门口,“夫人,司令醒了,您赶紧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自己都是浑身疼   ☆、第六十六章   剧烈的疼痛让宗麟很快转醒了,痛苦吞噬着他的理智,他看不见雨桐,不顾李复兴的阻挠转手便拔了手上的针头想要起床。病房里又乱了起来,雨桐随着护士一起冲了进来,看见那头苏醒的猛兽,心中又抽痛起来。   “我来!”她遣退了众人,再次上前去将宗麟揽入怀里。他还没来不及干透的头发,此时又被汗水洗刷了。   雨桐心疼不已,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像哄着啼哭的婴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喃喃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宗麟,再忍一忍……”   “雨桐,我疼......”   恍如隔世。   “雨桐,我累!”   那年的香樟树边,他带着一身的疲惫向她走来,不计形象地低头跟她撒娇。他说他累了便想亲吻她的香甜,那是只对他一个人有效的灵丹妙药。他会解开她领口的第一颗盘扣,把脸深埋进去陶醉其间。她也曾又羞又恼,可架不住他的耍赖,她便也只能惯着他,让他愈发放肆起来。   可如今这般光景,这相似的话语怎么叫人如此伤怀。   雨桐抹掉了眼角的泪水,轻咬着下嘴唇,只一秒的犹豫,便解开了领口的盘扣,扶着宗麟的头小心地放入了自己的颈窝。   宗麟的身体明显地一僵,试着想推开她,可她始终将他紧紧锢在自己怀里。也只消刹那之后,宗麟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脸深深地埋入其间,吸食着她身上久违的气息。时隔多年,这肌肤之亲已无关情愫,无关风月,那只是宗麟救命的氧气。   病房里吵闹散去,耳边是宗麟深深的吸气声,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的手仍然忍不住在雨桐的背后抓挠着,她知道他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半分,可至少他在坚持。面对痛苦,他不再手足无措。   疼,这个字从来没有从宗麟的口里说出来过。之前不管经历多大的痛苦,那对薄唇总是紧抿着,从来不会从里面泄露出半分的软弱。而此时无论是他的暴躁还是他痛苦的话语,都让雨桐明白,宗麟垮下的不止是身体,还有他的精神。   其实不用刻意去隐瞒,宗麟自己比谁都清楚他的部队死伤有多惨烈。一起风餐露宿,南征北战的兄弟们最后只剩下了五个,这哪是一向重情的他能够轻易释怀的。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当中,明明宗麟是心最软的一个,偏偏却是他去面对了这场最残酷、最血腥的厮杀。   万幸的是,李复兴很靠谱,不久他便真的弄来了几剂杜冷丁。医院急需药品救命却没有,出个高价在黑市却能应有尽有。苟且偷生的日子里,也不能指望每个人心里都有大义。   医生严格地把握着注射计量,好歹能让宗麟得到了片刻的休息,终于熬过了最难的时候。   夏雨倾盆,雨桐把窗户打得大开,全然不理睬打进屋里的雨滴。窗帘被风吹拂着,像跳跃的裙摆。雨桐没把它们束起来,就让它们这般地飞舞着,倒让人的心也跟着飘飘然起来。病房里太热了,即便吹些雨进来也好过蒸笼般的闷着。凉爽的风夹杂着细细的雨滴朝她扑来,她扭过脸,笑着躲开了。   转身悠悠走到病床边,扭开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滋滋”的几声杂音之后,周旋柔美婉转的嗓音在病房蔓延开来。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她无意地跟着哼唱起来,转手拿起一边的蒲扇,坐在床边对着宗麟轻轻扇起来。   “总算凉快点了!再热下去真怕你的伤口化脓。”   宗麟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雨桐在病房内来回奔走着,终于在自己身边停下。他精神不错,只是身体仍然虚弱。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还不适合去美国取出剩余的两块弹片,所以只能先在医院继续保守治疗着,顺便也将身体调理壮实些,毕竟后面的那场手术才是对他身体最大的考验。   他手里捧着一本法语小说,却全然没有看进去,凉风阵阵袭来,手里的书页“簌簌”地顾自翻着,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的视线从雨桐手里摇曳的蒲扇,慢慢滑到了她的小腹。今天天气太热,雨桐穿了一件修身的短袖旗袍,那小小的滚圆更是一清二楚了。   雨桐见他不作声,遁着他的眼神向下看去,一下子明了了。   “四个月了!”她笑得温柔,左手轻轻抚上了那团小小的滚圆,“之前瑞麟还在家的时候,我们一直想再要个孩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前几个月他回来就待了一天,就留下这么个小东西。”   宗麟略微吃惊,却也笑得欣慰,“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之前我伤了孩子怎么办!”   雨桐噗嗤笑起来,“孩子没事,我的胳膊倒被你掐得够呛!”   “对不起。”宗麟不好意思地笑着,把书合起来放到了枕头边。   雨桐摇摇头道:“看你那么痛苦,想帮你分担却又做不到,你能好受点就都值得了。不过你得尽快好起来,也让我少操些心。我要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生的孩子会丑的!”   宗麟被她逗得笑出了声,“你和瑞麟的孩子不可能丑,看看言诺和言爱就知道。”   他这一说还提醒了雨桐,她放下蒲扇起身取来自己的手袋,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宗麟说:“昨天我回去刚收到的。”   宗麟接过一看,是二娘和言诺言爱的合影,照片里的三个人都笑得如夏天的阳光般灿烂,许是受到那明媚的感染,他也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都长这么大了!”他诧异道。   “对啊!都上中学了,你都八年没见过他们了吧!”雨桐笑着,也凑过去看着照片,“他们时常提起你,都很关心你,不过很快就能见面了。”   “二娘老了些。”   “是啊,这些年这两个孩子全靠二娘了。”雨桐深深叹了口,轻轻地靠回了椅背,“我还是没有告诉二娘韵宜的事情,但是......二娘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不再提韵宜,她自然也不会问。”   “是我对不起她。”   “不怪你。”   这世道,活一天赚一天,自身都难保,谁又有力量去颠覆命运的安排。至少,韵宜不寂寞。   有时候雨桐会想,遇见李复年,到底是韵宜的幸福还是劫难,如果当初她选择的是润阳,或许不是如今这个结局,她原本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可造化弄人,谁都无能为力。   聊着伤感的话题,气氛哀愁了起来,俩人也都不说话了。收音机里的歌声还在悠扬婉转的唱着,窗外渐渐静了下来,暴雨过去了,阳光洒了进来。   “滋滋”的几声声波杂音之后,收音机里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一改往日缓慢地让人几乎困倦的语调,那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   窗外沸腾了,门外也沸腾了,那些平时沉着冷静的医务人员们像是撕开了情绪中压抑已久的宣泄口,呼喊着,嚎叫着,或许还兴奋地手舞足蹈,时不时会传来什么东西混乱中倒地的声音。   宗麟和雨桐瞪大眼睛默默望着彼此,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忙乱的脚步声传来,门猛地被推开了,李复兴冲进来时,暴雨初晴的太阳映在了他的脸上,有泪光。   “日本投降了!我们胜利了!战争结束了!!!”   泪水就这样无声的顺着笑脸滑了下来。可以回家了!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阔别八年的锦庐了。这一场漂泊已经太久了,云开风起,终于熬到了归航的时刻。   阳光洒满了房间,映得两人的笑脸也变成了金色。雨桐转头望向窗外的那一片蓝天,眼里也闪出了金光。她低头轻抚着腹中的生命,那小家伙竟也懂了似得,在那片温暖中,完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翻身。   “爸爸要回来咯!” 作者有话要说:  宗麟,啊喂,就是说你呢!瑞麟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来抱他媳妇儿的!O(∩_∩)O哈哈~另外,新坑《恋爱中的绵羊》(娱乐圈甜文)正式开坑。地址在文案中已经贴出!周末开始更新,欢迎大家收藏哦!   ☆、第六十七章   纽约的气候和杭州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冬天一样的湿冷,雪却下不大——和北平完全不一样。   记忆中,还是那一年在北平见过的雪是最妙的。路边、屋顶、枝头,处处都披着一层闪着晶光的雪白。不似杭州湿冷爱结冰,北平的雪绵软,细腻,用手轻轻捧起向天空中一撒便四散开来,天女散花般的落下。在飞舞的雪白中转一个圈,心情也跟着清澈起来。   一声闷响夹杂着孩子的啼哭把雨桐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慌忙转头,看见床头柜上的水杯掉在了地毯上,一旁的小胖子坐在地上抹着眼哭起来。   她冲过去紧张地抱起孩子上下检查着,又低眼看了看水杯,幸好没碎,不然这熊孩子一屁股坐在玻璃渣上就麻烦了。   “你又到处乱摸!”   确定孩子没事,雨桐心里的火又禁不住上来了。这小子还不会走路却皮得不行,但凡有个能扶着的地方便站起来到处抓东西,家里总被弄的一团糟。   惹了祸的熊孩子屁股摔疼了,妈妈的责骂他也听不懂,只让他哭得更厉害了。   越来越刺耳的哭声让雨桐心烦意乱,她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屁股上, “你还哭!不准哭了!”   结果当然适得其反,小家伙挥舞着小手,干脆放开了嗓门嚎哭起来,“大大......要大大......”   雨桐无奈,只得压着火继续哄,可小孩子一旦哭上劲了,哪有那么容易停下来。只听见那哭声一浪接着一浪,越来越撕心裂肺。   “怎么了?”门被推开了,宗麟走了进来。   一听见宗麟的声音,那小家伙立刻向他伸出了藕节般的胳膊,被泪水染湿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大大......要大大......”   宗麟笑着走近,从雨桐怀中一把抱过了哭闹的孩子,“言思又淘气啦?大伯抱抱,不哭了。”   那孩子一下子钻进宗麟怀里,抽抽两声,哭声便止住了。   “太淘气了,怎么说都不听!一点都没有言诺和言爱小时候乖!”雨桐扭着脸,语气中还带着些愤愤然,“言诺和言爱赶上校车了吗?一天到晚就知道睡懒觉!没一个听话的!”   宗麟轻轻拍着怀里的言思,看着雨桐气急地踱到床边坐下,低头捂住了脸。她头发有些凌乱,单薄背影比原来更加消瘦了。   “小孩子睡睡懒觉,淘淘气,很正常的。”宗麟低声说,“是你自己太急躁了。”   “我怎么急躁了!”雨桐像只炸了毛的猫般猛地转过身来,“你就知道惯着他们!”   知道雨桐又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宗麟不再多言,只低头,继续逗着怀里的言思。   没了孩子的哭闹,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长舒了几口气,雨桐也渐渐平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又失控了。她不想这样,可她拿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   战争结束了,但瑞麟没有回来。   在日本宣布战败之后,遗留在内陆的残余部队决定誓死效忠自己的信仰,不顾停战的命令,开始了自杀似的垂死挣扎,一颗击中“雨桐号”的炮弹,最终截断了瑞麟回家的路。   命运似乎总爱这样。当你在老字号门前排着长队,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却发现最后一块心仪的糕点已经被前面的那个人买走了;当你气喘吁吁地追赶着迟到前的最后一班电车,竭尽全力终于快要摸到车屁股的时候,电车却启程了;但你苦思冥想终于对人生的哲学大彻大悟的时候,生命却戛然而止了......   只差一步便能回归幸福,可人生就是这样荒唐,只一步,便再不得见了。   一直到现在雨桐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应该怎么坚持下去。她很无助。   她尚且年轻的生命过得并不平静,自从五岁落难来到锦庐,每一次劫难,那个人始终陪在她的身边。她曾以为自己还算勇敢,还算坚强,可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那是因为,他一直在身边。   泪水不知不觉又流下来了,雨桐使劲眯了眯眼睛,抹了把脸。   “二娘呢?”她转过头,眼睛红红的,但表情已经无恙。   “开车出去了,买菜去了吧。”宗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抱着言思,已经背对着她了。   门铃声忽然响起。雨桐走到阳台看了看楼下,院子外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轿车,她走回宗麟身边想抱回言思,可小家伙还在呕着气,看见妈妈伸出的双手反而转身把宗麟的脖子环得更紧。   “那我去开门吧!”雨桐望着撅向自己的小屁股,笑得无奈,“要是找你的我再上来叫你。”   宗麟点点头,目送着雨桐离去,转而望向怀里的言思,颠颠地逗着,笑了起来。   唐纳德一踏进屋子,便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的茶香味。他想即便把他蒙上眼睛带入这间房子,他也一定能猜出这所房子的主人定是个中国人。   眼前的这个女人愈发清瘦了,眼神里失去了往日的清澈,那样子,就像是一汪清泉即将干涸。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她将他热情地迎到了沙发上坐下,又起身朝桌边走去。   “咖啡?”她笑问。   “咖啡哪里都能喝到,唯独你这里会有好茶。”   不一会儿,一杯飘着碧绿嫩叶的清茶便被端到他的面前。   “别人是入乡随俗,你是娶妻随俗。”   “等时局安定了我真想去中国定居。”唐纳德笑着,轻缀一口,慢慢放下茶杯。他顿了顿,低着眼,还是开口了:“我带来了瑞麟的东西。”   雨桐的笑容渐渐隐去,继而又挤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抬眼凝望着他。   唐纳德从随身带的包中取出了一个盒子递了过去,雨桐接过打开,发现有一封信和几个勋章。   “我很抱歉,我是指......对不起……”   雨桐摇摇头,“不怪你,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她自顾自地用手指摩挲着那几枚闪亮的勋章,帅气却冰冷,那寒气透过指尖凉到了心里。那封信皱巴巴的,却还算干净。怀揣着一点点期望,她把信封放到鼻尖,却不是她熟悉的气息。   “这是他的......遗书?”半晌,她问道。   “是的。每个人都写了,被收在了一起。前段时间我回了趟中国,专门把他的东西清理过来了。”   雨桐小心地拆开了信封,那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泪水一下子就下来了。   亲爱的,   你还在想我吗?   我本不想写这个,上头要求的。可转念一想,狗&日的命运,谁知道呢,还是写了吧!   此时你过得好吗?孩子们好吗?   我没有回来,你就照实跟他们说吧!别想着瞒他们,他们精着呢!你瞒得,也辛苦。   他们已经大了,你只需再辛苦几年,待他们成年,你就可以享福了。只是,你自己需要放宽心。还记得那年从北平回来的火车上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这个世界很大,而我们太渺小了,我们经历的那些事,其实都不是事,离开谁,生活都必须继续下去。现在,我离开了,那么请你忘记我,继续你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们虽然都还年轻,但我们相伴的岁月却比很多老夫妻都要长。我出生入死最原始的动力,便是要带你们回到如过去那般美好的生活当中去,为此我死而无憾。   不要为我悲泣,我很快乐!   请你,也要一直快乐下去。   雨桐,吾妻!   我爱你,再见!   眼泪顺着勾起的嘴角滑向了干枯的嘴唇,甘露般滋润到心里。她始终带着笑,就像瑞麟正和以往一样,在她耳边绵言细语说着情话。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我爱你’。”雨桐满脸泪痕,笑着抬头望向唐纳德,“之前他只在我们订婚的那天,跟我说过喜欢我。”   “但谁都知道他很爱你。”   泪水像珍珠般滴落,雨桐抿着嘴点点头,小心地把信装进了信封,再次低头轻拂着盒子里的勋章。这些勋章象征着荣誉,可&荣誉对她和瑞麟来说毫无疑义,他想用生命换取的并非荣誉,所幸,他最终得偿所愿了。   “他和他的战斗机,总共歼灭敌军飞机12架,其中大型运输机3架,重型轰炸机5架,两架零式战斗机及两架东条战斗机,同时还参与歼灭了敌军商船、战舰二十余艘。”唐纳德抬眼,庄重地凝视着雨桐的眼睛,“他是个传奇!”   雨桐低头不语,只任由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勋章上,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可始终没有哭出声音。   唐纳德的眼眶也红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道:“瑞麟是我毕生的好朋友,如果今后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我随时效劳。”   “你能教我开飞机吗?”雨桐忽然抬起头望向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有了温度,“他开的那一种机型。”   “没问题!”   唐纳德终于压制住了眼底的湿热,给了雨桐一个灿烂的笑容,而他对面的笑容也在瞬间明艳起来。   从小到大,她陪他看着他的风景,体会着他的体会,而如今他先一步离去,她便帮他继续执迷着他的执迷,让彼此的思念再一次翱翔在蓝天里。   我会想念你,也会好好活下去,请你放心。   言思睡着了,宗麟掖好他的被角,轻轻走到了阳台。雨桐刚刚送走了唐纳德,她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车渐渐远去,直到那辆红色的轿车在拐角处消失,她仍然那样痴痴地站着。   他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了那枚心型戒指,摩挲了一会儿,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它紧紧握在了手心,抬眼却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凝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微微勾起了嘴角。   他再次低头看向了手心的戒指,踌躇着,还是将它放回了口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更新终章,一共有三章,会在下周二完结。另外我的新坑《恋爱中的绵羊》(娱乐圈)正式开坑。地址在文案中已经贴出!这篇太虐了,下个坑会尽情的甜下去,请大家关注收藏哦!   ☆、终章(一)   2005年的夏天来的格外早,杭州溽热难耐,树荫下和太阳下似乎温度也没有丝毫差别,使劲地呼吸仿佛也总是吸不进足够的氧气。   西湖边似乎总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旅游团带着同一个颜色的帽子,跟着导游的小旗子成群结队地走马观花。导游的喇叭声,小贩的叫卖声,游客的喧闹声此起彼伏,时不时传来一句“西湖美景,三月天呐,春雨如酒,柳如烟呐~”的哼唱,便引得周围的人都默默跟着哼了起来。   锦庐在街的另一边,相对宁静。这里离美院不远,总有那里的学生过来写生。锦庐是附近保存比较完好的民国建筑之一,加之建筑风格特色鲜明,树木郁郁葱葱光影斑驳,又借着张宗麟将军的传奇经历增加的厚重历史气息,这里便成了很多学生练习静态写生的首选。   那群画画的孩子大多有一张稚嫩而单纯地脸,他们从小握笔,眼前的线条和光影对他们来说并非难题,只是那么多人爱画锦庐,多是因为她的神&韵实在不好掌握。锦庐的规模比较大,从宏观上看,粗犷浑厚。但在建筑本身的设计和细节上,又不无透露出南方的灵巧和细腻。西方古典主义的雍容典雅与现代建筑的简洁明快相互交融,别有一番情趣。   不久前这里刚刚进行过翻修,建成了张氏兄弟的纪念馆,虽说外表看起来是光鲜了很多,但总让人觉得少了些沧桑和厚重。   画完最后一笔,男子微微往后倾了倾身子,目光徘徊在画纸和建筑之间,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您好!”   那声音悦耳的如盛夏里的绿茶冰淇淋,从耳膜瞬间沁到心里。男子转头,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俏丽女孩,正歪着头对着他微笑,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流光溢彩,清澈如山间的清泉。   “您好!”   局促回应着,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年过三十,他倒是多年没被一个小女孩的问候弄得手足无措起来。   那女孩低头浅笑,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您的画,卖吗?”   “我的画?”男子转头看看自己的画架,“这张吗?”   女孩挑着眉点点头,“这周围我都看了,只有你把锦庐的神&韵画出来了。”女孩侧头又看了看他的画,“你画的是她本来的样子。”   女孩说的没错,虽然比照的是翻修后的锦庐,但他画中的模样,却和眼前的实物不太一样。   女孩的话引起了男子的兴趣,他转头打量起她来。二十刚出头的模样,不施粉黛却漂亮地惊人,特别是那双清亮的大眼睛,似乎轻易就能让人灵魂陷进去,他心头猛的一紧,赶紧低下了眼。   “你喜欢,送给你好了。”他说着,伸手准备取下画纸。   “诶诶!”女孩拉住了他的胳膊,“这样不好吧!”   她的手冰凉,在这炎炎夏日里惊得他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他低头,才看见她的手里握着一瓶冰镇的柠檬水。   “难得有人赏识我的画,没什么不好。”他笑着,把画纸取了下来递给了她。   女孩显然喜出望外,正想伸手去拿,却忽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睛对他说:“稍等啊!”她说着,举起瓶子“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剩下的柠檬水,两头瞄了瞄——没有垃圾桶,她便迅速取下了背包,把瓶子装了进去,又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湿气,才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画,如获至宝般捧起来观赏着。   这一连串的动作落入眼底,男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微笑,想必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幅画。看着她那欣喜的模样,心里的话竟然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了,“你叫什么名字?”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太轻浮了!他想。   他从来没有跟女孩子搭过讪,这样冒冒失失地,一定会被她误会的。   “宁萌!”她转过头望向他,笑得很自然,“宁静的宁,萌芽的萌。”   果然,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被人搭讪估计都是家常便饭了,应付起来毫无破绽,不过信手拈来的假名倒挺配她。   “你呢?”她问。   他低眼望了望自己的画架,“华嘉。华山的华,嘉年华的嘉。”   宁萌眯眯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模样,却没有点破,转而道:“你是杭州人吗?你怎么知道锦庐原来的模样?”   “你听我的口音像杭州人?”   “我听不出来口音的,中文对我来说都一个样。”   “你呢?我也听不出你的口音,你普通话说得很好。”   宁萌得意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了,“我是美国来的,我中文说的很好吧!”   这话让华嘉无比惊讶,不说他还真听不出她是个ABC。很多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最终都成为了香蕉人——除了肤色是黄的,里子已经完全被当地同化了。别说中文标不标准,能说几句简单的问候语就很不错了。   “来旅游?”他平了平情绪,继续问道。   女孩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锦庐,“来这里。”望着男子不解的神情,她笑开了花,“这里曾是我家哦!不然我为什么想买你的画,我要送给我外婆的。”她说着,笑容忽然暗淡了下来,“她一定还记得。”   “你的家?”华嘉诧异地看着女孩,“你外婆是谁?”   “是锦庐的最后一任女主人。”女孩注视着锦庐,幽幽地说道。   “张顾雨桐?”   “你怎么知道!”   这次轮到宁萌诧异了,她瞪圆了眼睛望向身边的男子,那样子让他又忍不住勾起嘴角了。   “纪念馆里都有写啊!”他坦然地回答。   “哦!”宁萌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驼着背坐着,立刻矮下去一截,“吓死我了。”   男子的笑意更深了,“那张宗麟将军是你的......”   “外公!”无意间显露出来的小得意劲儿让她显得愈发娇俏可爱了。   “那我这幅画算是送对人了,希望老将军和夫人能够喜欢。”他望向锦庐,若有所思,“他们,很相爱吧!”   “像没有明天一样。”宁萌的眼里溢满了温情与向往。   华嘉侧目看了看她,又望向了锦庐,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褪去了。宁萌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歪着头不解道,“怎么了?”   华嘉低头轻笑,似乎若有所指地说:“老将军也算是守得云开,第二段婚姻,终于娶到了想娶的人。”   宁萌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她转回头沉默起来。眼前的男子似乎对自己的外公很感兴趣,知道的也不少,她曾以为他又是一个外公的粉丝,对他的亲近感由此也更甚一些。只是他刚才的那番话,虽然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妥,可那神情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怀好意。宁萌觉得他不是坏人,可心里总还是有些芥蒂。   “他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后来又各自丧偶,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之后能再在一起,当然会幸福。再说了,我外公的第一段婚姻也没你说的这么不堪。”她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重,她一向是个温和的人,可这话也不知是为何,说着说着,气就上来了。   可华嘉听了,脸上反而温和起来,他也学着宁萌惯爱的样子,歪着头笑问:“哦?他第一段婚姻我真不太了解,只看了很多历史轶事,野史传闻,说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拆散了他和你外婆,挺……曲折的,你知道……”他朝锦庐的院子里努努嘴,“老将军的爱恨纠葛都被拍成电影了。”   现在正有一个剧组驻扎在锦庐,所拍摄的故事正是根据张宗麟将军的真实感情和经历改编的。主演郎霆宇,是当红的实力派天王,外形英武俊朗,据说导演在筹备资料的时候看见老将军年轻时照片的第一眼,便想起了郎霆宇。   宁萌见过郎霆宇,在他得到角色之后,他专门去美国拜会自己的外公外婆。她记得当时他一进门,自己的大舅和大姨就直呼“像!真像!”   想起了愉快的往事,不高兴的情绪不知何时又忘记,她总是这样。她勾起嘴角望向华嘉,小手一挥,“娱乐八卦,不信也罢!我外婆都说了外公的第一任妻子是为了救外公外婆和我大舅大姨才牺牲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忽然的一阵风吹着头顶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华嘉抬起头看着随风轻舞的叶子,隐隐勾起了嘴角。   那个为了爱毁灭了自己的傻女人,原来还有人记得。   宁萌望着忽然沉默的华嘉,顺着他的眼光忘了上去,除了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上面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她低下头,静静地打量起他的脸来。他的眼神很温柔,能看出来是个挺和气的人,高而直的鼻梁是他脸部曲线中最硬朗的部分,他的腮边有浅浅的胡须,但修得很整齐。头发稍长,却不像一般的艺术人士那般凌乱,配上他的白色T恤和旧牛仔裤,透着一股很舒适的随性。   “你到底是谁?”宁萌单纯,却不傻,眼前人的举止和神情让她猜到他肯定不止一个小粉丝那么简单。   华嘉收回目光望向她,柔和地笑了起来:“首先,我要跟你道个歉。华嘉,不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但是宁萌确实是我的本名。”   华嘉微微张开嘴吃惊地看着眼前笑眼弯弯的女孩,继而低头笑得更深了。最终还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可如今这般没有防备的女孩也实属罕见了。   “那我更该向你道歉了!”他笑道,“你知道你外公第一任妻子的名字吗?”   “知道啊!向筱茵。”   他不语,只轻轻抽回了宁萌一直捧在手里的画,在角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又递还给她。   “我叫向远航,我爷爷叫向润阳,向筱茵是我的姑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文中顺便安利了一下我正在更新的娱乐圈甜文的男主哈,《恋爱中的绵羊》大家多多关注哦。   ☆、终章(二)   向远航的名字是他爷爷给他取得,当时的润阳希望自己的孙子长大后能胸怀大志,扬帆远航,可最后只如愿了一半。远航长大后胸无大志,最终爱上了流浪的生活。   大学毕业后他离开台湾,满世界地走走停停,在甜品店打工,在街边弹吉他卖唱,在广场上给人画肖像,以此来支撑自己的生活和下一站的旅费。他过得很随性却也任性,他打工的店铺一定要面朝大海,他卖唱的街道周围一定不能太繁华,他画像的广场一定会有很多鸽子……   生活不紧不慢地过着,当他厌倦了一个地方,他就会背起行囊再次起航。直到他一路漂泊到了杭州。或许是骨子里的血液都藏着西湖的风,望着眼前的湖光山色,这个浪子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疲惫了。他借钱,在西湖边开了个音乐酒吧,自己就这么赖在这儿了。   老一辈的故事他断断续续听过,关于向家、张家和林家,几代人的恩怨纠葛早已伴随着那些或年轻或苍老的灵魂一起远去了,除了仅剩的几个背井离乡的见证者,唯独锦庐还孤独地矗立在西湖边。   “就是这里。”拍着一棵粗粗的香樟树,向远航转头对宁萌笑道,“翻修之后这里不让随便挂东西了,之前满树都是红色的祈愿符。”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长度,“特制的,长长的,在树底下往上丢,要是能挂在树上,感情就可以得到庇佑。”   “谁来庇佑?我外公吗?”宁萌捂着嘴笑着,眼睛弯成了新月。   向远航也笑开了,无奈地耸耸肩,“人们只管许愿,会不会得到庇佑,由谁来庇佑,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不管这棵树究竟是谁种下的,只要有人需要,这棵树就一定是那位痴情的将军为自己的初恋情人种下的。”   “早砍了!那两个箱子现在还在外婆房里呢!”宁萌说着,也上前摸了摸粗壮的树干,转身靠了上去,“这树要真是那个年代留下来的,或许我知道是谁的。”   “张韵宜?”   宁萌一听,喜出望外, “你也知道她?!”   向远航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低下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爷爷去世之后,家里人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封情书,就是他写给张韵宜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最后没给她,自己收起来了。你是没看过那封信写的有多肉麻。”他扶着下巴,肩膀都笑得抖动起来了。   “还有这回事!”宁萌听了也惊奇不已,“那个年代的爱情也很要命啊!”   “对啊!我奶奶看了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然后呢?”   “还是烧给我爷爷了。就是收件人上面,帮他加上了张韵宜的名字。”   微风吹过,宁萌闭上眼陶醉期间,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些还挂在树上的祈愿符和树叶相拥欢唱的声音,细腻,清澈。朦胧间她仿佛看见梳着两根麻花辫的俏丽女孩欢笑而来,围着树干跑着,笑着......   “在想什么?”向远航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美好。”宁萌回答,“在想美好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向远航微笑着,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捕捉着空气中的气息。他去过很多城市,可杭州很不一样。这座城市有一种独特的气味,似泥土的清新,也似花木的淡雅,说不上来,但很让人心驰神往。这味道一旦闻了,便戒不掉了。   他轻轻睁开眼,看见身边的宁萌还绽放着她的明艳闭眼微笑着,阳光般灿烂。   美好不正是眼前的样子吗?   他低笑着,陪着她沉默。   “美好的样子不就是你外公外婆的模样吗?”半晌,他还是开了口,只是心里的话被他藏了起来。   宁萌睁开眼默默地点点头,“他们感情的路走得太不顺了。你知道吗?据说我外婆很多年都没能从丧夫的阴影当中走出来,而我外公一直默默地在等。待到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小舅张言思都已经10岁了,而我大姨都已经订婚了!”   她紧抿起嘴唇,似乎在想什么。向远航也不打断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要不是那次意外,估计两人还会这么耗下去。”说着她整个人忽然泄气般的一松,“那样就没我妈了,也不会有我了。”   向远航被她突如其来的孩子气逗笑了,忙问:“什么意外?说来听听。”   这话一出宁萌倒忽然来劲了,她站直清了清嗓音,一脸神秘地对他说:“狗血哦我跟你讲!标准的偶像剧桥段哦!”她乐着,瞬间拉开了说评书的架势:“话说,当时我外婆洗澡时在浴室忽然滑到了,摔了腿爬不起来了,我外公想冲进去抱她她偏不让,因为她没穿衣服。我外公怒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进去把她送进了医院。从医院出来我外公一句话没说直接开车把她载到了市政厅注册结婚!是不是很有魄力?”   “嗯!”向远航点着头,再次被她逗得不行了。“那你外婆就这么同意啦?”   “当然不同意!又哭又闹地要回家。你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着?”   宁萌忽然一脚踏上了身旁的石头,居高临下地用双手抓起向远航的肩膀使劲摇起来,目光灼灼:“雨桐!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伴随着“噗嗤”声,这处小剧场的主演和唯一的观众都弯着腰笑喷了。   向远航扶着树干勉强起身,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说:“老将军不在我们台湾出道演偶像剧真是艺能界的一大损失!”   “对呀对呀!妈呀肚子笑疼了!”宁萌艰难起身靠在了树干上,不停揉着自己的肚子。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向远航扭头问。   “我大姨啊!她可八卦了,我们家那点事都是她告诉我的。你别看我跟她孙子一般大,我们俩可聊得来了。”   “你大姨就是......”   “张言爱。我妈妈叫张言念。”   “你们家上一辈的名字都取得好缠绵。怎么到了你这里风格就变了呢?”向远航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名字谁取的?”   “我外公啊!我跟你讲哦!”宁萌显然又开始得意忘形了,豪不知觉地拉起了他的胳膊,“我外公这个人哦,你别看做什么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他在取名字方面极其不靠谱!据说我妈妈出生的时候,他曾经想给她取名为张小公主或者张上明珠,我外婆脸都被他气绿了!”   “老来得女,可以理解。那张言念这个名字最后是怎么定下来的呢?”   “因为我小舅叫言思啊!而且,家里人确实一直在思念着一个人啊!”   刚才还跳脱的她这会儿安静了下来,向远航便都明了了。   “你说的是张瑞麟吧?”   宁萌点点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在家里谁也不敢提起。可没有语言,思念便化为了行动。言诺长的最像瑞麟,所以即便他接手了宗麟的公司每日忙碌不堪,他都会定期抽时间回家陪母亲聊天,只为母亲凝视着他时那个灼灼的目光。性格上,却偏偏是宗麟带大的言思和瑞麟最像,而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兴趣,不仅会开飞机,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波音公司的一名飞机设计师。   看着身旁的宁萌一直沉默不语,向远航低身道:“对不起啊,提起这些伤心事。”   宁萌没有直接回答,只摇摇头,自顾自地说起来。   “我外婆现在除了外公和那些老照片上的人,其他谁都不认识了。我曾经很疑惑她既然能从老照片上认出他,为什么不认识我大舅呢?他们父子俩长得真的太像了。后来我意识到,我大舅也老了,她没有见过他老的样子……”   遗憾的是,你没能陪在我身边,看着我红颜老去。   庆幸的是,我们在彼此的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样子。   一阵匆忙的高跟鞋声打断了两人思绪,向远航抬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套裙的女人急急而来。她看起来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略施淡妆,五官极精致,长发披肩,周身透着成熟女子特有地淡定与优雅。   不及向远航反应,宁萌三步并两步迎了过去,“妈妈!”   向远航心中微微一讶,直叹现在女人的保养术已经快达到防腐术的级别,这两人站一起俨然一对姐妹,要不是宁萌的那声妈妈,谁能想到眼前的女子能有个这么大的女儿!   “妈妈,你说巧不巧,我碰见了台湾那个向爷爷的孙子哦,你看!”她说着望朝这边转过头来,“他叫向远航。”   面对对方探求的目光,向远航一声“阿姨”实在是叫不出口,便点点头,礼貌地问了声好。   言念倒是自然,伸出手与他握了握手,笑道:“我还是结婚那年见过向叔叔,这一晃也二十来年了。不想在这里遇见了你,也真是有缘。”   向远航低眼笑着点点头,“确实!您专门回来锦庐看看吗?”   “不是。我父亲希望纪念馆里面增加我姑姑的展区,我这次回国把相关的资料送过来。”   “妈妈你看!”宁萌兴奋地举起手中的画纸,抬眼瞄了一眼身边的向润阳,转脸对着母亲时已是掩不住的得意,“这是他画得锦庐,和老照片上的一样。我准备给外婆带回去的,她肯定喜欢。”   言念听完,脸色却忽然沉重了下来,“这正是我急着找你的原因,你赶紧跟我回纽约,我刚接到电话,你外婆她……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终章(三)   白发婆娑的老人穿着粉色的旗袍,安详地躺在洁白的棺木中。岁月染白了她的头发,却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即便紧闭着双眼,她依旧美丽。她安静地沉睡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像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久久凝视着她。他那么老了,像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枯木。清晨他醒来时,发现身旁的她握着他的手,已经静静地离开了。他竟不觉得悲伤,他知道,她只是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他很快也会去,他并不觉得这是所谓的离别,更像是一场团聚。   “爸,去那边歇会儿吧!”言思头发也已开始花白,他俯身扶着宗麟的肩,低身说道。   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生命中所有需要父亲担当的角色,至始至终都是宗麟扮演的。所以在母亲再婚之后,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他一声“爸爸”。   宗麟轻轻摇了摇头,低沉地说:“我再看她一会儿。”   言思没有再坚持,转身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坐满了人,有头发花白的老人,也有刚蹒跚学步的幼童,都是他们的孩子。宗麟扶着拐杖,想起年轻时自己的母亲总是不断催促了他们兄弟多要几个孩子,现在他们家四世同堂,子子孙孙加起来近百人,总算是没辜负她老人家当年的愿望。   自从前几年雨桐的身体状况渐渐变得不好,宗麟便将所有精力放在了她的身上。这个家便全然交给言诺主家了,他的公司也早在多年之前就交给了言诺。现在言诺年纪也大了,公司便又交了给他的儿子和孙子。无论是家里的产业还是这个家本身,都在言诺的打理之下愈发生机勃勃,他也就没有什么放不下了。   入夜,宗麟静静地躺在床上,生命正在离他远去。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远的梦,梦里,他回到了西湖边的锦庐。爹和娘又被瑞麟气得跳脚,瑞麟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一脸无所谓地踢着脚边的石头;二娘抱着小小的韵宜,陪着笑在一旁替瑞麟开脱。不远处,一个穿着粉红色旗袍的少女捂着嘴,在香樟树下偷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少女微讶,转身笑着向他伸了出手。   “你终于回来了!”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到今天终于完结了!感慨万千! 《彼时锦年》是我写的第一篇文,在这之前我连个短篇都没写过,完完全全的处女作。即便签不了约,即便没几个人看,没几个收藏,没几个评论,自己仍然一路默默地写完了,老实说,挺为自己骄傲的!可能后面我还会写很多文,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现在这般的平常心吧!总之,能够写完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胜利!作为练笔之作,文笔渣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回看,所以特别感谢一直追到底的几位小天使,给你们鞠躬了!下一个新坑已经开始更新,娱乐圈甜文《恋爱中的绵羊》,期待小天使们的继续支持!记得收藏我的新文,收藏我这个作者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